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羅清溪

“羅清溪,你在發什麽呆?”那個男生在身後對她說。

她轉過身,男生的麵目變得模糊不清,如風一般在濃霧中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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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清溪!!羅清溪!!”

她睜開眼睛。她正趴在課桌上,一個女生敲著她的課桌。

“羅清溪,你是不是又睡迷糊了。”女生笑著說,“都快放學了。”

她凝視著女生熟悉又陌生的臉,“你是……你是……”

“你果然是睡迷糊了。”女生說,“我是方子薇啊。”

方子薇,她想了起來,這是她的同班同學,她一直以來的好友……

她低頭將書本一本本放進書包。方子薇在一旁絮叨剛才老師在班會上說的話,他們就要高考了,但這次全市模考的均分卻低於第四中學。

“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方子薇學著班主任的語氣,“要是考不過四中,你們這屆就是恥辱。”

“可我們不就是四中嗎?”

方子薇瞪大了眼睛看她,將手貼在她的額頭上,“你真的睡糊塗了。我們是一中啊,第一中學。”

羅清溪注視了方子薇數秒,然後點點頭。

兩個女生收拾好了書包,肩並肩走在放學的路上。方子薇是快活的話嘮女生,嘰嘰咕咕地一路說個不停。“有時候取錯了名字真是會煩惱一輩子。你說對不對?”

羅清溪仍然有些恍惚,她轉頭向校門望去,“第一中學”幾個大字映入她的眼簾。她陌生的校服寫著“第一中學”的字樣。她想,我的確是第一中學的學生。

“班上那群人真的煩死了。”方子薇不高興地說,因為她的名字“子薇”音同時下流行的電視劇還珠格格裏的女主角之一紫薇,如今成了班上同學們調侃對象,沒事就格格喊個不停,這讓方子薇煩惱不已。“我媽給我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哪裏有什麽還珠格格。”

“這根本想不到吧。”羅清溪應和道。

“我的名字是我媽取的,因為我排輩是子,薇意味著美好。”方子薇轉頭問羅清溪,“羅清溪,你的名字有什麽寓意嗎?”

“這是我爸給我取的名字。他願我能——”羅清溪說,“心有清溪,意如明鏡。”

……

羅清溪站在路口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了她現在的家在哪裏。

她走上樓梯,推開了家門。

一個陌生女人正在家裏燒飯,看到她進來,抬了一下眼睛說:“回來啦。”

“……你是誰?”

女人豎起眉毛:“你是不是學傻了?連我都認不得了?”她的父親走了出來,女人高聲喊道:“你看看你女兒,進門連人都不叫,還問我是誰?”

“羅清溪,你太沒禮貌了!!”父親皺眉道。

羅清溪低下頭,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想了起來,她的父母在小學時期已經離異。她最愛的媽媽已經改嫁他人,現在她和爸爸的新家庭生活在一起。

“羅清溪!!出來給你阿姨道歉!!”父親在外麵喊道。

她將門鎖上,將父親和陌生的繼母關在門外。

一切都變了,她想。

她倒在**,慢慢地從衣領口拉出了那個吊墜,烏黑的小木牌上光亮如鏡,漆黑如夜。上麵什麽花紋都沒有。一朵花都沒有。

一切都變了。

但這次一定會更好,她想。

……

……

幾天後,她拿到了全國奧數大賽省賽區的準考證。這是班主任給她報的名。

班主任一臉嚴肅地讓她好好考,“加油啊,羅清溪,考出好名次就能在高考加分。”

她望著準考證發呆,上麵黑紙白字寫著考點:【第四中學】。

當天早上,她早早地來到了第四中學。清晨霧氣中的第四中學和她記憶中毫無差別。她在校門口躊躇了許久,然後踏出了腳步。

熟悉的啟明樓,紅磚灰瓦的教學樓,綠綠蔥蔥的灌木,還有波光粼粼的校中小湖,這一切都恍如隔世。

一隻綠翼小鳥從她的頭頂飛過。

我今天隻是來考試。這裏已經不是我的學校。她對自己說,是的,羅清溪從未在第四中學上過學。

從來沒有。

她走進了校園,初始是第四中學的主道,左側是一個大草坪,草坪後是啟明樓。右側是第四中學大禮堂。

她要去的地方是繞過校中小湖的實驗樓。她握緊了準考證,考完了試就離開這裏。這裏對羅清溪來說隻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學校,陌生的考點。

