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與虎謀皮

鹹陽城。

黑夜像漁夫手中的網,正在慢慢收攏,天地之間一片銀灰,太陽還沒有出來,但天邊已經有些發白了。

司馬欣將頭上的鬥笠壓得很低,埋著頭快步疾走,機敏的躲避著大路上巡弋的甲士。

鹹陽城有宵禁,日出(5:00——6:59)之前,是不允許有人在大街上到處亂走的。

尤其是隨著李斯的倒台,趙高對曾依附於李斯的黨羽進行大清洗,幾乎每時每刻都會有滅門的慘案,以及成百上千人的大規模廝殺。

在中丞相府發出的命令下,數以萬計的軍隊開進了這顆星球上最繁華的大都市,封閉所有大街小巷,對過往人員車輛進行嚴密盤查。

隨著時間推移,李斯餘黨對趙高接連發動了數次行刺之後,鹹陽城的封禁愈發嚴重,凡是沒有拿著官府發放的憑證,而擅自出現在大路之上的,一律格殺勿論!

而司馬欣,不僅沒有憑證,他本人正是被趙高下令通緝的李斯餘黨,隻要被抓住,就會被立刻就地處決。

隻是此刻他顧不得這許多,因為統軍在外的章邯,同樣被趙高定為了李斯餘黨,將他抓捕回鹹陽問罪的詔書,大抵很快就會簽發。

司馬欣明白,現在的秦國已經危如累卵,全憑章邯帶領的二十多萬秦軍主力在苦苦支撐,一旦章邯被擒殺,前線的士氣必然崩潰,秦國就真的亡了!

作為一名秦吏,雖然他和項梁有舊,也曾幫助對方逃避了牢獄之災,但這和坐看秦國滅亡不同。

他按了按頭上鬥笠,躲在牆角陰暗處,屏住呼吸,等待著巡弋的甲士經過後,立刻悄無聲息的穿過街道,踏入了鹹陽城的東城。

東城和西城雖然一街之隔,但這裏的房舍很明顯的殘破許多,院牆低矮,幾乎聽不到犬吠雞鳴的聲音。

此刻,遠處的地平線上,太陽漸漸升起,隻是封禁令之下,人們大多都窩在家中,不願意,也不敢出門。

司馬欣順著一條泥濘的小路走著,最終停在了一間掛著‘馮記食肆’布旗的低矮房舍前。

他掀簾而入,映入眼中的是髒兮兮的地麵,大堂裏擺著十多張矮幾,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躺在櫃台上呼呼大睡,應該是店家的兒子或是雇傭的夥計。

司馬欣輕輕咳嗽兩聲,小男孩一個激靈,翻身坐起,睡眼惺忪的看著一大早就登門的客人,粗聲粗氣地問道:“幹甚?”

司馬欣也不生氣,看著小男孩說道:“可有北地運來的肥羊美酒?”

小男孩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沒有沒有,我們這種小店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去去去……”

司馬欣微微歎氣,語氣加重說道:“可有北地運來的肥羊美酒?”

小男孩再次擺手:“聽不懂人話是嗎!說了……哎呦!爹,你幹嘛打我!”

他摸著後腦勺,一臉委屈的看著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中年人。

做賈人打扮的中年人滿臉堆笑的看著司馬欣:“小店雖然無美酒,但最近才買了幾隻肥羊,客人不妨隨我到後院中,挑一隻中意的殺了吃肉。”

司馬欣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請店家帶路吧。”

他說完,大步向店內走去,坐在櫃台上的小男孩喃喃自語:“我家什麽時候有羊?好奇怪……”

……

食肆後院,一間屋頂透光的小房間內。

司馬欣摘掉頭上鬥笠,看向麵前中年人:“趙高想要加害章邯將軍,丞相可有何安排?”

他說的丞相,自然是身陷囹圄的李斯。

司馬欣明白,現在的困頓隻是暫時的,隻要李斯能夠見到皇帝,一切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中年人麵沉如水地說道:“丞相說,讓你即刻離開鹹陽,返回章邯軍中,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名,擒殺傳令的朝廷使臣。”

司馬欣麵露驚訝之色:“這……這就意味著要和朝廷正式對抗!隻怕章邯未必有這個膽量。即便是有,隻怕都尉董翳也不會答應。”

秦國的軍隊,並非是統軍將領的私人軍隊,即便是當年掌管幾十萬九原軍、累世將門的蒙恬,也在一道詔書之下被剝奪了兵權,最後含恨死在獄中。

而都尉董翳在章邯軍中的地位,類似於當年的王離,手中掌握兵符,擁有剝奪主將統兵之權的權力。

中年人搖頭笑道:“放心吧,董翳不是障礙。”

司馬欣雖然有些吃驚,但考慮到李斯把持朝政幾十年,門生故舊無數,有這種隱藏的棋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地問道:“那之後呢?斬殺朝廷使臣,就意味著正式和朝廷決裂,援兵糧草從何而來?我來的時候,軍中的存糧也已經不多了……”

中年人擺手打斷他的話,低聲說道:“所以丞相的另外一個指令,就是讓章邯和反賊議和,共同攻破函穀關,誅滅趙高!”

司馬欣一愣,悚然說道:“什麽?”

他大睜雙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讓章邯和敵人議和?

共同殺入鹹陽?

中年人重重點頭說道:“議和的條件,就是秦軍退出函穀關以東,當今陛下廢除皇帝稱謂,改稱秦王,與六國君主相王,承認他們的王位,歸還秦國占據的六國故土。”

他長歎一聲:“當今的局麵,你我都很清楚,趙高把持朝政,殘害忠良,先有右丞相馮去疾,將軍馮劫、楊熊被殺,後有丞相入獄,性命堪憂,隻能如此妥協,才能保證大秦不滅!”

“而且章邯若是有條件投降,則我秦軍主力尚在,也可保證反賊乖乖退出函穀關,之後秦國休養生息,靜待天時,再和六國餘孽一較高下……”

……

司馬欣緩慢從食肆走出,隻是嘴角浮現一抹神秘的笑容。

“東君說的沒錯,這幫家夥果然還有後手,假意投降……嗬嗬。”

他重新戴上鬥笠,腦袋低垂,快步向外走去,一隊甲士從他身邊經過,看了看他不經意露出的腰牌,徑直撲向他身後的食肆。

此刻,天色忽地一暗,狂風刮起,烏雲匯聚,隱有悶雷炸響。

“要下雨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