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血與灰
“消滅死亡的不平等！”
“拒絕淨土剝削！”
“把淨土還給我們！把淨土還給我們！！消滅不平等！！”
示威隊伍圍繞著密特拉集團新雅圖分公司的大樓，揮舞標語牌，宣揚自己的主張。
或許是因為正值亡靈節，一般群眾關心這個問題的程度比海登原本預料的還要高；或許是因為有人透過網絡傳遞情報推波助瀾——無論如何，就結果而言，這次的示威遊行抗議以及其更進一步揭露的社會不平等問題，受到了許多人的矚目。
既然如此，既然都有了那麽多人在圍觀，很顯然就不可能隻有海登一個人發現，大樓頂上今天的天氣狀況有點不太對勁。
很快，地上那遊行的隊伍之中，就有群眾察覺到了位於頭頂的異像。他們大概沒有立刻聯想到這是黑客入侵，隻以為是氣象控製係統故障。但一些血氣方剛的學生仍然開始向公司的員工們大聲叫囂：“看到了吧？你們這些資本的走狗！公司也沒什麽吊力量啊！”
但這些普通的公司下層員工自然也不會喜歡被這樣稱呼，立刻大罵回去：“日你媽！一群吃窮爹娘的學生說什麽屁話！”
“別妨礙我們打卡啊！滾去其它地方混！”
很快，還沒等道路兩邊的條子介入，學生和普通公司員工們之間就先開始互相推搡、怒罵起來。
“身在這裏的我們並不是少數派！隻要繼續聚集力量，我們就可以改變世界！”
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站在音樂拖車上，振臂向其他學生們高呼，
“展現公民的憤怒吧！我們要逼迫密特拉集團改善我們的生活！”
他說話的聲音顯然施加過擴音魔法，如雷鳴般響徹了整條道路。這聲音在人群的頭頂上回**，響亮地傳遍每個角落，進一步激發起遊行群眾的熱情。
所以海登皺著眉頭，透過新聞直播畫麵看著這場越發熱烈的社運，看著那個站在拖車頂上的青年領袖。他有著籃球運動員的身高和粗獷的體格，留著長頭發，穿得十分時髦，一套黑雨衣鬆垮地掛在他的肩膀上——看起來確實很有美洲聯邦社運學生青年的樣子。
“媽的。”
然而海登卻低聲罵出一句髒話，導致站在旁邊的安潔拉一臉奇怪地望了過來：“主人，有什麽問題嗎？”
“那個站在拖車頂上的男學生。”
海登指了指直播畫麵，
“他的肌肉是用生化合成肌肉替換的。”
這下安潔拉可真的有些吃驚了：“哎？您能隻通過新聞直播的畫麵就看出別人有沒有進行過生物改造！？”
“傭兵當久了，同樣類型的改造人殺多了，自然就看得出來。”
海登皺著眉頭說，
“但這事不太對勁。生化改造比機械改造貴得多，而且沒有人會閑著沒事幹花大錢用人工培養的合成肌肉替換掉自己原本的天然肌肉。這不是新雅圖流行的風格。”
主宰新雅圖市場的公司是密特拉資訊集團，然而密特拉資訊集團在生化改造領域的投資並不多。雖然大公司幾乎都是全能化的，否則在商業競爭中就很容易留下破綻，但再怎麽說密特拉資訊集團的主業也是星界網絡。所以生化改造不是大部分新雅圖人會選擇的風格。
就算真的要改造身體，新雅圖人一般也是選擇機械改造，就像三個月前海登打倒的那個獸人毒販老大一樣。
而且機械改造真的比較便宜。
“所以……”安潔拉卻不太理解海登的意思，“這意味著什麽呢？”
海登幹巴巴地回答：“意味著可能有原本不在棋盤上的人混進來了。”
有外麵來的人混進來了，還混在示威遊行的群眾隊伍裏，而且看起來像是故意要引起群眾和公司人之間的衝突，甚至可能想要引發暴動。
“不說公司條子，現在已經有些普通的公司薪奴開始和遊行學生對噴叫罵甚至動手動腳了。”他嘀咕著說，“而且也不能說這些薪奴就不在理。事情早晚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
因為遊行群眾現在包圍的大樓和馬路都是重要的交通要道，同時也是店鋪密集的地區。太陽已經下山了，接下來正是這裏交通變得繁忙，同時也是周圍店家生意最好的時段……平常是這樣沒錯，但今天遊行的規模太大了。
上等人不需要像螞蟻一樣在地上爬，他們有自己去往某處的辦法。
然而普通的上班族卻沒法輕易選擇飛行。在香甜的空氣都需要用錢買的環境裏，飛行上下班的開銷對於下等人來說可稍微有些貴了。
在這個大部分人都996的時代，下班時間本來就已經寶貴得有如沙漠裏的水。結果你在下班路上被一群社運學生堵住，心裏會是什麽感受？
再看看周圍那些小資產階級的店家。他們會希望自己每個周末都有一天晚上被遊行人潮堵住店門，根本沒法做生意嗎？
“可惡的學生！不要每個周末都來搗亂！”
“靠父母養的家夥說什麽屁話！”
“我們還要開店啊！”
最後的結果就會變成這樣。