沿著小湖繞行,隻要再往前穿過一片綠植,就是她的目的地。羅清溪停下了腳步,她記得這條道上,可以看見那課百年古樹,是校園裏的一個小景點。曾經她也和其他同學一樣湊熱鬧在那棵古樹上係過心願結。

但是,那裏現在空空****,那株參天古樹不見了。

羅清溪愣愣地眺望。一樣的校中小湖,一樣的綠植,那棵樹無影無蹤,就像不曾存在。

“同學,你在看什麽?”迎麵走來一個女生問道,她打量著羅清溪,“你是外校的今天來考試的吧,需要幫助嗎?”

羅清溪回過頭,前麵的女生是她曾經熟悉的白曉雨。“白……”她將她的名字咽下,“我隻是看到那邊的古樹沒了,有點吃驚。”

“樹?那邊沒什麽古樹啊。”白曉雨轉頭問身後一個男生,“顏岸,你知道那邊有什麽古樹嗎?”

“古樹?有多古?我可以保證我們學校的樹都不超過三十歲。”顏岸回答道,審視陌生人的目光,疏離禮貌的語氣,“同學,你是來考試的吧,你要去哪個教學樓?”

“實驗樓。我認得路。”羅清溪輕聲說,她邁開腳步,從顏岸和白曉雨身邊走過,向前走去。

“同學!!”顏岸在背後叫住了她。

羅清溪轉頭。顏岸抬起手,往反方向指了指,“實驗樓在那邊。”

……

她望著眼前的實驗樓,還是熟悉的紅磚灰瓦,但在她過去記憶中的實驗樓根本就不是這棟樓,而這裏,在她昔日的回憶裏是一塊空地。

明明隻是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為什麽會連這些都在變化。

空氣中響著模糊的嗡嗡聲。

隱約的不安湧上了心頭,這種改變毫無道理。

毫無道理。

羅清溪捏緊了準考證。

空氣中彌散著惡意的低語。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她對自己說,平息著自己的呼吸。

這次決不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背後傳來了女生淒厲的尖叫聲,聲音越來越大。

“那是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

不是。

不是這樣。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羅清溪慢慢轉過頭。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看見了烈日下的灰色影子,蒼白的血肉,流血的灰霧,一個晦暗不明的怪物,一個她的噩夢。

不。

幾個學生僵在原地,更多的學生驚惶失措地逃走。

白曉雨在尖叫。顏岸拉著她想跑。怪物對著他們噴出了青白的酸液,在瀕臨死亡的慘叫中,白曉雨倒在了地上,她的身體冒著濃煙。

怪物低頭撕咬她的身體。

有人喊道:“啊啊啊啊啊!!它在吃她!它在吃她!!”

不。

不是這樣。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一隻綠翼小鳥在空中盤旋。

顏岸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快逃。

逃。

怪物對她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然後它把顏岸抓起來,把他捏碎了。

……

……

不。

不是這樣。

不該這樣。

這不是我的現實。

綠翼小鳥在她耳邊嘶鳴。

她握緊了她的吊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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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溪!!溪溪!!羅清溪!羅清溪!!”

她睜開眼睛。她的母親正在敲她的書桌。“怎麽就睡著了?也不怕著涼!”

