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反證法
中午,麵館開張,隻不過一天生意大部分是在晚上,現在店裏沒幾個客人。
嚴良把車停在了麵館門口的馬路對麵,坐在車裏觀察了好一陣,這才不緊不慢地下車,朝麵館走去。
“老板,要吃點什麽?”朱慧如看到他,似乎略有點印象,卻一時想不起來。
嚴良站在牆壁菜單前看了好久,其間也在偷偷打量著身旁的朱慧如,最後叫了份燴麵和一瓶汽水。
他坐到了駱聞昨天吃麵的位子上,靠近收銀台,等朱慧如從廚房出來後,他拿著汽水喝了幾口,微笑道:“你和駱聞很熟嗎?”
“誰是駱聞?”朱慧如顯出一臉的茫然。
嚴良盯住她的眼神,注視了一兩秒,她的目光看著很穩定,並不飄浮,難道駱聞並未把自己的姓名告訴她?那麽他們會是一種什麽關係呢?
他無法肯定,轉而繼續道:“就是昨天傍晚坐我這個位子的,我坐他對麵。”
一提到這些,朱慧如瞬時眼神一閃,把頭側到一旁,本能地沒去看嚴良,佯裝收拾著收銀台上的雜物,做思索狀:“昨天?客人這麽多,我忘了您說的是哪位。”
“你不是送了他一條小狗嗎?”嚴良繼續看著她。
她心中一顫,不敢長時間不看嚴良,怕引起對方懷疑,便看向他,道:“哦……對,是那位客人,他昨天是坐這個位子,嗯……怎麽了?”
“你和他熟嗎?”嚴良依舊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
朱慧如搖搖頭:“不熟,那次我撿了條小狗,剛好他說他願意養,就送給他了,怎麽了?”
嚴良又笑了一下:“我是他朋友,聽他說他經常來你們店裏吃麵,是吧?”
“嗯……是這樣。”
“他平時喜歡吃什麽麵?”
朱慧如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清楚他這麽問的目的,但想起昨天他和大叔坐一起,有說有笑,看樣子確實是朋友,應該隻是隨便問問,沒有其他意思吧?她無法確定,還是謹慎地按照大叔教她的做法,自然地回答道:“雞蛋麵、牛肉麵、雜醬麵,都吃的,好像沒有固定喜歡吃哪種麵。”
“是嗎?我以為你對他會很了解。”
“為什麽這麽說呢?我不記得這位大叔特別愛吃什麽麵啊。”
“他是不是經常幫助你們?”嚴良繼續盯著她的眼睛。
“……”朱慧如又是一驚,心中瞬時產生了高度警惕,目光移到了收銀台的雜物上,強裝鎮定,“幫助什麽?”
嚴良笑道:“他是個很樂於助人的人,他說他曾經幫過你一個大忙,你這麽快就不記得了嗎?”
“啊?幫我一個大忙,什麽大忙?”朱慧如故意把聲音放大了一些,掩飾心中的慌張。
“是他告訴我的,我也不清楚他說的幫了你一個大忙是指什麽。”
“嗯……也許是那條狗吧,”朱慧如快速地回答著,“我撿了那條小土狗後,不知道怎麽處理,我哥說要把狗扔掉,我不同意,可是養在店裏不方便,剛好大叔願意收養,解決了這個難題。”
“我聽他說,當時他收養了你送的小狗,有個小流氓過來,說狗是他的,要拿回去,最後我朋友花了三百元把狗買下來了,有這回事嗎?”
“嗯,有的。”
“結果第二天晚上那個小流氓就死了,是吧?”
朱慧如盡管急著想結束對話,可是一時間找不到暫停的理由,隻好道:“是的,就在河邊那兒出事的。”
“我還聽說,小流氓死的當天,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呃……這件事警察已經調查過了。”
“小流氓身上的刀傷和你們店裏的一把水果刀一模一樣,是吧?”
朱慧如心中更驚,急思著應對,道:“您是警察嗎?”
這時,朱福來端著麵從廚房走出來,微微皺著眉,把麵條端到嚴良麵前,說了句“慢慢吃”,隨後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嚴良瞥了眼朱福來,對朱慧如緩緩地道:“我不是警察。”
朱福來停住了腳步。
朱慧如連忙道:“警察說有關調查的事要我們保密,不要跟其他人提。”
嚴良哈哈一笑,道:“抱歉,恕我好奇心太重了,嗬嗬。”
朱福來又往廚房裏走了進去。
嚴良夾起麵條,吃了一口,又道:“有時候幫助別人,反而會給自己和別人帶來更多的麻煩。”
朱慧如打開手機,自顧自擺弄著,不想搭理他。
嚴良看了她一眼,問道:“是嗎?”
“啊?”朱慧如仿佛才反應過來,道,“您說什麽,我沒聽清。”
嚴良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朱慧如道:“哦,如果您朋友覺得養小狗麻煩,那麽把小狗拿回來吧,我再想辦法送人。”
嚴良笑道:“盡管麻煩,可是我想他既然幫了你這個忙,就會一直幫到底的吧,他就是那種人。”
朱慧如又把頭低下,擺弄著手機,沒去搭理他。
吃完麵條,嚴良離開了麵館,他心中有了隱約的猜測,盡管他沒有掌握任何證據,但他覺得未知數的個數差不多滿足了,猜測未知數的步驟已經完成,接下去就是要驗證這組高階代數方程的解了。
“我想和你探討一下朱慧如和郭羽涉嫌殺人的可能性。”林奇的辦公室裏,嚴良端坐在他麵前,啜著一杯冰水。
“他們倆?他們倆有十足的非犯罪可能啊!”林奇微微皺起眉頭,不解道,“他們的嫌疑早就完全排除過了,嚴老師,你在懷疑他們?”
“能否將你們排除他們嫌疑的所有理由,再向我講述一遍?”嚴良拿出了紙和筆,很嚴肅地看著他。
“哦,好的。”林奇點點頭,因為對麵坐著的是嚴良,所以他才願意耐心地重複一遍。如果是個其他的非警務人員,或者其他的小警察,他一定衝對方嚷著:那麽多證據表明他們和案子無關,你還要查個屁?
