第八十九章 朝堂之爭

正統十五年初一,天清氣爽,旭日高升。

朱祁鎮身穿黑緞袞衣,上繡金龍圖案,頭戴冕帽,攜百官進行祭祀大典。

按照禮部製定的流程,君臣一行依次到天地壇祭天地,社稷壇祭社稷,太廟祭祖宗,最後,也是今年新增加的一項,祭祀忠烈祠。

“大明的將士們,魂歸來兮!”

“自大明開國以來,無數將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朕建忠烈祠,供奉為大明征戰而亡的將士,有明一朝,凡為國征戰殞沒者,皆入祠享受曆代子孫供奉!”

“時至今日,殘元勢力不斷南下襲擾我大明邊鎮,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朕決定,禦駕親征,伐漠北!”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除了少數幾位知情者,大部分人都是一臉懵逼。

不是祭祀嗎,怎麽祭著祭著就要親征了?

這麽大的事,事先也沒吱一聲,讓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朱祁鎮回過身來,在群臣身上掃視一圈,眼神淩厲,不怒自威。

“所有三品以上官員,伯爵以上功勳,隨朕到奉天殿議事!”

奉天殿中,氣氛卻有些凝重。

禮部尚書胡瀛率先說道:“臣請皇上以社稷為重,北伐一事,還望三思!”

跟隨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大幫禦史和六部的堂官。

上次親征,十數萬精英損失殆盡,皇帝被困土木堡,若非後來的絕地反擊,後果不堪設想。

作為大明勳貴之首,張輔也是一臉懵逼。

按理說,你下決定之前怎麽也要跟我通個氣啊!

突然來這麽一出,現在我是該讚成呢,還是該反對?

這時候,郕王朱祁鈺上前說道:“胡尚書此言差矣,當初皇上受困土木堡,皆是因王振胡亂指揮而致,但是如今,南方平叛兵馬已經回師,我大明兵強馬壯,八達嶺擊退瓦剌之後,全軍更是士氣高漲,怎可和當初同日而語?”

泰寧侯陳瀛也站出來,說道:“不錯,現如今國庫充裕,後勤充足,隻需製定周密的行軍路線,定要打的瓦剌屁滾尿流!”

緊接著,襄城侯李珍,平鄉伯陳懷,駙馬都尉井源,包括剛剛回師不久的寧陽侯陳懋也站出來讚成。

勳貴們這次準備的相當充足,團結一致。

看到大家如此默契,張輔也下定決心,說道:“老臣願追隨皇上親征漠北!”

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明顯,文官反對,武勳讚成。

胡瀛掃視一圈,看到於謙還沒有表態,便說道:“於侍郎,你說句話啊!”

不知為何,皇上自從回京之後,對於謙極其的信任。

就連當初受困土木堡的時候,也曾發下詔書,命於謙統領京營,戍衛京師。

現在於謙已經入閣,說話的分量更加不一般。

在眾人的注視中,於謙緩緩上前,躬身行禮。

“臣以為,不能坐視瓦剌勢大,應討伐之!”

嗡!

群臣頓時**起來,好啊,連於謙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竟然也背叛組織了!

你是文臣啊,怎麽替那些武將說話?

胡瀛忍不住說道:“於謙,北伐一事關乎大明國運,老夫奉勸一句,你說話可要慎重!”

“胡尚書!”於謙回應道,“下官已經決定,追隨皇上親征!”

胡瀛又看向鄺埜,意思是你的人,你來說。

鄺埜也很為難,皇上要親征,勳貴肯定要和皇上站在一起,若是文官團結一致,或許還能爭取一下,可是,現在於謙也開始倒戈,這就難辦了。

更何況,現在於謙不僅是兵部左侍郎,人家還是內閣大學士。

“皇上若是親征瓦剌,我軍勢必要深入大漠,首先失去了地利,老臣建議,此事當從長計議。”

“那又如何?”

張輔忍不住說道:“當初太宗皇帝六伐漠北,殘元勢力無不望風而逃,那時候誰敢犯我大明邊境?為何到了今日,瓦剌韃靼不斷扣關,搶掠邊鎮百姓?他們就是草原上的狼,不徹底將其打疼、打服、打怕,邊鎮百姓則永無寧日!”

眼看文武之間的爭論進入白熱化,內閣首輔曹鼐終於站了出來。

“自前元覆滅,逃亡漠北,這些年來一直視我大明為死敵,此戰不可避免。”

胡瀛臉色變了變,剛要反駁,卻聽曹鼐繼續說道:“但是,皇上乃萬金之軀,不宜以身涉險,臣建議另選主帥,召集兵馬,征集糧草,製定行軍路線,徐徐圖之。”

曹鼐心裏清楚,皇上態度堅定,這一仗早晚要打,現在能做的就是阻止皇上親征,萬萬不可再出現當初受困土木堡的局麵。

當初皇上堅持親征,主要是王振從中作祟,現在奸佞盡除,皇上應該能聽得進勸。

打仗不是兒戲,方方麵麵都是需要考慮的。

而且,大明如今並非是背水一戰,這一場仗,萬一出了紕漏,把皇上搭進去,那就虧大了。

曹鼐這番話全部是肺腑之言,他無比希望,皇上能夠理智地聽一聽勸。

然而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

朱祁鎮沉吟了很久,終於開口道:“卿等所慮,朕實知之,然而宣府、大同一役,十數萬大明英魂在看著朕!”