這是她的家。安寧溫馨。書架上擺放著她喜愛的小飾品,玻璃小鹿,木雕小象,從國外帶回來的紙雕雕像,幾個小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樂高城堡裏。

她坐在她熟悉的書桌前,剛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媽媽……”她低聲說,然後抱住了母親。

“幹嘛呀這突然的。”

“媽媽,我做了一個噩夢。”

“什麽噩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羅清溪說,她鬆開手,仔細地看著母親,那是她的母親,眼角不知何時有了皺紋,烏發中添了些許銀絲的媽媽。

“你都做了什麽噩夢啊?看把你嚇得。”媽媽微笑。

“我夢見怪……”羅清溪將話語吞下,“我夢見你和爸爸離婚了,爸爸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組建了新家庭。”

“……”媽媽望著她,然後歎氣道:“傻孩子,你的確是睡糊塗了。你爸在六年前就車禍去世了。”

“……”

羅清溪看著媽媽。她想了起來,是的,她的父親在六年前因車禍去世。媽媽獨自拉扯著她長大。期間曾經也有男人向媽媽示好,但那個男人在和母親同居沒多久後就對羅清溪動手動腳。母親一怒之下把那個男人趕走,之後就一直是她們孤兒寡母互相依靠。

一切全變了。

“在想什麽呢,溪溪。”媽媽擔憂地說,“你眼看還有一年不到就要高考了。怎麽精神狀態看著不對勁啊。”

羅清溪搖搖頭,安慰了一番她的母親。

一切都變了。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但她心裏有一個小小的聲音:真的嗎?連爸爸都不在了,這真的是改變得更好嗎?

她從衣領中拉扯出了那個吊墜,烏黑的小木牌上光亮如鏡,漆黑如夜。上麵什麽花紋都沒有。一朵花都沒有。

什麽花都沒有。

……

爸爸。

爸爸。待母親離開房間後,她捂住臉哭得泣不成聲。

她穿上了校服,上麵寫著:【第十三中學】。

第十三中學,位處於市南偏角,距離市北的第四中學就是遙遠的另一頭了。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她對自己說。

之後的日子安穩如常。

起床,早飯,上學,放學,回家。

高中生兩點一線的生活。

一道又一道的練習題,一張又一張卷子,一次又一次模考,這是她平穩的高中生活。

家裏缺了爸爸,媽媽擔起了養家的責任,她一下老了十歲。她記憶中的母親是個愛保養的人,臉上別說皺紋,皮膚就和二三十的姑娘差不多,但現在的辛勞給母親的臉上留下了無情的痕跡。她的母親依然風姿綽約,可最好的化妝品也遮不住她臉上的滄桑與鬆垮。

我必須要努力學習,考一個好大學。她想。

這樣才能不辜負母親。

一切的改變都會變得更好。她對自己說。

她的生活也將會這麽平穩地過下去。

曾經的同學,曾經的友人,開始逐漸變成了她夢裏模糊的麵孔。

這樣就很好。

這樣就很好。

這就是我的現實。

她輕聲對自己說。

一隻綠翼小鳥在她的窗口跳躍著,嘎嘎地嘶鳴。

“我會好好生活下去。”她大聲對小鳥說,然後關上了窗戶。

……

“羅清溪,你的綜合成績排名上升到了年級第七。”班主任對她說,“不準備去參加奧數省區比賽嗎?如果能考個好名次的話,高考就有加分的機會。”

聽到奧數省區比賽的那刻,羅清溪的心怦怦直跳。

“真的不參加嗎?”

她堅決地搖搖頭。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她對自己說。避開一切可能會導致……

她的心怦怦直跳。

那隻不過是一場混亂模糊的噩夢,她必須要避開所有可能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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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很小心,她和她的母親,遠離了她原本熟悉的生活圈子,這一次……

這一次一定能有更好的未來。

她背上書包,沿著陌生的道路回家。

如今她的家搬到了市南,她已經習慣了這段新的回家之路。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她走進了小區,來到她家樓下,走進了樓道。樓道電燈不斷閃爍,空氣中彌散著讓人心悸的嗡嗡聲。光線明暗搖晃,就像是曝光失敗的膠片。