林奇翻開卷宗,重新整理一遍思路,道:“第一,他們有不在場證明。案發時間是10點50分,他們在這之前已離開現場,出現在監控裏,即便此後繞路也不可行。並且死者胃裏檢查出了蛋炒飯,隻有他們離開後,死者才會開始吃蛋炒飯。凶手殺人後立即在屍體上割血條,而小區旁的便利店店員證實了郭羽在背受傷的朱慧如回家後,去便利店買了紗布和藥水,這個時間點剛好是凶手割血條的時候,所以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很確鑿。第二,凶手花費幾萬元引路人破壞現場的做法是大手筆,他們都沒多少錢,舍不得也想不出這種破壞現場的方法。第三,他們店裏的那把刀是嶄新的,並且近期附近商店的人沒有見過他們新買了同樣的水果刀。第四,他們的口供沒有缺陷。第五,星期五下午張兵收到經鑒定是凶手發出的恐嚇信,他們倆都有不在場證明。第六,案件證實是連環命案的凶手幹的,可是連環命案剛發生時,朱福來、朱慧如還沒來杭市,郭羽也不具備實施連環命案的能力。他們的指紋也都不匹配。”
嚴良快速地把這六點記錄在本子上,又看了一陣,點點頭,自語道:“真的很厲害。”
“您說什麽很厲害?”
嚴良抬頭道:“一場犯罪能製造出一係列的非犯罪證明,而且看著都是異常確鑿的鐵證,真的很厲害。”
林奇露出了不太相信他判斷的表情:“這些都是鐵證,沒法偽造的。”
嚴良笑了笑:“似乎可以這麽說,即便這片區域內所有人都有嫌疑,唯獨他們是最不可能犯罪的。”
林奇幹癟地張張嘴,回應道:“他們是凶手的話,不可能偽造出這些鐵證。”
“你說得沒錯,”嚴良點點頭,“不過,如果在此基礎上,再加一個條件,那麽以上的所有鐵證,都能分崩瓦解。”
“哦?什麽條件?”林奇驚訝地看著他。
“除他們兩人外,第三個人的幫助。”
“第三個人?呃,您是指朱福來嗎?盡管我當初調查時也一度覺得他可疑,可是他是個瘸子,本身行動很不便,而且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店裏,給張兵家塞紙的那回,他也有不在場證明。即便真是他用某種方法避開調查,參與犯罪的,可是憑他這麽個瘸子的能力,也做不到這些吧?”
“普通人當然做不到,哪怕一項也做不到,隻有——”他停頓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道,“我想跟你逐條來探討,首先是第一條不在場證明。”
嚴良喝了口水,認真地看著對方,道:“所謂不在場證明,最基本的直接定義是,凶案發生時,有證據表明嫌疑人不在現場。徐添丁的案子裏,10點42分,郭羽和朱慧如出現在監控中,由於這是機器記錄的,無法偽造。這是最客觀的事實,即時間、地點、人物三要素都無法偽造。而之所以讓你們認為他們有不在場證明的基本邏輯是,凶案的發生時間是10點50分,他們經過監控後,即便再從遠處沒監控的地方繞回案發地,八分鍾的時間也是不夠的。所以,解釋這條不在場證明的關鍵是,凶案的發生時間,並不是10點50分,應該在10點42分之前,結合他們走路耗費的時間,我認為,命案發生的準確時間,在10點20分到10點40分之間的二十分鍾裏。”
林奇搖頭道:“10點50分張兵接到徐添丁的電話,電話裏聽到他出事了,說明案發時間就是10點50分。如果徐添丁之前就死了,10點50分是誰打的電話?”
“那個人就是……這案子除郭羽和朱慧如外的第三個人。”
林奇微感不屑地搖搖頭:“朱福來?”
嚴良搖頭道:“我隻說有第三個人,並不是說那個人一定是朱福來。”
“好吧,”林奇顯得無奈地歎口氣,“可是10點50分的電話確實是徐添丁本人打的,我們問過張兵,他很肯定是徐添丁的聲音。他和徐添丁認識十幾年了,三天兩頭在一起,不可能聽不出徐添丁的聲音。”
“有其他可能嗎?”
林奇想了一下,道:“如果凶手先控製住徐添丁,然後威脅他,讓他說幾句話,事先錄下來,倒是可以做到。可是看徐添丁屍體上的傷,那三刀顯然是一口氣刺的,腦袋上還被砸過,顯然凶案的發生是個很突然的過程,而不是凶手先控製住徐添丁,錄音後再殺死他。”
“那麽……”嚴良思索著,“要得到徐添丁的聲音,肯定要先錄下來。徐添丁已經死了,那他身上……對,他的手機裏是否有那句‘明天一起吃午飯吧’的錄音?”
“哦,這個我們沒查過。”
嚴良道:“他的手機現在在哪兒?”
“目前物證還放在我們分局這兒。”
“那麽麻煩你安排人,仔細檢查一下他的手機,找出手機裏的這句話,行嗎?”
“這當然沒問題,不過——”林奇抿了抿嘴,還是說了出來,“我覺得您這次的判斷……呃……從辦案步驟上講有點……問題,也和您過去說的查案方向不一樣。”
“怎麽?”
林奇咳嗽一聲,直言不諱道:“從公安的辦案步驟上講,是要先查證,再確定嫌疑人。可是您這次是……先認定了嫌疑人,再去找出他們犯罪的證據。喀喀……我說句不太準確的話,有些落後地區的警察,為了破案率,出了命案後,先認定嫌疑人,再拉回來錄口供,想方設法找出證據來證明他們犯罪,這種情況下出了很多冤假錯案。大部分冤案都是這麽來的,省廳最近也平反了一批錯案,處理了一批過去的責任人。我想……如果按這種反過來、先入為主的辦法查,恐怕……不太合適。而且您以前上課時也說,辦案時最忌諱先入為主,先懷疑誰是嫌疑人,然後總想著找出證據跟他沾邊,越調查判斷越主觀,最後往往抓錯人。您說辦案就像解方程,按部就班代入公式,要純粹客觀理性地調查,不帶入自己任何的主觀偏見,這樣查清證據,一項項代入既定公式後,自然能夠得出答案了。”
嚴良點點頭,承認道:“沒錯,我是講過這個觀點,並且我一直都認可這個觀點。我說過,辦案就像解方程,大部分案件都可以借鑒已有的破案辦法,相當於套公式,把證據一項項代入進去,自然就能得出答案。可是,那隻是對大部分案子而言。大部分案子,都隻相當於初中、高中的方程,這些方程的答案,都有固定的公式可以套,按部就班來就行了。隻不過,如果一個案子非常複雜,就像數學上的高階代數方程,理論上是無解的。唯一求解的辦法隻有你先大致猜測未知數的解,然後把解代進去,驗證你的猜測。現在這個案子,就像典型的無解方程組,無法用常規辦法獲得答案,隻能先代入,再驗證。”
林奇沉默了一陣,笑了出來,道:“幸虧我早年數學功底好,能夠理解您的說法。好吧,我馬上讓人查,盡早給您一個答案。”
傍晚,駱聞背著斜挎包,牽著小土狗,順著河邊馬路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
小狗每走過一棵樹,都要停下來聞上一陣,然後不厭其煩地留下一些尿液做記號。駱聞很耐心地牽著它,注視著它,思緒不自覺地回到了八年前。
“爸爸,小狗什麽時候才會長大?”女兒握著牽引帶,強行把不情願的小狗拉到駱聞麵前。
“嗯……也許要一兩年吧。”駱聞並不懂狗,他正收拾著旅行袋,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女兒。
“怎麽要這麽久啊!”