責難的怒罵聲不斷響起。所以那個站在拖車上的青年學生領袖也大聲回罵道：“你們這些資本主義的奴隸！不知羞恥！連好歹都不分嗎？”
不用說也知道，險惡的氛圍迅速在遊行隊伍和普通群眾之間擴散開來。雙方的爭執開始逐漸變得殺氣騰騰。其中一名上班族和一名示威學生互相爭執，最終學生勃然大怒，狠狠揮出拳頭將上班族揍倒。說時遲那時快，在道路兩旁待命的公司條子們立刻齊刷刷舉起手中的警用鎮暴魔導器，瞄準。
場麵一時間像是冰塊般凝固了。
隻差一根火柴，這個示威遊行活動就會變成暴動。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很快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戰鬥！戰鬥！不要害怕被貼上犯罪者的標簽！那隻不過是企業強加在我們身上的汙名！”
那個經過生化改造的男學生領袖站在拖車上，威風凜凜地高舉拳頭。凍結的時間立刻像怒濤般重新開始流動。遊行隊伍之中突然衝出一些在雨衣底下穿著護甲的人，竟二話不說，搶先朝包圍他們的公司警察以及員工們，發起攻擊！
混亂立刻以野火般的勢頭爆散開來。
公司警察開始用鎮暴魔導器釋放出【臭雲】或者【致盲閃光】之類的法術，然而遊行隊伍這邊的氣勢卻絲毫沒有減損。那些混在隊伍裏，穿著護甲的人，開始以井然有序的行動攻擊那些條子。他們沒有使用什麽特別的武器，戴著防護麵具，手裏隻拿著棍棒。然而密特拉集團雇傭的公司警察竟然無法應付他們，被打得連連後退。
為什麽會這樣？
至少海登一眼就看出來，這些蒙麵的武裝市民，顯然也全部都是同一類型的生化改造人。這筆花費細算下來可著實昂貴。
是誰，哪來的這麽多錢，竟把這些生化改造人投入到遊行之中？
“前進！資本主義是這個時代最大的邪惡！前進！粉碎公司和資本的走狗！”
在學生領袖的引領下，其他不知所以的遊行群眾也跟上那些改造人，如泥石流般向公司警察們蜂擁而上。不用說，周圍那些倒黴的普通商店和公司小員工也被卷了進去。場麵頓時變得極其淒慘。甚至很難用不會被和諧的話語來描述了。
“fxck。”
就算當了七年的傭兵，海登看著新聞直播，依然滿臉陰沉。
凡是稍微有點同理心的人，都不會覺得這副景象很有趣。
尤其是他昨天才剛回了一趟母校，難得喚起了一些對學生時代的懷念。
“密特拉集團到底在做什麽吃的？這是他們自家的分公司大樓，怎麽可能沒有阻止暴亂的辦法？丟個戰術級的大範圍昏迷術也行啊！”
這事實在很奇怪。
海登隻是個三流黑客，然而就連他也知道，密特拉集團的氣象控製係統和他們儲存重要資料的服務器一樣，理論上應該都是和無線網絡完全隔離的，根本沒法被黑客從外部入侵。然而現在這事卻依然發生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天上是被【波旬】黑客入侵的氣象係統，地上是由不明人士偷偷引導的遊行暴亂。密特拉集團現在到底是吃錯了什麽藥，才會一直都沒有做出有意義的反應？
就靠一群普通安保等級的公司警察？他們又不是公司真正的戰鬥部隊，也隻是領薪水活命的普通人罷了，根本沒屁用！
感覺到海登心中的願望與不忿，安潔拉歪了歪頭：“主人，您是想要做些什麽嗎？”
“別胡說了。我能做什麽？。”
海登反問，努力壓抑住心中的煩躁，
“你當我是誰？這時候闖進去能幹啥？送死？”
安潔拉頓時皺起了眉：“主人，您現在的心理狀況不太健康啊。如果您要這樣思考的話，不管什麽事都是做不到的。”
海登張了張嘴，又把嘴閉上了。
因為他其實也知道，安潔拉說的並沒有錯。
但是，就算思考，他又能解決什麽問題？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波旬】，也就是阿拉斯托他們搞出來的嗎？是阿拉斯托把那些生化改造人引進這場暴亂的嗎？
默默思考了一會之後，海登在自己心裏都搖了搖頭。這個可能性不大。他和阿拉斯托的接觸不多，但海登還記得自己昨天在學校裏看到他，和他聊過的那幾句話。
阿拉斯托看不起街頭社會運動。
其實海登也看不起。他們倆都覺得搞學生社運根本沒用。
所以阿拉斯托更不應該會做這種事。但是，或許他會認為，為了人民更偉大的利益，犧牲一些社運的學生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海登也還記得阿爾比恩教授幾小時前對阿拉斯托做出的評價。
阿爾比恩教授似乎認為阿拉斯托是個好孩子。
當然啦，阿爾比恩教授或許是錯了，畢竟他也認為海登是個好孩子。然而海登從來不以這樣的詞匯來定義他自己。
可是萬一教授沒錯……