媽媽。

她走上樓梯,推開了家門。空氣中嗡嗡的噪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紮進了她的大腦。

那不是自然的聲響。那不是人類的聲音。

媽媽。

她什麽都無法去思考。

它們自黑暗角落中蹣跚而行,那是由惡意構成的可怖白骨,那是隱於幽暗的惡魔之眼,空氣中飄散著粗重怪異的聲響,灰色的煙霧扭動幻化成了可憎的血肉。

媽媽。

她想,媽媽在哪兒呢。

怪物嘶嘶作響,宛如瘋癲之人的怪異大笑,噴著帶著腥味的灰霧。

媽媽。媽媽在哪兒呢。

她轉著頭,耳邊回響著怪物瘋狂的尖嘯,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看到了媽媽。

媽媽以一種滑稽的姿勢躺在地上,背麵朝上,頭卻扭了180度。那雙茫然的毫無生氣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

她後退了一步。

耳邊呼嘯著怪物癲狂的怪笑。

媽媽。

不該這樣。

不該是這樣。

世界開始旋轉。

這不是我的現實。

視線變得含糊混沌,呼吸也變得困難不堪。媽媽。她仿佛身處一個無窮無盡的萬丈深淵,隻有她在不斷墜落。她想,這不是我的現實。

綠翼小鳥撞著窗戶,對著她嘶鳴。

它說:

■■不可改變,■■不可逆轉。

不,這不是我的現實。

一切都可以改變。

她捏緊了她的吊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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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清溪!羅清溪!!”

她睜開眼睛。老師在課堂上怒視著她。

“你又睡糊塗了嗎?”

這一次她的父母都在。但父親事業遭遇重創,合資人進了監獄,父親的公司破產了。他們家債台高築,每天都有債主上門討債。

客廳裏每一天都坐著債主。“你們究竟什麽時候還錢???”債主們每天都在問同樣的話。

“會還的會還的我們會想辦法還的。”她的爸媽蒼白著臉喃喃。

“我家現在每個月都要還銀行貸款,我們家又是小本經營,你們再不還錢,這不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嗎?”債主中一個中年婦女說著說著就大哭了起來。

“隻要能還我們一定會還的!”她的爸媽低聲下氣地苦苦哀求。

羅清溪把自己關在了房間內,她從衣領拉出了那個吊墜,小木牌上什麽花紋都沒有。

會變好的。她對自己輕聲說。

但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她內心低聲說,真的嗎?這個現實真的不會……

她的父母把她送去了外地舅舅家以躲避糾纏不休的債主。

她轉了學,成了外地的借讀生。

一天放學的路上,她被一個找來的債主給拽進了巷子。他的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威逼著她打電話給她父母。

然後,怪物悄無聲息地降臨了。

它們在她的麵前分食了那個襲擊她的債主。當她倉皇逃回舅舅家時,舅舅家裏隻剩下他們被肢解的斷肢。

……

於是,再一次輪回。

她的時光似乎永遠停留在了高二。

每一次輪回,她的世界就會變得更加陌生。

第四中學,丁沐理,白曉雨,魏鴻卓,顏岸,在不知不覺中,熟悉的學校熟悉的友人們越來越遙遠。

但那些怪物永遠如影隨形。

無論是如何陌生的世界,它的走向必然是癲狂的終結。

在最初幾次,是顏岸一遍遍的死亡。

當她遠離昔日學校之時,就變成了她的父母,她的親人,甚至是路人。

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還是說,這隻是一場漫長的噩夢,而她尚未從夢中醒來。

她對自己說,這一定隻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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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清溪!羅清溪!!”

她睜開眼睛。

她又坐在了熟悉而陌生的教室裏。周圍是她從未見過的同學,但她知道他們的名字。

“羅清溪!!你又在發什麽呆?”講台上的老師不耐煩地看著她。

她拎起書包,衝出了教室。“羅清溪!!你去哪兒!!”老師在背後高喊。

……

我受夠了,我受夠了這一切。

無論我怎麽逃避,那些東西,那些噩夢的產物,它們……它們都會降臨……

你們都會死。

所有人都會死。

綠翼小鳥從她的身側飛過,停在樹枝上對她鳴叫。

“我該怎麽辦?”她對小鳥說,“我該怎麽才能這場噩夢中醒來?”