此時,妻子將幾件疊好的襯衫塞入駱聞的旅行袋,俯身搭著女兒的肩,微笑道:“你爸爸胡說的,再過幾個月小狗就長大了。”
“隻要幾個月嗎?”駱聞走到寫字台旁,拉開抽屜,整理著裏麵的一堆證件。
妻子嘲笑著他:“狗一年就成年了,這你都不知道啊,虧你還是學醫的呢。”
“是嗎?”駱聞拿起幾本證件,塞進旅行袋,隨口回應著,“那麽等我回家,這已經是條大狗了。”
妻子撇撇嘴:“你這次出差到底要多久?”
“這次是受公安部的委托,在北京開幾次會後,還要暫時留在北京給進修的一些年輕法醫和物證鑒定人員上課,嗯……一到兩個月吧。”他又起身去收拾文件,隨口答應著。
“你總是這麽忙。”妻子略顯幽怨地歎口氣,又一遍細心地檢查著旅行袋裏的衣物,不讓丈夫有遺漏。
“沒辦法,工作需要嘛。”
妻子噘著嘴道:“你今年剛升處長,又評上了省廳的專家,我還以為你以後就是指揮別人幹活,自己不用做了呢,哪兒想到你比以前更忙。你現在在局裏頭銜好幾個,又是法醫主管,又是物鑒中心主任,你瞧誰會像你這樣兩塊工作都幹的,不如辭掉一個?”
駱聞抱起一堆文件塞進旅行袋,隨後拉上拉鏈,坐到床頭,微笑地看著妻子,道:“辭哪個?”
妻子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過還是天真地配合他:“嗯……辭掉法醫吧,物鑒中心的活白天可以幹,法醫嘛,有時候大案子出來,半夜還把你叫過去。”
“可我本來就是學醫出身的,這才是我的本職啊。”
“嗯……那就辭掉物鑒中心主任。”
駱聞笑道:“我也拿到了物鑒學的博士學位啊,還有微測技術的高級專家職稱,國內做這個領域的人很少,比法醫職稱稀有多了。”
妻子推了他一把:“行吧,我知道你一直心中暗自得意,你心裏一定天天在喊,我有法醫學和物鑒學的雙博士學位。”
駱聞低下頭,抱起女兒,親了額頭,道:“爸爸厲害嗎?”
女兒固執地搖搖頭:“不厲害,媽媽更厲害。我要小狗快快長大。”
“好吧,等爸爸這次回來,小狗就會長大了。”
“你要給小狗買零食。”
“沒問題,買零食。你要不要零食啊?”駱聞搭著女兒的肩。
“要,我現在就要喝果汁。”
“這爸爸可做不了主。”駱聞把女兒轉過來,對著妻子。
“不能喝,你都快睡覺了,現在喝要尿床的。”妻子一本正經地看著女兒。
女兒馬上跑到母親身旁,用了各種法寶撒嬌,駱聞看著妻女,臉上**漾著微笑。
這一份微笑,馬上流轉到了八年後的駱聞臉上。
“駱聞,今天又這麽巧?”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他的溫馨回憶。
駱聞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思緒回到了當下,目光從小狗身上移到了麵前,嚴良正微笑地看著他。
“嚴老師,怎麽又碰麵了?”駱聞擠出一個微笑,走上前,“怎麽,又去其他老師家?”
“不,今天是查案子,剛好路過這裏。”
“查案子?”駱聞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外的表情。
嚴良笑道:“是啊,這次我決定介入趙鐵民的案子,協助他調查。”
“你重新當警察了?”
“不,我還是大學老師,現在是,以後也是。”
“那你……怎麽突然轉變了對警察的態度?”
“也許是因為你。”嚴良望著他。
瞬時,駱聞的瞳孔微微收縮一下,心中一沉,但麵部表情依舊毫無變化:“因為我?”
嚴良哈哈一笑,道:“遇到你後,我想起了你說的,無論什麽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我很喜歡你這句話,你這句話改變了我的一些原有想法。”
“哈哈,”駱聞幹笑兩聲,道,“反正你當老師空閑時間多,偶爾為社會出一份力也挺好。”
“是嗎?”嚴良微笑道,“那你是否也有同樣的想法?”
“我嘛……”駱聞搖搖頭,“我辭職後就不關心這些事了,當個普通公民挺好的。”
“嗯,這樣也好,”嚴良笑道,“哦,對了,昨天那家麵館的女孩,叫朱慧如的,你熟嗎?”
駱聞心中快速打著轉,不過臉上毫無變化:“我去他們家吃過挺多次麵條的,不過我沒和小麵館的老板說過幾句話,你是查到什麽了?”
“那個叫朱慧如的,有很大的犯罪嫌疑。”嚴良繼續打量著他。
駱聞的表情依舊淡定從容:“是嗎?我倒看不出,隻是個普通的小女生嘛,這樣的人也會犯罪?嗬嗬,我沒見過這種案子。”
“哈哈,聽起來是不靠譜,我也不能確定,我還有事,今天就不打擾了,改日再見。”
“再見。”
及至嚴良消失在背後,駱聞臉上的表情依舊毫無波瀾,他還是如剛才一般,慢吞吞地拉著小狗,朝家的方向緩緩踱步。
晚上9點30分,朱慧如接到駱聞的外賣電話,準備好以後,連忙朝他家趕去。
今天中午那個中年眼鏡男來店裏吃麵,問了一堆古怪的問題後,朱慧如心中一直隱隱不安,急著想把情況告訴大叔。可是大叔今天一天都沒來過,大叔之前說過,事情告一段落後,他們就素不相識了,需要減少聯係次數。她正愁著什麽時候能再見到大叔。
朱慧如剛走到大叔所在的小區門口時,突然身旁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是給我那位朋友送外賣嗎?”
朱慧如頓時一驚,停下腳步,順著聲音方向看去,那個中年眼鏡男正在向她走來。
她心中緊張,故意張望了一眼,裝作沒看到嚴良的樣子,連忙抬步繼續向前走。
可是這時,嚴良已經走到了她的身旁,微笑著問道:“是給我那位朋友送外賣嗎?”
朱慧如心中一顫,還是抿著嘴巴,點點頭,表示承認。
嚴良也朝她點點頭,隨後從她身旁走開了。
朱慧如心髒劇烈跳動,頑強表現出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繼續按原有的步行速度往小區裏走。
到了駱聞家,朱慧如一放下外賣,連忙把中午和剛剛的情況向他複述了一遍,剛說完,就哭出來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反應不夠快,我剛才不該承認是給您送外賣的,這樣會連累到您的!”