“他們的犧牲,朕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若不親手幫他們報仇雪恨,朕有何臉麵去見他們,有何臉麵去見列祖列宗?”

“如今我大明兵精糧足,豈可因無謂之憂慮,而裹足不前,令無數邊境將士白白犧牲?”

“朕且不怕,卿等何懼?”

說到這裏,大殿上已經是鴉雀無聲。

朱祁鎮站起身來,居高臨下,不怒自威。

“郕王!”

朱祁鈺上前:“臣在!”

“太子年幼,國賴長君。若朕戰死沙場,你便是大明下一任皇帝,記住了,倘若朕不幸被俘,不需要你去營救,也不需要任何人去談判,朕自會了斷!”

“臣……臣……”

朱祁鈺嚇得噗通就跪下了,語無倫次,不知如何是好。

“站起來!”

朱祁鈺雙腿發抖,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

“你是朱家子孫,你身上流著太祖高皇帝的血,朕讓你站起來!”

“是!”

朱祁鈺一咬牙,以手撐地,站起身來,目光堅毅道:“臣弟願替皇上親征!”

“朕是你的兄長,這種事還輪不到你。”

朱祁鎮卻搖了搖頭,微笑道:“若朕北伐失敗,吾弟不要忘記戰死沙場的大明英魂,當厲兵秣馬,討伐不臣!”

“臣弟……遵旨!”

朱祁鎮繼續吩咐道:“於謙!”

“臣在!”

“朕命你為此次北伐之副帥,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召集大軍,征集糧草,卿家可當此重任?”

於謙早有準備:“請皇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靖安郡王!”

張輔趕忙上前:“臣在!”

“朕命你留守京師,輔佐郕王監國。”

張輔卻搖頭道:“皇上,老臣請求跟隨皇上出征!”

朱祁鎮說道:“卿家乃四朝老臣,當初先帝早逝,曾托付卿家為輔政大臣,朕也把郕王托付給你,卿家身上的擔子可不輕。”

張輔無奈,隻好說道:“老臣遵旨!”

朱祁鎮點點頭,繼續說道:“襄城侯!”

李珍上前:“臣在!”

“此次北伐,以三千營為先鋒,前往榆木川建造大營,為中軍掃除糧道上的障礙。”

“臣遵旨!”

寧陽侯陳懋忍不住上前說道:“皇上,老臣請戰!”

朱祁鎮說道:“朕對卿家另有安排。”

陳懋很高興,說道:“請皇上吩咐。”

“朕主動進攻漠北,瓦剌也先必定從各地抽調兵力,朕給你三萬人馬,等哈密地區的兵力撤走之後,卿家帶兵突襲哈密,與肅州衛形成犄角之勢,進一步壓縮瓦剌的勢力範圍。”

陳懋神色激動,躬身道:“老臣遵旨!”

見狀,工部尚書石璞也站了出來,說道:“皇上,臣請命!”

朱祁鎮想了想,說道:“你就別去了。”

“皇上,這可不行!”

石璞不願意了,分辯道:“臣雖然是文官,可是帶兵打仗,不輸給那些武將,寧陽侯,你說是不是?”

陳懋撇了撇嘴,沒有答話。

石璞急了,扯著陳懋的衣服說道:“你倒是說句話啊!”

“行了!”

朱祁鎮擺擺手,說道:“你就留在京師,監督新式火器的生產,這些火器乃是朕的秘密武器,直接關係到戰局走向,至關重要。”

石璞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說道:“請皇上放心,老臣這就把工部的大小事務交代下去,自今日起,專門盯著火器製造。”

朱祁鎮又掃視群臣一眼,說道:“從現在開始,六部九卿所有大小官員,全力配合於謙準備北伐事宜,若有怠慢,按欺君論處!”

百官齊身跪拜:“臣等遵旨!”

散朝之後,朱祁鎮轉身去往禦書房。

金英跟在朱祁鎮身旁,心有餘悸地說道:“皇上,我朝祖製,內官不得幹政,可是,奴婢有幾句話,不知……”

“說!”

“是!”

金英定了定心神,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北伐乃軍事機密,今日在朝堂之上,皇上說了很多細節,萬一朝臣之中有瓦剌的奸細……”

朱祁鎮笑了笑,說道:“沒想到,你心思挺細的。”

“皇上謬讚,奴婢隻是……隻是……”

“行了,朕知道你是好意。”

朱祁鎮收起臉上的笑意,說道:“秘宣絕聲衛指揮使楊智聰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