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淨土遊
從操作方式上來說，通靈術可以分為兩種大類別。
第一種，是比較常見的，幾乎在全世界所有文化中都存在的一種古代魔法，也就是所謂的“召靈術”，把死者的靈魂從冥界召喚出來，和活人溝通對話。
第二種，相較之下就要少見得多。它們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把死者的亡魂從冥界召喚出來，而是自己將魂魄投射到冥界去，和死者見麵對話，因此也被稱作“觀靈術”。
“其實我不太會用古典魔法的通靈術，因為平時根本用不上。”
海登一邊準備儀式道具，一邊開口說道，
“畢竟，根本沒人知道古人口中的冥界是不是真的存在。”
沒人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不是真實存在。大家隻知道智慧生物死掉的時候，靈魂就會消失。究竟是真的沒了還是前往了冥界，根本無人知曉真相。
這樣一來或許就有人要納悶了：這世上明明就有通靈術啊？憑什麽說到底有沒有死後的世界？
但誰知道通靈術看到的東西就是真的？召靈的古代魔法確實可以把看起來像是死者靈魂的東西召喚出來，也有很多魔法據說可以讓你與死者交流，可是誰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是真的喚回了死者，還是隻是喚出了一個看起來像亡靈的影像？
反正沒人知道。
對於古代魔法的實驗本來就很混亂，缺乏係統性。據說有人做過實驗，發現通靈出來的所謂亡靈並沒有說出任何他們生前不知道的事，亦沒有死後得悉的知識，由此認為通靈術隻是回放出蒼白的記憶影像，並不是真正喚回死者。
那麽把自己投射到冥界去的觀靈術呢？這總不能是假的了吧？
但也有研究者對此表示懷疑。因為每個人在觀靈時看到的死者，往往都會呈現出他自己對死者的刻板印象。不同人對同一個死者觀靈，看到的性格甚至會各有不同。既然如此，觀靈時看到的，難道不會隻是一個你自己內心印象形成的冥界幻境嗎？
當然，以上這兩種說法，都隻是未被公認的理論而已。
所以歸根究底還是那句話——雖然這個世界上有魔法，但沒人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不是真實存在，至少沒有像“地球是圓的”一樣，被大家都公認的事實。
畢竟，如果死後的歸屬已經被證實，這個世界恐怕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就是因為大家都不知道死了之後究竟會怎麽樣，所以各個大公司才會建立起自己的“冥界”，提供對死後的保障消費服務。
如果大家都相信死後自有冥界可以安享，誰還需要花錢去買？
“說來諷刺，雖然在古時候，冥界的真實性一直都被懷疑，但現代反而沒那麽麻煩了。古時候的人不知道冥界是否真實存在，但現在大家反而都知道冥界真的存在——而且是由各大公司所創造的冥界。隨著新時代的冥界被大公司建立起來，古典的觀靈術也可以連接到那些地方去了。”
海登一邊說，一邊把施法用的魔法陣在地下室裏畫好，
“所以現在我要用的觀靈術，與現代人上網還挺像的。尤其考慮到密特拉集團把相當於冥界的福報淨土建立在網絡世界上，更是相似。”
然後他重新轉向一旁的安潔拉，歎了口氣：“說真的，你在不高興什麽啊？”
沒錯。
這大概還是自從安潔拉來到海登身邊之後第一次。站在一旁的她，現在居然顯得有些不高興。
至於不高興的原因，其實也非常簡單。
“主人，”
安潔拉皺著眉頭回答，
“我總覺得通靈術不是什麽好事情。”
她說這種話，海登也不是不理解。雖然沒到“邪法”的程度，但通靈術在大部分古典魔法的流派傳統裏都不是什麽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而且大部分古老的典籍中都提到，活人隨便通靈跑去冥界不是什麽好事，對身體健康也有害。
艾比蓋爾是個黑魔女，本來就是玩黑魔法的，她無所謂這個。然而連可樂都不希望海登喝的安潔拉當然會不高興。
“但我們這次不是要用真的通靈術啊。”
海登隻能撓撓腦袋，耐著性子解釋，
“我們要潛入的福報淨土終究隻是密特拉集團的聯網服務器而已。它們雖然符合冥界的定義，但又不是真正的冥界。”
真正的冥界到底存不存在，海登對此都表示懷疑。
安潔拉聞言卻緩緩搖了搖頭：“主人，我不覺得這是重點……不過我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