駱聞擺擺手,道:“剛剛你做得很對。如果你說是別人叫的外賣,那麽他回去讓警察一查叫外賣的電話單,立刻會發現電話是我打的,隨即會對你起明確的懷疑,以及對我產生懷疑。所以,你做得很對,永遠記著我的話,除了當晚事發經過的那份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謊。”
“我……我剛剛做對了?剛剛我說的是實話,那樣他就不會對我起疑了嗎?”朱慧如還有些不敢相信,連忙道,“可我感覺他在懷疑我啊。”
“當然,他當然是在懷疑你,”駱聞很明確地說,“剛剛你在小區門口遇到他,你以為是巧合嗎?不是,這麽晚了,不可能是巧合遇到。他在等你,也許,他一直在你們麵館附近跟蹤你,觀察你全天的一舉一動。”
朱慧如瞬間全身冰涼,睜大眼睛道:“他……他到底是什麽人?他說……他說自己不是警察,還說……還說是您的朋友。”
“他現在確實不是警察,”駱聞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他是個大學的數學老師,不過他比任何警察都更危險,而且這一次他介入了警方的調查。他不光在懷疑你,我認為,他也已經對我起了懷疑。我分析了一遍,想不明白到底是憑哪點讓他對你、對我起疑的。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並不是一個沒方向、胡亂調查、做無用功的人。既然會讓他起疑,那一定是某一項環節有問題,並且這個問題被他發現了。”
“啊,是什麽出了問題?”朱慧如一臉焦急,“他為什麽會起疑?我想不出哪裏沒做到位。”
駱聞微笑著望著她,淡定地道:“不用緊張,一點都不需要緊張,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糟。他來找你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是想調查你?不,根本談不上調查,隻是試探你而已。我可以肯定,他手裏沒有掌握到任何能威脅到你的證據。我承認,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之所以他會對我們起疑,大概隻是因為對話中的隻言片語。一句在常人心中一晃而過的話,他會很細心地留意,在他那個頭腦裏,轉化為豐富的信息加以分析,這是學數學的人的職業習慣。不過警察辦案是講證據的,即便他再懷疑,再試探,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全然沒用。你放心吧,即便他這次猜測對了,他也找不出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哪怕半點證據都找不到。”
“真……真的是這樣?”朱慧如將信將疑。
“沒錯,我之前告訴過你們,這是一次沒有人證和物證的犯罪,警方拿不到半點實質性的證據。隻要你們堅定地按照我的話來做。人證、物證、口供,犯罪三要素警方一個都沒有,拿什麽抓人?”駱聞自信且認真地看著她。
朱慧如想了一下,又睜大眼睛道:“可是您留了那個指紋。”
駱聞抿抿嘴,他不能說出指紋的真相,因為這跟朱慧如的事無關,隻是道:“那個指紋的事,你們不要管。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
望著駱聞堅定的眼神,朱慧如心中的驚恐慢慢淡化了,她覺得這個大叔是個可以十足信賴的人。她順從地點點頭,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一切依舊和過去一樣,除了事發過程的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謊。他調查你們幾天後,發現找不到任何一條證據,自然會和先前的警察一樣,放棄懷疑。當然,如果他對你們的懷疑不減,卻又找不出證據,或許會傳喚你們到公安局去協助調查,那時,依舊是這套應對方法,無論他說什麽,甚至他準確說出了犯罪經過,都不要相信。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猜測,他沒有證據的。”
“嚴良一天都在幹什麽?”一大早,辦公室裏,趙鐵民喝了口咖啡,望著楊學軍。
“嚴老師昨天中午去了趟那家麵館,吃了碗麵,我手下瞧見他和那個叫朱慧如的女孩聊了一陣。下午他去過一趟分局,後來回學校上課去了。上完課,他早早地在學校吃了晚飯,又跑到河邊的案發地附近走了一陣,其間大概是遇到了一個朋友,就是這位——”楊學軍打開數碼相機,指著屏幕上的照片。
“駱聞?”趙鐵民瞧著照片裏的人,微微眯了下眼。
照片裏的駱聞,斜挎著一個單肩包,手裏牽著一條狗。
“他就是駱聞?”楊學軍知道駱聞,不過沒見過麵。
“對,以前省裏最好的法醫,也是最好的物證鑒定專家,警察取證規範的起草人上就有他的名字。”趙鐵民又看了眼照片,道,“駱聞是在遛狗?”
“是的,我們看到時,他正在遛狗。”
“哦,”趙鐵民點點頭,“他們聊了多久?”
“沒一會兒,看樣子隻是路上遇到打個招呼而已。不過嚴老師後來跟駱聞道別後,並沒有離開。”
趙鐵民微微皺起眉:“他在做什麽?”
“看他的樣子,他也在跟蹤監視。”
趙鐵民頓時眼睛亮起來:“他跟蹤監視駱聞?”
楊學軍搖搖頭:“不,他上了車後,把車開到了麵館的馬路對麵,一直在盯著麵館。其間那名叫朱慧如的女生每次出去送外賣,他就連忙下車,悄悄尾隨,跟過去又跟回來,重複了很多遍。最後一次是在晚上接近10點,朱慧如送外賣快到一個小區門口時,這次他沒有隻在後麵悄悄盯著,而是直接走到了朱慧如麵前,跟她說了些什麽,然後離開,上車回家了。”
趙鐵民注視著麵前的案件卷宗,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隨後拿起卷宗,翻到了關於朱慧如和郭羽的調查部分,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抿抿嘴道:“奇怪,照嚴良的行為看,他應該是在調查朱慧如吧?”
“沒錯,肯定是的,嚴老師都跟蹤一晚上了,其間不斷跟著她送外賣來回,一趟都不曾落下。”
“可是我看卷宗的調查記錄,朱慧如不可能是凶手啊,證據非常堅實。”
楊學軍同樣道:“我昨晚回來後,也看了卷宗,確實朱慧如肯定和案子無關,該不會是嚴老師沒看完卷宗吧?”
“不可能,”趙鐵民搖了搖頭,“他一向細心謹慎,既然他參與調查,那麽整個卷宗的所有細節他一定早就倒背如流了。而且他這個人很懶。”
“很懶?”楊學軍伸出舌頭,一副驚訝的模樣。
趙鐵民笑道:“是啊,他很懶,以前他總是說把調查方向明確了再去做,因為他不想做無用功浪費時間。而且他隻喜歡動腦,不喜歡做體力活,他以前當警察時,像蹲點、跟蹤、抓捕這類活他從來沒參與過。可他這次的舉動就讓我更想不通了,明明朱慧如不可能是凶手,他還費這麽大力氣跟蹤了一晚上,他到底發現了什麽?”
