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炎豈能不當亡?!

廣宗,太平道。

一間被季秋布下了隔音法陣的靜室之中。

青煙嫋嫋,燭火昏暗。

此時在這靜室之中,左右侍立了二三十人。

這些人周身或是靈氣充盈,或是氣血衝霄,一看就非是尋常之輩。

有拄著長刀,一身青袍立於此處的強橫武者,也有少年道人雙眸如電,周身靈光湧動,頗為不凡。

而在最上首,則是一身披黃袍,麵容平靜的黃衣道人。

“老師,你今日傳召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立於下方,得季秋真傳之法的門下弟子張太平率先發問。

這孩子與當年相比,也與柳青衣一般,有了莫大的變化。

數載過去,最開始的那副麵容蠟黃,身材瘦小的模樣,已經隨著靈氣的調養,有了翻天覆地般的改變。

如今的他雙眸含神,身姿挺拔,著一身黃衣法袍,氣質簡直就與季秋一般無二!

若是不看麵容,說這小子是五年前的季秋,簡直分毫不差!

此時他的修為已經到了煉氣後期,在如今的太平道之中,都算得上是此中翹楚了。

聽到他的聲音,季秋笑了笑,並沒有直接回答。

他先是環視左右,看著這些數年以來培養聚攏的人傑之輩。

一身青袍的關長生、最早跟隨於自己的楚燕、郭成與黑山,自許淵那裏拉過來的趙白龍、還有那使一杆長矛的張翼、以及那棄了官位,意圖追隨自己的程義。

至於收攬的修法門徒,比如蘇儀、白鹿、陳敗、何昭、趙騎、徐曼等最開始的一批外,後續還有青冀二州陸續收下的門徒。

再加上抱劍侍立於一側的柳青衣,以及那頗有自己三分風采的少年道人張太平,自己太平道的核心班底,盡在於此。

季秋看著他們,感受著他們身上越發渾厚的氣息,緩緩點了點頭。

欲成大事,一人之力,太過艱難。

眼下關長生已於不久之前,打通了周身三十六大穴竅,春秋八法徹底大成,入了無漏金剛境,成為了太平道僅次於他的高手。

剩下的,如楚燕黑山等人,也都是先天後期的好手,而張翼與程義以及趙白龍,更是處於此道巔峰,再過不久就有希望成就金剛!

他們的武道,縱使放眼天下,也算是不差了。

而修法的門徒,水平參差不齊。

不過能站在這裏的,最差的也成就了凝氣之境,有了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般的神威,不弱於一般的先天後期!

其中尤以蘇儀、白鹿、張太平為最,都是達到了禦氣之境,有道基之姿!

柳青衣這姑娘雖然天資一般,但修行至今尚算勤勉,也有了凝氣的道行。

更為關鍵的是,她的悟性才情千古罕見,太平道的術法與神通時至如今,都已被她徹底吃透,其一身造詣甚至不弱於季秋自己!

事到如今,羽翼已成!

雖距離起勢尚還差著一些距離,但該做的事情,卻也該開始著手準備了。

“你們覺得,如今的太平道如何?”

掃視一圈後,季秋收回目光,並未回答張太平的疑問,而是率先開口,問了另一個問題。

對此,諸人不假思索,比如蘇儀張太平等人隨即便應道:

“我輩秉承老師教義,行濟世救人之道,越發壯大,救下的生民數十萬不止。”

“放眼當今天下,無論是道脈傳承,亦或者世家之輩,都絕無一家一脈,能有我太平道這般。”

“外界之人如何評判我太平道,弟子並不曉得,但我等卻始終覺得,老師所走的道路,便是正確的道路!”

蘇儀躬身最先開口,目光炯炯,諸多門人依次附和。

哪怕是關長生都是點了點頭,一側的張翼也是嘟囔著:

“大賢良師,某家都千裏迢迢前來追隨於你了,若不是因你自身的道義與所作所為,又豈會這般?”

“所以連我等都未曾動搖,你可千萬莫要自己先動搖了!”

聽到諸人聲情並茂,語氣鏗鏘且堅定的話語,季秋默然搖頭:

“我並未動搖。”

“我隻是,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和見到的事情。”

季秋長歎一聲,又問道:

“你們覺得,眼下的大炎如何?”

這話一出,本來喧囂的場麵頓時一靜。

沒有人率先發聲。

不過從蘇儀抿唇不語,從關長生等輩隱有不服的麵容上,季秋還是能夠猜出幾分他們心中所想的。

試問。

哪個太平道門徒在看到平民如此慘狀,看到那些官吏與朝廷有如此之大的反差時,能夠無動於衷?

而且季秋招收的這些門徒與弟子,其中九成九都是最底層的平民與流民。

外界的處境,就是他們曾經所遭遇過的,感同身受之下,又怎麽可能心下沒有觸動!