她看起來確實很困惑。
“但我不覺得這是安全的。您可能會受傷。”
麻煩的地方在於，在這一點上安潔拉確實沒說錯。雖然用通靈術去看是很巧妙的作弊手法，就像海登以前想到過的各種作弊手法一樣，但潛入密特拉集團的福報淨土服務器仍然是非常危險的事。魂魄離體從來都不安全，能否回歸從來都不確定，更不用說還是去那種地方。
“就這一次。”
所以海登最後說，
“以後隻要有得選，我肯定不玩這種通靈把戲了。”
看得出來，安潔拉對於這個回答並不是很滿意。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好吧，主人。請帶我一起去。”
海登考慮了一下這是不是個好主意，然後想起上次自己搞星網入侵的時候，安潔拉救了他一命。看來他沒必要再猶豫了。
所以很快他們倆就在地板上的魔法陣裏坐下，關上燈，點起蠟燭，點起出神引魂用的熏香。海登把他從教授那邊要來的，阿拉斯托·迪拉格寫的一份報告拿出來，作為施展交感巫術追蹤相關事物的媒介，然後用黑布蒙住自己的眼睛，用古老的語言專注吟唱，無視自己屁股底下水泥地的觸感，無視物質界的現實，無視自己的身體，
艾比蓋爾是黑魔法師。
海登連黑魔法師都不是。但隻要有效，他會使用任何能達成目標的東西。他的魔法哲學比黑魔法師還要簡單直接。
隻要有用，他就會嚐試。
而這確實有用。
一個藍白色的半透明海登從他的軀殼上脫離而出，專注，穿越，睜眼。
眨眼之間，他已經置身於一片金碧輝煌的世界。
直截了當地說，這裏是一處華麗到匪夷所思的地方。一切似乎都是用金、銀、琉璃、水晶、玉石、珍珠和瑪瑙這七種材料化成的。精巧的欄杆整齊排列，呈現出種種有序而美妙的幾何圖形，圍繞著莊嚴的亭台、樓閣、花園搭建。
海登現在就站在用這七種財寶造成的七重圍牆前麵，每一麵圍牆都足有幾百公裏高，一百多公裏厚，放射出刺眼的金光和吟唱咒語的聲音，還有數不勝數的大眼鏡蛇纏繞在這些圍牆上。它們注視著外麵的目光，以及這些圍牆本身，都在對別人說——你想要入侵這個地方？簡直就是在發瘋。
實際上，就連一流的黑客也不會想要非法入侵福報淨土的服務器。這很難，很容易把自己弄死，而且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你不可能幫親人弄出免費名額，因為公司會經常檢查數據庫。這裏也沒什麽東西可偷可拿。
海登這個三流黑客，又有什麽本事對這裏做什麽？
答案是——他直接向圍牆飄了過去。
藍白色的半透明海登就這樣穿過金碧輝煌的圍牆，穿過那些纏繞在牆上的大蛇安保程序。那些大蛇似乎完全沒看到他，穿過圍牆對他來說好像就和穿過幻影一樣。
“哎？”
所以安潔拉忍不住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沒什麽好奇怪的。”
海登回答她，
“你還沒注意到嗎？我們現在和上網的狀態不一樣。”
於是安潔拉低下頭，才發現如今的她並不是上次進入星網時，那個二頭身的犬耳人偶，而是一團朦朧的，像風和雲霧組成的翠綠色光球。
海登也不是穿著長袍，拿著齒輪法杖的朋克魔法師造型，而是一種藍白色的半透明虛體。
“我們現在是通過觀靈術潛入冥界的魂魄，而不是投射到網上的星光體精神意識。我們沒有使用標準的網絡通信協議，不像正常人上網時一樣有銀線連接意識與身體。大部分現代網絡安保係統是通過偵測連接身體跟星光體的銀線通信協議來運作的，但是我們現在沒有銀線，所以這些安保係統也無效。”
他說到這裏，指了指那些圍牆和大眼鏡蛇，
“當然啦，這種做法也不是萬能的，公司也沒那麽傻。尤其是當年福報淨土剛建立好的時候，他們不可能讓每個施展觀靈術的古典黑巫師都偷溜進來。所以他們也有設置對虛體捕捉網。”
話音剛落，海登就憑空變出一把血紅色的寶劍，朝著虛空便是一斬。一道無形的防護網立刻被切開、散落。這正是黑客杜林之前賣給海登的“戴因斯雷夫魔劍”集成化黑客工具。
在一百多年前，那個星網剛剛建立的時代，這些虛體捕捉網還是很厲害的。施展觀靈術的古典黑巫師如果試圖偷溜進來，魂魄就會被網子抓住，再難逃脫。然而一百年後的現在，作為三流黑客的海登也能靠一流黑客賣給他的工具把這些防禦措施給破解掉。
什麽？你問為什麽密特拉集團沒有維護更新這些捕捉網？那當然是因為維護更新一百年前的防禦網太花錢、太麻煩。而且現在哪裏還有會用古典觀靈術的一流黑客？
海登也不是，他隻是靠工具作弊的三流黑客。所以他還是得長點心眼，免得真的在這裏翻船。