“直接找他問問不就行了嗎?”
趙鐵民瞥了他一眼:“他不肯說的事,逼他也沒用。上回他就說等他調查清楚了才會告訴我。要不然我讓你安排人跟蹤他幹什麽?”
楊學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那怎麽辦?”
趙鐵民收起卷宗,拍了拍手,道:“算了,你繼續派人跟蹤他,了解他的動向吧。其他的嘛,破案也不能光靠他一個,我要是把寶都押到他一個人身上,還查什麽案呢。我們現在還是要抓緊手頭查指紋的工作,凶手給張兵一家發了威脅信,盡管現在他們一家有警察跟蹤保護著,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必須趕緊把凶手找出來,才能徹底解除後患。這幾天指紋查了多少人次了?”
“到昨天為止,已經搜集了五萬三千多人次的指紋,一一比對後,沒有找出凶手。”
“速度倒是還可以,就是怕……怕凶手這次又躲過去了。”趙鐵民抿抿嘴。
“應該不會,這次按你的規劃,我們將整塊城西曆次命案發生地轄區和附近轄區,按照社區為單位,一一比對成年男子的指紋,所有上門采集指紋時不在家的人都先登記下來,回頭聯係采集過來,做到不漏掉任何一套房子。這幾天幾乎所有片警和協警都出動了,細致程度比人口普查還高,還有兩百多名有經驗的刑警,專門負責采集回來的指紋的比對工作。我覺得這次凶手一定跑不掉。”
“現在流動人口多,就怕凶手看到警察入戶上門采集指紋,事先搬家逃跑了。再或者凶手是跟人合租的,找個理由讓同伴說房子裏就住了他一個,我們調查也隻是口頭詢問每戶人家裏有幾個成年男子,不可能搜房子。”
楊學軍低頭無奈地道:“這種情況就沒法控製了。”
趙鐵民歎口氣:“好吧,繼續這樣查,盡快把所有可能對象都比對一遍。”
林奇打開電腦上的播放器,電腦裏發出一個聲音:“明天一起吃午飯吧。”
嚴良坐在辦公桌對麵,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果然如此。”
林奇道:“嚴老師,您可真厲害,手機裏還真找到了徐添丁的這句話。這句話並不是直接儲存在手機的音頻文件裏,而是手機的微信裏。案發當天的白天,徐添丁曾和一個女生聊微信,這句話是其中的一句。”
嚴良道:“這證明了我的猜測,在徐添丁死後,有人拿過他的手機,從手機的微信裏找到了這句話,隨後他播放這句話,並用他自己的手機錄下來。在10點50分的時候,他撥打了張兵的電話,播放這句話,最後一聲‘啊’是他叫的,由於隻是一聲‘啊’,張兵當然想不到,這個‘啊’並不是徐添丁發出的。對方這麽做,是要讓警察對案發時間的判斷確定在10點50分。實際上,案發時間要更早。”
“如果徐添丁手機上沒有這句話呢?”
嚴良道:“即便不是這句,微信裏還有其他的話,對方同樣可以錄下來,給張兵打個電話。即便徐添丁手機裏沒有裝微信,我想對方還會想出其他辦法來偽造案發時間的。”
林奇依舊不解:“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對方很清楚,第二天警方發現屍體後,對死亡時間的判斷,隻能是一個大致的區間,不能精確到分鍾。在死亡時間這個大致區間內,警方發現郭羽和朱慧如與死者相處了一段時間,自然會將他們列為重點可疑對象進行調查。隻要把死亡時間精確到分鍾,通過那個電話,讓警察相信徐添丁的死亡時間是在10點50分,也就是郭羽和朱慧如離開後,那麽這就能製造出他們倆的不在場證明了。”
“可是郭羽和朱慧如還有其他方麵的證明。”
嚴良點頭道:“那讓我們來逐條推翻他們的非犯罪證明吧。首先,這個案子除了郭羽和朱慧如外,還有第三個人的協助,那個人的協助才是案件的關鍵,也是他幫助朱慧如和郭羽製造出了一係列的非犯罪證明。除了死亡時間這一點外,你提到的郭羽和朱慧如的不在場證明還有兩點。一是凶手在徐添丁死後,留在現場花了很長時間在屍體上割血條,而此時,朱慧如和郭羽已經回家,並且郭羽在此期間去了便利店替朱慧如買紗布和藥水。這個不在場證明的解釋是,留在現場割血條的人,並不是朱慧如和郭羽,而是那第三個人。第二點,徐添丁的胃和食道內,留有一些蛋炒飯,似乎能夠證實徐添丁是在他們離去後,吃蛋炒飯的過程中遇害的,因為當朱慧如還在時,徐添丁不會莫名其妙地一個人吃起蛋炒飯來。但是我注意到屍檢報告中提到的一點,徐添丁吃得很撐。當晚徐添丁吃了很多燒烤,又喝了不少啤酒,他原本就很撐,為何還會吃下蛋炒飯?現在是夏天,人可不那麽容易肚子餓。”
“那是……怎麽回事?”林奇微皺著眉。
“關於這件事,我詢問過市局的陳法醫,我的猜測在他看來是可行的。徐添丁死時,並未吃過蛋炒飯,而是徐添丁死後,有人將蛋炒飯強行塞入了他的嘴裏。那個做法非常惡心,遠超過了一般人的心理承受力。把半盒飯強行塞入一個死人的嘴巴裏,用手指一撮撮往喉嚨裏塞,隨後再用細長的棍子一點點把飯往下捅,弄進胃裏。就像做胃鏡的辦法。”
林奇咬了咬牙,他喉嚨一陣發麻,感覺胃部正在**。
嚴良繼續道:“這就是為什麽屍檢發現,徐添丁不光胃部有蛋炒飯,還有部分蛋炒飯停留在食道上,並未咽下去。一開始法醫懷疑是徐添丁當時剛好嘔吐的結果,但試想,他又不是傻子,為什麽吃個蛋炒飯要吃得這麽撐?所以,這根本就是有人在他死後,才把飯硬塞下去的。”
林奇想了想,道:“您說的倒是能夠解釋不在場證明的幾項證據,可是還有其他的非犯罪證明呢?”
