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你可願意,隨我修行?

幽州,平陽縣。

風停雨歇。

身披黃衣,頭戴黃巾的太平門人,神色認真嚴謹,以靈氣為引,不辭辛勞的遵從著季秋的囑咐,將這一千多名平民的身體狀況,都給仔細的檢查了一遍。

有身懷重疫,未曾被靈雨根除者,被這些弟子以符籙之能,效仿其師長施展法術,也已盡數根治。

末了,隨著民眾之中傳出的陣陣歡呼之聲響起。

此地疫災之禍,徹底根除!

“呼……”

駐足良久,在看到蘇儀等門人回稟之後,季秋眉心露出些許疲憊,終於鬆了口氣。

“先生,你沒事吧?”

一側蘇儀眼中露出擔憂。

對此,季秋失笑一聲,緊接著便道:

“用這副表情看我做什麽?”

“方才不和你說過了麽,就算是你們全部累脫,先生我也不會有多少損耗。”

“偌大幽州地勢廣闊,更不知是否會有些郡縣的情況,要比之這平陽縣更加嚴重。”

“現在才不過隻是開始而已,後麵有的忙呢。”

拍了拍身子,季秋表情從容。

“好了,你們剛剛替著這些平民除去疫病時,有沒有檢測到可以吸引靈氣之人?”

一個人是否身懷靈體,是否具備煉氣資質,有著很多種檢測方式。

但在眼下這個世界之中,季秋招收門徒的方式,隻有兩種。

一是以查閱人生軌跡的方式,去觀看一個人未來的成就。

靠著這種方法,他大半年行醫四方,在整個幽州境內篩選,所收下的比如蘇儀等門人弟子,都可稱得上是人傑之輩。

但這種方式也有局限,畢竟這芸芸眾生,並不是有資質就能有機會成就功業的。

雖有天妒之資,卻幼年橫死,一生庸庸碌碌,就比如季秋親自賜予名姓的張太平,誰又能說此子在煉氣之道上,不算超凡天資?

終究還是時勢造英雄而已。

季秋抬眼所見,這眼前一千餘平民之中,無論男女老少,皆都會在不足一周內死去,所以觀摩他們的軌跡,並不會有任何收獲。

這個時候,就需要門下弟子前去檢測了。

想要能修行煉氣法,無疑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季秋以一雙慧眼,踏遍大半幽州,也不過才收下了三十幾名門徒而已。

這還是占了可以查閱人生軌跡的方便,不然真靠著一點一點尋覓,幾乎和大海撈針般無異。

第二種嘛,就是以靈氣去注入普通人的身軀之中,看看其到底能否與天地靈氣產生親和感。

隻要能引動一絲,那就證明此人具有煉氣之資。

可對於尋常之輩而言,有煉氣資質還不夠,還得有法。

常言道,法不可輕傳。

此世各大道脈鮮少有履足塵世者,即使招攬門人弟子,也不會閑的沒事來這凡俗一個一個去尋。

煉氣修行,也需要資源與法,自己修行都尚且不夠,哪方道脈又願意去招收普通弟子?

除非天資橫溢到了一定程度,比如上品靈體這等百年難見的資質,才會引得有些人震動。

不然大部分道脈,是不會輕易選擇去收徒的。

但,季秋創立的太平道就不一樣了。

他既然想要推翻這大炎朝廷,去重塑這片天地風貌,就不能與各方道脈世家一般,藏一家之言為私,以此鞏固自身的地位。

若不傳法眾生,何來天下昌隆,何來眾生如龍?

所以季秋一定要去招攬天資高,武道強,又有心性之輩,不然到了最後哪怕他再一次聚攏一十三州民眾,怕也隻是重蹈覆轍而已。

隻要不成三境玉液還丹,在這大炎的龍運影響與諸多高手的圍攻下,他也未必能是其對手。

可玉液還丹,亦或者武中聖者,卻是早在四百年前,就已經近乎絕跡。

這片天地,疑似已經不能再支撐那種程度的強大存在誕生了。

就好像是,天地位格已經下降了一樣。

其中具體幹係,誰也不知為何。

思緒紛飛片刻,季秋複又輕聲開口詢問蘇儀。

這弟子聽後,也當即便心領神會。

這是在之前,他就已經囑咐過門下弟子需要注意的事情。

眼下太平道根基尚淺,正是發展之時。

雲遊各地,正是招攬弟子的最好時機,哪怕能多找到一個苗子,也是一種幸事。

聽到季秋的詢問,蘇儀輕輕點頭,當即恭聲道:

“先生,這一千多人之中,確實有身懷靈體,有機緣接引靈氣者。”

“你看。”

說完,蘇儀抬手一指。

聽完他所言,季秋抬了抬眉頭。

本來不過隻是隨口一問而已,沒想到此地竟然真能有身懷靈體之輩?

倒也算是意外收獲。

要知道,模擬之時張巨鹿發起太平起義,麾下百萬餘信徒為之呼應,聲勢浩大波及一十三州時,其中也不過隻有三百餘名真正的修士而已。

至於剩下的所謂法師,不過隻是持有太平符籙的門下門徒罷了,並無煉氣之資。

要知道,那可是張巨鹿苦心積累足足近二十年。才招攬到的三百餘名弟子!

由此可見,一名能夠身懷靈體的門徒,到底究竟有多可貴。

每一人,都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啊!