在他們沉默的言語之下,季秋語氣低沉,繼續開口:

“我張巨鹿一路走來,救過很多人。”

“有很多人感念我,稱頌我,說我救了他們的性命,將他們從災疫之中給拉了出來。”

“但,令我不解的是,我費勁千辛萬苦救活的人,有些卻在這之後的大旱饑荒之下,被活生生的給餓死了。”

“何其荒誕?”

“但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說到這裏,已至青年的道人語氣有些憤怒。

這些,就是他的感同身受。

季秋不是聖人,他更不是什麽救世主一樣的存在。

他無法全知全能,無法預料到一切事情的始末與發生。

而剛剛的話語,也全都是發自肺腑。

季秋看見過不少人餓死,能救的他都救了。

但麵對餓死在他麵前的人,他卻無法將其起死回生。

畢竟他雖是道脈高人,但也僅僅不過隻是一道基,又豈能做到諸如仙人一般的程度?

“我很憤怒。”

“我想知道,這大炎究竟是怎麽了!”

“災疫他們管不了,病痛他們管不了,我認,可為何連治下的子民百姓,都能一如野草一般,說不聞不問便是不聞不問,死都沒人前來管?!”

季秋的語氣逐漸高昂:

“世家門閥大族位居高位,鍾鳴鼎食無一不缺,布衣草民終日勞作,卻一場大旱之後,便隻能落得個餓死病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王侯公卿,袞袞諸公目光從未拋下過,升鬥小民永遠都是升鬥小民,這個世道,不是我張巨鹿想要去鑄造的太平盛世!”

“升鬥小民沒有向上望的資格和勇氣,因為我等深深曉得,平民百姓可憐的認知,讓他們根本連什麽叫做公卿都不曉得!”

“那些官吏在他們的眼中,或許與天無異。”

道人手掌緊攥成拳,他的語氣帶著消沉,富有極強的感染力,叫這在場諸人都不由有些感同身受。

“但,習慣了欺淩,習慣了趴下,就應該世世代代,永遠如此麽?!”

“我張巨鹿這數年傳道,已經是傳的徹底心涼。”

“因此,我變了。”

“我從未忘記過我立下太平道的初衷。”

“我想要去創造一個,人人都可衣食富足,人人皆能有機會去讀書,去練武,乃至於去煉氣的時代!”

“這個世界,不應是我等所認知的這副樣子!”

命賤如野草,卑微如塵土。

飽受欺淩,卻無能為力……

世家子弟鮮衣怒馬,比如那袁氏嫡子就能縱馬泰安,視平民之命賤如螻蟻!

他憑什麽?

“我無法欺騙自己。”

“我不甘心,活在一個虛假的太平大道之下,用著這治標不治本的法子,去宣傳我那所謂的黃天太平教義!”

“因為那是錯的!”

一拂衣袖,季秋怒喝一聲:

“如若今日我見之後,不為現狀付出改變,高舉火把換了新天,那麽待到來日他人見我,亦會如此!”

“而今日我若高舉火把,燃盡薪火,亦如來日之他人,那麽何患他日無人繼我道統哉?”

自欺欺人的大道,始終都是虛妄。

揭開了那蒼白的帷幕之後,露出的便是內在血淋淋的真相!

這一日,季秋的言語如警鍾一般,‘隆隆’的敲響在了諸多太平門徒耳畔!

如雷貫耳,振聾發聵!

但是,卻是前所未有的真實。

如果隻是去救蒼生之疾,而不去看疾病之根,那麽來日還會有無窮無盡的災病,為此疲於奔命,當真是否值得?!

當然不值!

“大炎立國至今已經是過去了四百多載,權柄腐朽,世家門閥壟斷四方,從未有人去做過先行者,為這天下高舉義旗。”

“我張巨鹿知道,或許我心中產生的想法大逆不道,甚至當誅九族,但是……”

“這大炎,難道當真不該亡覆嗎?!”

青年道人舉臂握拳,狠狠的在虛空之中往下一揮,隨後道基修為帶起來的波動,甚至與這周遭都短暫形成了共鳴!

這一瞬間,所有人的精神都稍微恍惚了一下。

他們仿佛從季秋飽含憤怒的話語之中,感受到了種種不幸與錯誤。

為什麽?

幾百年以來,皆是如此。

那麽難道幾百年,乃至於上千年以後,也當真要繼續如此嗎?!

“幹他娘的!”

突然,一聲暴喝從那黑臉的張翼口中喝出:

“某家雖出身縣裏的鄉豪,但大賢良師對我張氏的恩情,永世難忘!”

“知道你是對的,那便夠了!”

“無論太平道要怎麽去發展,要怎樣去做,你隻管一聲令下,那指哪裏,某家就去哪裏!”

“願為君效死,敢不從命!”

一時間,群情激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