嚴良拿出本子,瞥了眼,道:“第二條,你說凶手為了引路人破壞現場,花費了數萬元,郭羽和朱慧如並沒有這麽多錢,也不會這麽聰明。你說得很對,因為這不是他們倆做的,這是第三個人做的。那個人不但有錢,而且非常聰明。幾萬元對那個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第三條,他們店裏的那把水果刀是新的。那是因為這把刀是在事後第三個人給他們的。第四條,他們的口供沒有缺陷。那是因為是第三個人教的,那個人很聰明,思維很嚴謹。第五條,張兵一家收到恐嚇信時,朱慧如兄妹連同郭羽都有不在場證明。那是因為恐嚇信也是第三個人送的。第六條,徐添丁案子發現的指紋和連環命案的相同,而朱慧如兄妹與郭羽的指紋經比對都與凶手不符。那是因為這指紋確實是第三個人留的,而他,也正是連環命案的凶手。所以,隻要加上第三個人參與犯罪這一點,朱慧如和郭羽所有的非犯罪證明,都可以推翻了。”
林奇坐在位子上,顯得有些瞠目結舌,經過嚴良的一段分析,似乎朱慧如和郭羽的所有非犯罪證明,頃刻間全部瓦解了。
可他想了一陣,覺得有點不對:“嚴老師,我個人感覺……這一切,好像都是您的猜測。”
嚴良很坦然地向後一躺,道:“沒錯,準確地說,是假設。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假設,因為現在我拿不出任何一條能證明我假設的實際證據。”
“我有點不明白,為什麽徐添丁的案子非得是三個人聯手幹的,而不是那第三個人在郭羽和朱慧如離開後,才殺了徐添丁?為什麽您這麽堅信郭羽和朱慧如跟徐添丁的死有關?”
“不是有關,而是,殺死徐添丁的,並不是那第三個人,而正是郭羽和朱慧如!”嚴良很認真地看著他。
“為什麽?”
“有兩個原因。第一,是因為那把水果刀。徐添丁的傷口和麵館的水果刀完全匹配,如果是第三個人殺了徐添丁,他用一把型號跟麵館裏的一樣的水果刀的概率,太低了。第二,如果真是那第三個人殺的徐添丁,那麽,現在我也沒必要坐在這兒,你也不用絞盡腦汁、愁眉苦臉,冥思苦想怎麽破案了。”
林奇不解地問:“為什麽?”
嚴良深吸一口氣,抿抿嘴:“如果是那個人直接犯罪的,他根本不會留下任何證據,這案子,根本破不了。”
他瞧了林奇一眼,並未直接點破駱聞的名字,而是解釋道:“那個人犯下連環命案後,專案組查了他三年,毫無所獲,現場都處理得很幹淨。而徐添丁不是他殺的,他隻是善後,替他們隱藏。因為朱慧如和郭羽在殺徐添丁時,留下了太多的線索,他沒辦法徹底清理幹淨,所以才需要用撒錢引路人破壞現場的辦法。”
“如果照您這麽說,那個人替郭羽和朱慧如善後,肯定是冒了巨大風險的。我當初調查郭羽和朱慧如的人際關係時,沒注意到與他們關係密切的人中,有人有這種犯罪能力。”
嚴良沉默了片刻,道:“關於那個人跟朱慧如他們間的關係,我還不清楚。也許,他們之間確實不太熟。”
“不太熟的人會冒巨大風險,幫這樣的忙嗎?”
嚴良微微搖頭,苦笑道:“這點也是我想不明白的。我同樣想不明白的是,郭羽和朱慧如殺人後,那個人為什麽會剛好出現在旁邊。”
林奇道:“嚴老師,現在您想怎麽做?雖然您的假設能夠解釋所有的問題,可是也沒證據證明您說的一切就是當時的真實情況啊。沒法證明人是朱慧如和郭羽殺的,也沒法證明有你所說的第三個人的介入。”
嚴良承認道:“你說得很對,我給出的這組答案是方程的一組解,可是現在還不能證明是方程的唯一解。就像X的平方等於四,二是一個解,負二同樣是一個解。我現在無法證明這組方程隻有一組解。所以,我的假設,相對於整個方程組,隻是一個充分條件,還不能反向證明是必要條件。”
林奇認真地看著他:“您對您的假設有幾分把握?”
“十分把握,隻不過,”嚴良笑了笑,“從辦案的嚴謹性角度看,旁人也會覺得,我這些假設是純粹瞎猜,為了解釋而解釋。”
林奇道:“既然您有這麽大把握,那我馬上找人把朱慧如和郭羽帶回來審。”
嚴良馬上製止他:“不,絕對不可以這樣!”
“為什麽?您不是說現在沒辦法證明?這案子沒人證沒物證,隻剩口供了。如果能逼問出真相,那麽不光第三個人能抓到,後續的其他定罪證據也都能浮出水麵了。”
“帶回局裏審,是最後無可奈何的辦法,輕易不要去用。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他們倆犯罪,逮捕令申請不下來,把他們帶回來的唯一理由就是傳喚,協助調查。可是如果傳喚進來了,他們還不交代呢?那豈不是非常被動,以後就壓根沒辦法再去調查他們了?這案子,沒人證沒物證,隻剩嫌疑人的口供,我相信這一點不光我清楚,那個人也是再清楚不過了。他既然教了他們一套案發經過的口供,那麽勢必也教了他們麵對警方問詢的各種應對辦法。隻要朱慧如和郭羽口風緊,我們壓根拿他們沒辦法。”
“那您說應該怎麽辦?”
嚴良挺起身體道:“二十四小時監聽朱慧如和郭羽的手機通話,並且監視他們手機上的所有信息往來。不過——這點我相信他想得也會同樣周到。那個人的思維絕不輸於我,我能想到的,他沒道理想不到。我不知道能否找出對方的疏忽。如果你有空的話,今天和我一起去見見朱慧如和郭羽吧,我不是警察,沒有強製要求他們談話的權力。我想試探一下,那個人到底教了他們倆多少本事!”
他的目光轉向了窗外,看得很遠很遠。
下午2點,天氣很熱,路麵溫度足夠煎熟荷包蛋,街上行人寥寥,麵館裏自然也沒有生意。
朱福來打著赤膊,躺在收銀台後麵的一張折疊躺椅上,吹著電風扇午睡。朱慧如倚在另一張藤椅裏,玩著手機,打發下午枯燥的時間。
這時,嚴良和穿著短袖警服的林奇一起走進了麵館,朱慧如並未覺察。
林奇看了眼全神貫注玩手機的朱慧如,咳嗽一聲,道:“這個……嗯,朱女士,又要打攪了。”
朱慧如抬起頭,看到他們,眉頭微蹙。
朱福來也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又是警察,連忙起身走上前,打量著他們倆,道:“警察同誌,這次……還有什麽事嗎?”
林奇道:“是這樣,還是關於上次那個案子的事,我們需要再問朱女士一些話。”
朱福來道:“我妹妹知道的不是都說了嗎?還……還需要問什麽?”
林奇正準備隨便弄個理由打發了朱福來,按計劃把朱慧如約出來。嚴良冷笑一聲,搶在他前麵道:“說得未必很徹底吧?”