循著蘇儀的指引,往著他所指向的地方望去,季秋抬頭一看。

就見得一穿著破破爛爛的粗布衣,身上衣著髒兮兮的小丫頭,正在怯怯的低著頭,於人海茫茫間,毫不起眼。

並沒有什麽可以吸引人的地方,瘦的跟個竹竿一樣。

季秋心想。

“把這孩子帶過來。”

看著這毫不起眼的丫頭,季秋倒是並沒有在意她的外貌,隻是跟著蘇儀溫和開口道。

見此,蘇儀自然應下,隨後便走了過去,對著那小丫頭身畔的同門低語幾句,就帶著這小丫頭,回到了季秋的身邊。

“先生,這孩子我帶來了。”

蘇儀帶著那小女孩走了過來,隨後對著季秋低聲回道。

這是個很怕生的小姑娘。

看著麵前頭戴黃巾的俊秀少年,看著他麵上幹淨的笑容,跟在蘇儀身邊,本就瘦小怯怯的小女孩,一瞬間更加局促了。

她胡亂的背著雙手,不知道該放在何處,染上黑色汙垢的兩隻小手掌互相攪動著,可以看出此刻這小丫頭的心中,並不平靜。

蹲下身子,看著這孩子的模樣,季秋溫和一笑,並不在意,隻是道:

“別怕,孩子。”

“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你家裏可還有別人?”

他的聲音似乎有著些許魔力。

讓本來心情忐忑的小丫頭,一瞬間就平息了不安的情緒。

看著眼前這雙璀璨深邃的黑色眼眸,她抿了抿唇,弱弱回道:

“我……我沒有名字,以前阿婆都叫我小柳。”

“阿婆在一天前就閉眼了,他們說她已經死了。”

“哥哥……”

“人死了,還可以活過來嗎?”

小姑娘怯生生的,雖然麵色髒兮兮的沒有血色,但是那一雙如琉璃般明淨的眸子,卻是極為澄澈。

季秋好像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經曆如此亂相,仍能懷有這等眼神……

季秋心中不由有些沉重。

小柳看著季秋,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對此,少年輕輕搖了搖頭,伸出手掌慢慢擦去了女孩臉上的汙漬,隨後帶著些遺憾道:

“人死萬事空,死者是無法活過來的。”

“生者即是死者的寄托,你阿婆既已逝去,那小柳你自然要帶著你阿婆的那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我叫張巨鹿,你有修行我脈法門的機緣,未來也能和這些哥哥們一樣,修成濟世之能,去拯救這個瀕臨荒蕪的世道。”

“怎麽樣,要隨我前去修行麽?”

攤開手掌,季秋本來幹淨的五指間,染上了些許潮濕的汙垢。

但他並沒在意,隻是微笑抬頭,看著眼前這名叫小柳的姑娘,指著那些太平門人對著她示意道。

小姑娘聽著耳畔溫和話語,看著少年手掌間的黑色汙垢,張了張嘴。

她此刻有些茫然,眸子中帶著些著急,好像是做錯了事情一樣。

小柳伸出兩隻小小的手掌,罔顧了季秋的話,並未作答,而是探了出去,想要將麵前那張溫和大手上覆蓋的黑色汙垢擦拭掉。

但卻沒想到剛一接觸,就又將其染上了更多的黑色汙垢。

一刹那,小女孩抿著唇,似乎是想起了自己身上的髒亂,變得更加不安了起來。

“對,對不起……”

撚著自己身上穿著的破爛布衣,小柳低聲開口,有些不知所措。

見此,季秋微微一愣。

他看著這丫頭眼底似乎浮現出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隨即有些失笑的自嘲一聲:

“怪我。”

“我和你說這些,你又怎會懂呢?”

一聲輕歎,季秋站起身子,摸了摸眼前女孩的腦袋。

“不用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你阿婆既已經去了,你這八九歲的孩子,在這世道上也難活下去。”

“我重申一下我的話。”

“孩子,你願意和我走麽?”

這次季秋的話,小柳聽懂了。

她昂頭,看著眼前的少年,似乎是在疑惑。

那些大人們,和他好像不太一樣。

事實上,自從被驅趕到了這聚集地裏後,她已經餓了整整兩天了。

最後一塊被阿婆藏起來的粗糙餅子,也在阿婆餓病交加的時候,讓予了自己。

那塊餅子她吃了,所以她還勉強活著,而阿婆則是徹底沒了氣息。

一直以來飽受冷眼,隻感到人世間惡意的小姑娘,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對她這麽好的人。

除了阿婆,可阿婆已經去了。

於是她捏了捏拳頭,沉默良久後,終於克服了心中的彷徨。

直覺告訴她,這可能是她此生需要去做的,最重要的決定。

眼前這道身影,在方才被好多好多大人們頂禮膜拜,小柳不知道這其中代表的意義。

但是她依稀覺得,眼前這個很好看的大哥哥,應該是一個和阿婆一樣的好人吧。

“我……我想和哥哥走。”

“好好,活著。”

她咽了咽喉嚨,鄭重的小聲道。

隨後,就見得了眼前的少年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經年以後,這道笑容,哪怕時過境遷,曆經歲月洗禮,她也依舊不曾、不敢忘卻。

這個名叫張巨鹿的人,在今天做下的一個小小決定。

卻如冰雪消融般,改變了她往後的漫長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