穿過圍牆，進入“福報淨土”內部，裏麵的景色更是令人驚異。地麵全是用柔軟溫和的黃金化成，七種財寶搭建成一眼望去無窮無盡、延綿不斷的美麗宮殿群。宮殿之間由欄杆與河流分隔開。河流裏還漂著朵朵蓮花，藍黃紅白異常絢麗，散發出微妙清淨的香氣。天空中可以看見懸掛在空中的奇妙樂器，自然發出柔和高雅的樂聲，美妙動聽。
福報淨土，就是密特拉集團用這麽多不可思議的素材打造出來的。
然而，海登並不是來這裏觀光的。他是來這邊是為了尋找阿拉斯托·迪拉格的線索，換句話說，就是為了找阿拉斯托的祖宗、先人而來的。
老實說這話聽起來還真怪。但正因如此，海登才會用教授給他的，與阿拉斯托有關的媒介，施展交感巫術觀靈，並且順著這個巫術提供的指引不停前進。隻要能在這淨土中找到阿拉斯托的父母或者祖先，總有辦法打聽點情報出來的吧？
但是安潔拉跟在他身後，好奇地四處張望，很快就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主人，您不是說這裏是建立在網絡上的死後世界嗎？”
她突然問到，
“為什麽我沒有看到任何人呢？”
正如她所言，這裏雖然非常美麗，卻隻看得見亭台樓閣，金橋流水，寶樹彩鳥，如意寶珠，卻不見往來的行人。
海登卻並不回答，僅僅隻是順著幹淨整齊的道路，向這廣闊無邊的福報淨土深處走去。安潔拉望著周圍這些華貴莊嚴幹淨整齊的金銀水晶宮殿，不知為何，感覺這裏似乎毫無生氣。明明那麽漂亮，卻被如迷霧般難以形容的寂寥所包圍。
天上有美音，地上有寶色，這裏的氣氛卻近似裝飾良好的巨大墓地，美麗而又冰冷。無塵的黃金道路隻有香風吹過，卻不見路人行走。
不知為何，以往幾乎總是毫無畏懼情感的安潔拉，這時候竟感覺有點害怕了。
“主人，我們趕快找到要找的線索回去吧。”
她的聲音中難得混雜著緊張。
話說回來，安潔拉每次害怕的時候，似乎都是與網絡有關的時候。
“快了。我能通過巫術感覺到，與阿拉斯托有關的人就在前麵……淦！”
海登說到這裏，突然低聲罵出一句髒話，猛地彎腰蹲下身子躲藏起來。安潔拉也不傻，立刻乖乖照做，卻也因此一頭霧水。
直到她在海登視線的前方，終於看見了人，才明白海登為何突然大吃一驚。
一個黑發黑衣，身高大概一米七出頭，年齡最多也就二十歲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門前，在華蓋下，和一對老年夫婦親密地聊著天。
那位年輕人，不正是阿拉斯托·迪拉格嗎？
他海登施展觀靈術，是想要尋找阿拉斯托死去的祖先收集情報。
這他奶奶的怎麽直接找到活人了！？
然而阿拉斯托一家卻不知道有不速之客躲在遠處偷窺，自顧自說著話。
“這樣啊，那你平時吃得還好嗎？沒有整天隻吃合成食物吧？”
老太太關心地問道，
“沒有忘記每天都要吃蔬菜水果吧？”
“當然有啊。媽，你每次都在問這個。”阿拉斯托苦笑著回答，“放心吧。牛奶我也有在天天喝的。”
可是老太太依然很擔憂：“可是你和上次比一點都沒長高。”
“……媽。我每次來都是間隔一個星期，和上次比怎麽可能會長高。”
阿拉斯托立刻吐槽，不過他的眼神卻非常柔和，夜晚般深邃的雙目也顯得很溫柔。
“別說這種話，瑪莎。阿拉斯托確實已經長大了。”
旁邊的老大爺淡定地說，
“我們上傳到公司的淨土來享這福報，不就是為了看見他這樣長大嗎？”
聽到他們的對話，無論安潔拉還是海登，都不可能看不出來——這對老夫婦大概就是阿拉斯托意識上傳福報淨土的父母。他們和阿拉斯托之間的年齡差距比海登想象中還要大，不過很明顯雙方都非常關心彼此。隻要看看雙方臉上的溫情就能清楚明白這一點。
“主人，主人。”
躲在海登背後的安潔拉這時候忍不住悄悄低聲說，
“您之前說意識上傳的亡靈過得很糟糕，但我看迪拉格先生這一家沒什麽問題呀。”
海登考慮了一會兒，然後抬起了眉毛：“你再看看？”
安潔拉一愣，才發現阿拉斯托的父母忽然閉上了眼睛。老夫婦倆一臉幸福地肩靠著肩，不動了。這看起來就像是突然睡著了一樣。
阿拉斯托苦笑了一下，在父母麵前找了個地方坐下，呆呆地注視著他們。
雖然從海登他們的位置看不清阿拉斯托的表情，但他恐怕曾經無數次像現在這樣，凝視著自己靜止不動的父母吧。
“安潔拉，你還記得我今天早上和你說，密特拉集團的‘意識上傳·福報淨土’有四個很明顯的缺陷嗎？”
海登低聲問。
安潔拉立刻點頭回答：“我記得您說到第四個的時候，因為正好有艾比蓋爾小姐發來的訊息，所以還沒講完。”
所以海登也點了點頭：“第三個缺陷是花錢。如果有錢的話，正如你所見，看起來確實沒什麽問題，是吧？”
他的表情，不知為何，也顯得有些憂傷。
“你現在看到的這幅景象，就是意識上傳的第四個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