朱福來臉色微變,朱慧如卻不動聲色地做出無奈狀:“我已經把我知道的跟你們說了很多遍了啊。”
“嗯,先前你說得很好,”嚴良微笑道,“這次我們需要再向你了解一些模糊的地方。”
林奇不容對方拒絕,連忙補充了一句:“協助公安調查是公民的義務,還請配合一下。我們專門挑了下午這個時間點過來,因為現在你們店裏很空,朱女士也有時間。天氣這麽熱,我們大熱天在外跑也很辛苦的,體諒一下我們的工作,麻煩朱女士跟我們走一趟吧。”
朱福來臉色大變:“去哪裏?”
林奇盯著朱福來的眼睛,卻對著朱慧如道:“我找了個旁邊的咖啡館,去那兒吹下空調,聊一會兒。”
朱福來臉上露出擔憂神色,道:“不用去外麵吧,就在這兒行不行?我把空調開了。”他連忙拿遙控器,開啟牆壁上的空調。
林奇依舊盯著朱福來的舉動,道:“不用麻煩了,我們還約了朱女士的那位朋友郭羽一起過來。”
朱福來還想說點什麽,朱慧如卻輕鬆地答應下來:“好吧,反正下午也沒事,就去蹭下警察叔叔的咖啡。”她一躍而起,將手機塞進褲袋裏,帶頭往外走。
林奇微張著嘴,驚訝地看著她一副坦然的樣子,哪裏有半點懼怕和緊張?嚴良笑了笑,拉了把林奇,示意他可以走了。
三人到了咖啡館,林奇已經訂了位子。坐下後,朱慧如道:“你們還需要問些什麽?”
嚴良道:“不急,等郭羽一起來吧。”
“好吧。”朱慧如掏出手機,低頭玩著。
林奇看了看她,又瞧瞧嚴良。嚴良嘴上掛著淺淺的微笑,打量著朱慧如,林奇也隻好閉嘴沒說話。
很快,郭羽來了,他額頭上掛著新鮮的汗珠,瞧見他們倆,又突然發現他們對麵還坐著朱慧如,頓時目光一閃,但連忙恢複正常,朝他們點頭,道:“我來了。——咦,嗯……慧如,你也在?”
“嗯,是啊,警察叔叔還有些話問我。”
林奇伸手道:“請坐吧,實在抱歉,這麽大熱天還把你從單位約出來,實在不好意思。”
“哦,沒關係,我請了半天假。”郭羽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和朱慧如坐到了同一側。
“需要喝點什麽,吃點什麽,隨便點。”林奇把菜單遞過去。
“哦,謝謝,我喝杯飲料就可以了。”郭羽道。
很快,服務員把咖啡、果汁和點心都上齊了,郭羽很小口地喝飲料,朱慧如倒是一副輕鬆的樣子吃著點心,喝著咖啡。
嚴良笑了笑,對兩人道:“很抱歉打擾兩位了。上一回你們對案件情況的描述,我們都已經看過,很感謝你們對警方工作的配合。這一次找你們,主要想問一個問題。案發的那一天晚上,你們在河邊是不是見過一個背單肩包的男子?”
郭羽低著頭啜吸著飲料,沒有說話。
朱慧如微微鼓著嘴,想了一下,道:“背單肩包的男子?我沒注意呀,況且事情過了這麽久,就算見過,我也想不起來了。你呢,郭羽?”
“我……嗯,我也沒什麽印象。”郭羽天生一副老實人的麵孔,即便是在撒謊,他給人的感覺也是在說實話。駱聞告訴過他,他這張麵相,撒謊時根本不需要做出更逼真的表情,他麵無表情就是最真實的效果了。
嚴良笑了笑,道:“也許我說出這個人的外貌,會讓你們回憶出來。那個人四十多歲,更靠近五十歲,頭發不長,斜挎著一個單肩包,而且,那個人幾乎每天都斜挎著一個單肩包,他看上去很有錢,開一輛很好的越野車,是輛奧迪越野車,住在一個高檔小區的房子裏,房子裝修卻很簡陋,他一個人住,家裏牆上掛著一張三口之家的照片。還需要我描述更多嗎?”
朱慧如和郭羽早被中年大叔反複叮囑過,即便警方講出了真相,也不要承認,因為這隻是警方的猜測,他們沒有任何證據。盡管案子剛發生後,警方來向兩人調查時,他們都曾出現過幾個瞬間的緊張表情,但那是因為他們對中年大叔說能替他們隱瞞過去並沒有十足的信心。但過了這麽久,警察從來沒抓住過任何真實的證據來調查他們,他們已經徹底信賴了大叔的能力。經過幾次直麵警察的問詢後,他們倆的心理素質提升了不少。或者說,已經習慣了坦然應對警方的問詢。
所以,盡管嚴良把大叔的一切特征都描述出來了,他們倆心中充滿了震驚,為大叔擔心,也為他們自己擔心,不過這一切,都還是沒在表情上顯露出來。
可是林奇聽到嚴良對第三個人的描述,眼睛瞪大了。他隻知道卷宗上記錄的,被抓獲的那個變態佬交代,當時看到的一個男子身上斜挎著一個單肩包。可是嚴良怎麽知道那人在徐添丁被害的當晚,也背著單肩包?怎麽知道那人四十多歲?怎麽知道那人開好車,住好房子,連房屋的裝修和擺設都知道?
此刻,他真急得恨不得馬上把嚴良拉出去,先問清楚這些情況。
朱慧如臉上透出不解:“你在說誰?”
嚴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道:“我相信徐添丁的死更大可能是一場意外。兩個人本質上都是善良的,都是很單純的普通人,和周圍大多數人一樣,即便生活中遇到一些不盡如人意的事,或被羞辱,或被揩油,或被拍了下後腦勺,都會選擇忍氣吞聲,而根本沒想過要殺死那個人。可是如果原本是由某個意外導致的命案,他們倆最後卻為了逃避應有的懲罰,而選擇了撒謊,那麽,整件事的性質就發生了徹底的改變。現在如果及時悔悟,即便會比一開始承受更多的懲罰,但那總比繼續遮掩導致最後不可收拾的後果強。你們說,我說得對嗎?”
朱慧如眼中流露出銳利的目光,盯著嚴良,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郭羽咳嗽一聲,也看著他,輕聲道:“警察同誌,你的意思……好像是在懷疑我們?”