小鳥說:“■■■■■■■■——”

“我該怎麽辦?”她握住了她的吊墜,她低聲說,“究竟如何才能從這場夢中醒來?”

一個路過的學生轉頭說:“你知道的。”

另一個學生停下說:“你知道的。”

冰冷的涼意湧遍了全身,她愣愣地說:“你們是……”

“你一直都知道。”一個學生說。

“可憐的羅清溪,一直在試圖扭轉因果。”一個女生說。

“但她隻會搞得越來越糟。”一個男生說。

麵無表情的學生們緩緩向她靠近,將她包圍。天空突然變得黯淡無光陰雲密布,他們望著她,無表情的麵孔,發出了一模一樣的聲音。

“羅清溪,可憐的羅清溪。”一個男生說。

“得到了她不該有的力量……”一個女生向她靠近。

“得到了她不該有的力量,卻不知限度。”另一個女生低聲附和。

“你們,你們是誰?”羅清溪叫道,“你們想說什麽?”

“可悲。”

“可悲的猴子。”一個女生咯咯大笑。其他學生跟著一起重複著大笑。

“你們想說什麽??”

“隻有一個方法。”一個男生微笑。

“隻有一個方法能救這隻可憐的猴子。”其他學生輕聲低語。

“什麽?”羅清溪顫抖地發問,“什麽方法?”

一個女生對著羅清溪伸出了手,她笑道:“來吧。”

“來吧。來吧。”

他們一起將手伸向了羅清溪。圍成圈狀的學生們一起用手拖拽著她,她淒聲尖叫。

綠翼小鳥在他們的上空盤旋。

……

……

羅清溪覺得自己被拖入了一個晦暗的混沌空間。眼前是無邊的黑暗,大腦組織像是被灼燒一般呲呲作響,鬼魂般的低語在空間中彌散。

她的意識因為非常理的場景轉換而停滯,她的心髒因為這匪夷所思的現實而狂跳。她的身體如同石頭一般地沉重。

她張開嘴發出了嘶嘶的聲響。

所有的手,所有的學生都如浮魂一般消失了。

我在哪兒。這裏是哪裏?

莫非這又是一個新的噩夢?

一個影子出現了。

羅清溪覺得自己的大腦起了奇怪的反應,腦中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叫囂。

一個什麽東西來了。可怕的東西。

那先是一團不定型的黑霧,然後凝聚成了一個巨人,它的頭部有一張人臉的麵具,它的眼睛讓她想起了夜空的碎片。

它的聲音很遙遠卻又仿佛在她的耳畔。

“終於,終於定位到了你。羅清溪。”

“你是誰?”羅清溪張口道,她發現自己能發出聲響,“這兒是哪兒?”

麵具凝視著她。羅清溪覺得自己幾乎不能呼吸。

“一個維度。一個觀測點。”它說,“我知道你,羅清溪,你渴求得到救贖。”

“是的。”羅清溪喊道,“究竟為什麽會這樣?”

“因為你得到了不屬於你的力量。”麵具回答,它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胸口,“你比誰都清楚。”

羅清溪握住了自己胸口前的吊墜,她的心怦怦直跳。“我……我不知道。”

“你本應當隻有四次機會。”

“四次……”

“本該隻有四次。”

羅清溪睜大眼睛,她想了起來,從最初開始的四次。

一次祈願小鳥的性命。

一次祈求譚筠的到來。

一次扭轉白曉雨的重病。

最後一次……

“本來所有一切都能終止。”麵具說,“可你攪亂了時間與時間之間的命線。”它伸出了手,那是一張細長蒼白的手,無數條光線在它手心之上盤旋,猶如銀河中的星圖航線。

“我攪亂了……命線?”