海登看過很多亂七八糟的書，很多古老的傳說。根據他在那些古代傳說中學到的經驗來看，如果你因為無視一個神秘莫測的老巫師的建議而遇到麻煩的話，那可就太丟人了，太沒創意了。
這都什麽時代了？他不應該犯這種古人在神話傳說裏才會犯的錯誤。
“好吧，我們先假設這一切不是阿拉斯托搞出來的。”
他又瞥了一眼新聞直播的畫麵，場麵已經變得越來越難看了。公司警察的增援來了。他們舉起防暴大盾正列隊朝群眾壓製過去。學生們有如雪崩衝向道路前方的防暴盾牌陣，但警察向他們投射出了海登之前也用過的【驚雷破】鎮暴奧術。強力的音波轟鳴將大部分學生們打翻在地，摔得頭破血流。
然而那些生化改造人卻不吃這一套。他們像猛獸般衝進警察的盾牌陣，揮舞棍棒像蠻子一樣打爆條子們的狗頭。
“衝啊！自由的聲音不會敗北！”
那個男青年領袖還在拖車頂上對學生們高喊，
“反資本！反威權！抗爭到底就是勝利！”
所以學生們月也就繼續前仆後繼衝向警察。
看到這一幕，必須承認，海登實在不覺得這會是阿拉斯托的風格。
那麽若此條件為真……海登接下來又應該怎麽辦？
答案是很明顯的。
“安潔拉，幫我一個忙。”
海登隻能使出他這三個月剛開發出的新魔法了，
“我要占卜。”
安潔拉乖巧地點了點頭：“好的，您想要占卜什麽呢？讓我幫忙，指的是您上次測試過的那個手法嗎？”
“我要找到阿拉斯托現在的所在位置。”
海登一邊說，一邊取出一支粉筆，一根鐵針，一張新雅圖的城市地圖，以及他之前從教授弄來的，阿拉斯托親手寫出的作業報告。
首先，他把這份報告丟進了一個瓷碗裏，點火，燒成灰。
接著，海登用粉筆在地下室的地上畫了一個魔法陣，然後把那些灰放進法陣的中間。
他現在要施展一個很常見的，跟蹤定位性質的古典魔法。這種魔法現代已經沒有人在用了，為什麽呢？因為現代，尤其是在現代都市裏，有太多的奧術防護結界會幹擾定位魔法的效果。大部分的古典定位占卜術都已經被環境的改變給廢掉了。
然而這三個月來，海登一直在鑽研安潔拉的秘密。他可沒有忘記，安潔拉不止具有治愈、活化和強化的力量。她之前還曾經在海登的眼皮上吹了一口氣，讓他看到了奇怪的預知幻象。
“安潔拉，我要找到阿拉斯托現在的所在位置，幫我一把。”
這絕對不是什麽靠譜的辦法。就連海登這樣研究古代魔法的人，也不會把使用占卜魔法當作常規選項。而且在海登自己看來，這個占卜魔法非緊急狀況壓根不應該用。
在現代環境下，這種占卜甚至還不如通靈術可靠。
但現在並不是常規狀態。
而它在特殊狀態下也足夠的【強】。
所以安潔拉露出微笑，朝那一小堆灰吹了一口氣。
瞬時間，海登便感覺到一股雷擊般的力量打進了魔法陣內部。他甚至必須集中意誌力，消耗他自己的魔力，才能把這股力量束縛在魔法陣圓圈的界線內。他能感覺到自己後頸上的毛發直豎，讓他打了個寒顫，讓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魔法陣的圓環內外，就是在概念上將世界隔開，魔法陣內就是一方小小的世界。
至少在古典魔法的理論上是這樣的。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圓環之內，海登卻感覺到次元開裂，時空扭曲，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被衝刷到遠方。飛出地球，躍出太陽係，直至不斷無限膨脹的宇宙邊界之外，覆壓了他一切的感官。
令人精神錯亂的萬能感。
令人毛骨悚然的幸福感。
在他的眼睛所無法看見，耳朵所無法聽聞的地方，海登隻能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理智的餘韻在現實之外捕捉那些不至於讓自己人格崩壞的情報。
“invenio，invenio，apparevestigium”
他開始低語，吟誦一連串古老的語言，將思緒集中到他想要獲得的效果上。不可名狀的能量開始從海登身上湧出，融合安潔拉吐出的氣息，在這個魔法聚焦陣裏盤旋，最終發出一道肉眼可見的翠綠色光芒，灌進了那根鐵針裏麵。
然後海登拿起那根鐵針，在那小堆灰上用力一刺。
鐵針抖動了一下，開始瘋狂地旋轉，宛如嗅到血味的鯊魚，又像脫了韁的哈士奇一般，立刻朝著新雅圖的城市地圖飛去，狠狠刺中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一個讓海登皺起眉頭的位置。
占卜顯示，阿拉斯托·迪拉格目前正位於密特拉集團新雅圖分公司大樓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