“這就是你無法走出這段時間線的原因。”

四次,她低語。而後她說:“四次之後仍然有很多次,每一次都會有些東西,那些怪物……”

“一個死循環,你隻不過是在一個死循環中掙紮。”

“那我應該怎麽辦?”她問它。

麵具低笑。

羅清溪凝視著眼前的非人之物,她聽到了無數嗡嗡作響的低語,還有那試圖觸摸她身體的氣息,她說:“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我是來賜予你救贖。”

“不,你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羅清溪說,她握住了胸口的吊墜,“你想得到我的木牌吊墜。”

“這個木牌對你已經無用。”

“可我依然能一次次的改變。”

“那隻不過是一次次死循環。”麵具發出了笑聲,“將它交給我。你就能得到救贖,得到你渴求的解脫。”

“……”羅清溪沉默不語。

“把它交給我。”麵具柔聲細語。

“……”

“把它交給我。”麵具說,“你就會得到你夢寐以求的一切。”

“一切?”

麵具笑了,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所有的低語歸於沉寂。一個小女孩自虛空中出現,她的眼睛閃亮,皮膚微褐。她認得她,她是她年少時的傷痛,她是她少女時期心靈的另一半,她是丁沐理。

“在這條命線,你的好友,丁沐理,她將會擺脫失蹤的不幸命運。”

一對中年男女手挽著手出現在她麵前。那是她最愛的爸爸媽媽。

“在這條命線,你的父母會事業順遂感情和睦,他們會關心你,尊重你,愛護你,而不僅僅隻是把你視作他們的所有物。”

一群學生站在她的眼前,那些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的臉孔一個個出現,白曉雨,魏鴻卓……

“在這條命線,你昔日熟悉的同學友人都會圍繞你的身側。沒有人會因為意外突然逝去。”

那個男生站在她的麵前,用著她最熟悉的表情,嘴角微微上翹,微笑著望著她。

顏岸。她想。

“這是千萬條命線裏最完美的一條。”麵具輕笑,“你不想得到它嗎?”

你不想得到它嗎?

從此擺脫那噩夢般的輪回。

你不想得到這條最完美的命線嗎?

她握住了她胸前的吊墜。

“將它交給我。”麵具的氣息甜美如蜜。

“將它交給我。”麵具的低語醇厚如酒。

我……

我……

她握住了她胸前的吊墜。

我,應該……,她向前踏出了一步。

麵具那蒼白的手,向她手中的吊墜伸去。

砰!!

伴隨著一道閃電,一隻綠翼小鳥衝了進來。

它的雙翅劃開了空間,它的嘶鳴聲響徹了寰宇。

“謊言!!謊言!!!”小鳥嘶鳴道。

“過去不可變,因果不可逆。”它喊道,“看看那些命線!!!”

一切甜美的氣息煙消雲散。小鳥的翅膀擦得她的臉生痛。

麵具伸出了利刃般的手指,猛地將小鳥抓在手中,羽毛飛散,血液迸射,它將小鳥的屍體扔在了地上。

“……看看那些命線!!”它虛弱地低鳴。麵具巨人身形下的腳踏了上去,小鳥被踩得稀爛。

命線……她想。

“這鳥是什麽?”她問麵具。

“一個不相幹的觀測。”麵具冷淡地回答,它伸出手,“把它給我,然後接受你全新的命線。這是你最好的歸宿。”

羅清溪後退了一步。

“我猜,你是不是根本無法從我這裏強奪它。”

“……”

看來我猜對了。

“我的吊墜,它一直在改變我的命線。”她說,“我有個疑問,那些命線中死去的人會如何?”

“死了就是死了。但你可以找個更好的。”

“死了?吊墜不是改變過去命運嗎?”

麵具的語氣有些不耐煩:“它隻是將你帶入不同的命線,並非改變。”

全身的血液都如凝滯,啊,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因為她的愚蠢,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呢。

“將它給我。”

“我明白了,原來我從頭到尾隻是進入了一個又一個不同的世界線。”羅清溪輕聲說,“我最初始的命運從來就不曾改變過。”

“所以我會給你一個最好的命線。將它給我。”

“那麽這些世界線裏原來的‘羅清溪’會如何呢?”

麵具說:“你會取代她,繼承她的記憶。”它輕描淡寫,就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她抬起頭,她在那個麵具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是如此的脆弱而可笑。可我現在已經理解了一些事。她挺直了身體,大聲問道:“最後一個問題,那些怪物,那些殺害我不同世界線的同學,不同世界線的父母的凶手,是你派來的嗎?”

“……”麵具陷入了沉默。但陰冷恐怖的氣息自他周身散發。她又聽到了那嗡嗡的可憎低語,那些扭曲的怪物自陰影處現身,黑火之眼瞥視著她,怪異的笑聲在空間回**。

“給我,你還能有個更好的去處。”

不要害怕。

它無法強奪。

“我是羅清溪。”她正視著麵具說,它身邊的怪物如同灰霧般變幻著身形。不要害怕。它們無法強奪。你還有什麽可以失去的呢。“就算有無數條世界線,就算有無數個羅清溪,但隻有一個‘我’。”

心有清溪,意如明鏡。

如果接受了這條完美的世界線,是不是一切都可以終結了?她不知道。但那些被她搞的亂七八糟的世界線是再也無法恢複了。那些逝去的生命也……。陰影處的怪物對她吐著惡臭的氣息。她從脖子上摘下了那個吊墜。麵具對她吼道:“給我!快給我!!”

她張開嘴,將吊墜吞進了嘴裏,用力咬下。

“你在幹什麽!!!”麵具狂吼。

“我不會讓你再去傷害其他世界線的人。”羅清溪說。“我也無權取代任何一個世界的‘羅清溪’。”她把它咬碎吞了下去。頃刻間,熱量在她的體內擴散,火焰在她的體內燃燒。

丁沐理捂著嘴吃驚地望著她。她就像是她記憶中的她。但她不是她認識的丁沐理,不是她初中時的心靈之友,在她的世界線裏,丁沐理已經失蹤多年,無影無蹤。

我在燃燒,她想,她聽到了自己的血管爆裂的聲音,她聽到了她軀體逐漸崩塌的殘響。

那對夫婦指著她尖叫。他們也許就像麵具所說是更好的父母,是更懂得她心思更尊重她的父母。但是,她知道的父親更為專製強硬,她的母親則有些虛榮易怒,但有諸多缺點的他們是她真正的父母,是她無法替代的摯愛雙親,承載了她最深的愛與依戀,誰也無法取代。

他們的世界線有屬於他們的“羅清溪”,那並非是自己。正如他們並非她的“父母”。

她的身體正在崩塌,藍色的火焰舔舐著她親吻著她。麵具吼道:“你瘋了!!”

顏岸悲傷地注視著她。

他是她的同學,他是她初中的競爭對手,他是她高中的追逐榜樣,他是天上的星星,他是她靈魂深處藏起來的一絲憧憬。但你不是他。

她認識的顏岸,已經因為車禍去世了。

無法挽回,無法逆轉。

縱然有千萬條世界線的顏岸,縱然你們麵目相似,都不是那個他。

她聽到了怪物們的尖叫。從她的體內竄出了數道熱浪,不僅僅是她的身體,這個空間正在破碎崩裂,雷霆隆隆。麵具帶著怪物們四處逃散。

崩塌。

燃燒。

她被一團藍色閃光所吞噬。

它們再也不用追逐她而去攪亂一個個世界線了。

所有她認識的人影都消失了。

……

她的身體分解成了一個個飄散的光粒,她的意識在逐漸消散。眼前白光閃爍,她看見群星正在旋轉,那是流動的星光,圍繞著一個漩渦舞動,就像是星星的泉水。

真美啊,她想。

……

……

……

【時間:未知世界線不明】

“一個時間結。”它說,“這超出了本該在的維度與時刻。”

另一個聲音響起:“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