嚴良冷笑一聲,道:“也許那個背斜挎包的人,在某些人眼中是好人,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了解他所犯下的事。他不是第一次犯罪了。不知你們有沒有留意到新聞上的城西連環命案,凶手殺人後總是在死者嘴裏插上一根香煙,然後留下一張‘請來抓我’的字條。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們,那個背斜挎包的人,就是那起連環命案的凶手,他至少已經殺死五個人了。他是個很危險的人物,如果替一個殺害五個人的殘忍暴徒隱瞞信息,後果可以想象。如果我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根本就不會對你們說下這番話!”他目光一亮,掃視了兩人一眼,同時,手指敲擊了一下桌麵,盡管敲得很輕,但這聲音卻傳入了每個人的心底。
郭羽捧過飲料,吸了一口,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朱慧如同樣拿起飲料喝了口,冷哼道:“我也無法理解,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嚴良有些尷尬地愣在那兒,過了半晌,他才抿抿嘴,幹笑了笑:“很好。既然你們沒見過那個背斜挎包的人,那麽今天的情況了解就到此為止吧。打擾兩位實在抱歉得很。”
朱慧如有些意外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嚴良點點頭:“可以走了。”
“哦,那好吧。”朱慧如剛站起身,又坐下,道,“這個咖啡挺好喝的,我把這杯喝完。嗯,對了,今天這一次,是……我們買單還是?”
林奇道:“當然是我買單。”
朱慧如猶豫地看著桌子,道:“嗯……你們點的這幾樣點心,你們倆怎麽都不吃?”
嚴良笑了笑,道:“天氣太熱了,沒胃口,吃不下。”
“那太好了——哦,我的意思是,我吃得下,如果你們不吃,我就打包帶走了,挺好吃的。”
“當然,當然。”林奇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仿佛見到了一名外星人,他做警察這麽多年,找過無數人問詢了解情況,第一次看到被調查人請求把警察點的東西打包帶走的。
等兩人走後,林奇才從剛剛的驚訝中回過神來,道:“這兩人怎麽看都沒有嫌疑啊。”
“他們今天的表現足夠打滿分。”嚴良抿抿嘴,道,“那是因為那個人教得好。今天我也知道了那個人教他們的應對技巧了,你看,我都說得這麽直白了,這兩人依舊麵不改色,如果現在就把他們貿然帶回局裏審,能有什麽收獲?他們闖過了局裏這一關,以後再尖銳的提問都難不倒他們了。”
“可是,我覺得他們倆是清白的呀。”林奇道,“如果說可疑,我倒覺得朱福來更可疑,他好像總是心事重重,看見我們來就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
“他和案子無關,他不可能。”嚴良很明確地說。
“為什麽?朱慧如和郭羽這麽淡定,您一直認為是他們倆殺的人,而朱福來表現得看著挺心虛的樣子。”
嚴良道:“還記得你去麵館問水果刀的事嗎?朱福來居然說沒見過,後來反而是朱慧如很直接地把水果刀找出來給你看。顯然兩人的行為是不一致的,兩人的信息並未溝通好。朱慧如顯然是想用新的水果刀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朱福來,我猜測他或許感覺到一些什麽,不過他居然在水果刀這個小問題上遮掩,顯然太不聰明,和案子無關。”
林奇嚴肅地看著他,道:“您剛才說的凶手的特征,為什麽這麽鮮明?就好像……您見過凶手,甚至……您還去過凶手家。”
嚴良笑了笑:“我隻是猜測。”
林奇追問道:“那您猜測凶手四十多歲,有豪車,住高檔小區,房子裝修簡單,牆上掛有照片的根據是什麽?”
嚴良道:“是我胡謅的,想讓郭羽和朱慧如心理承壓而已。我說了,現在一切都是我的假設,等我找到足夠的證據,我會向你說明一切的。”
林奇將信將疑地皺起眉。
晚上6點多,太陽雖已落山,天空依然大亮。
駱聞斜背著單肩包,背負雙手,微微弓著背,沿著河邊慢吞吞地向前走。
他一直在留意警察的舉動,這幾天從周圍人口中得知,城西各個轄區的警察都在上門采集指紋,這次規模很大,動員的警力據說也是最多的一次,很細致地一戶戶上門采集,不漏過任何一個。不過似乎速度並沒他預想中的快,至少他所在的小區還沒警察來過。
這也難怪,整個城西幾十萬人口,非常龐大的規模。警察不光需要采集人員指紋,拿回去後還要對每個指紋進行比對,工作量超乎想象。人口普查時,政府派出的是轄區內的各種工作人員,所以才能在短短幾天時間內把人口普查做完。而采集指紋這項工作顯然是不能安排普通工作人員做的,必須是警察。而警察的數量相對就有限多了。
駱聞抬起頭,望了眼遠處,麵無表情地自語一句:“如果有心躲避警察采集指紋,也不是難事。”他抿抿嘴,繼續向前走。
今天嚴良約了自己在河邊公園見麵,看來這家夥還不死心,盯牢自己了。不過駱聞一點都不緊張,他很清楚一點,所有的牌都握在自己手裏,嚴良手裏壓根沒牌,即便自己手中的個別幾張牌被他猜對了,他也沒法判斷自己下一張會出什麽。
這是一場穩贏的局,嚴良做再多的事,到頭來也不過是徒勞。
不過他又轉念一想,即便嚴良贏不了自己,可是這場賭局最後的贏家一定會是自己嗎?他歎息一聲,苦笑著搖搖頭。
也許這場賭局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在和自己玩吧?
結局到底是什麽?他這個布局的人也不知道。
他繼續按著自己習慣性的慢步伐往前走。一個大概剛下班的姑娘從他身旁經過,姑娘脖子上戴著一根白金項鏈,中間掛著一顆藍寶石做的橢圓吊墜。
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愣了一下,心境瞬間被牽到了八年前。
那是他在北京待的最後一個星期的某天晚上,他不記得具體幾月幾日了,因為當時的他壓根想不到這就是他和妻子的最後一次對話。可是他和女兒的最後一次對話是在什麽時候,說了些什麽呢?他完全記不起來了。
“飯吃過了吧?”他拿起電話,撥到家中。
“都9點了,當然吃過了。你剛吃完飯吧?”妻子道。
“嗯,剛吃完。”駱聞笑了笑。
“你要不是吃完飯沒事幹,哪兒會記得給家裏打電話。”妻子抱怨著。
駱聞笑道:“事情多嘛,沒辦法。”
“這可不是理由,”妻子戳破他的謊言,“這兩個月你一共給家裏打過幾個電話?不可能天天都這麽忙吧?你心裏就沒想到我們。”
駱聞連忙道歉:“好,我會注意,我一定注意,我以後一定改。”
妻子嗤笑一聲:“你認錯每次都很積極。”
“那是應該的,虛心接受組織批評嘛。”
“哼!我跟你說,女兒生病了。”
“生什麽病了?”
“感冒了,還發熱。”
“去醫院看過了嗎?”
“晚上開始發熱的,吃了退熱藥,好些了,明天我請假帶她去醫院。”
“哦,那好的。”駱聞想了想,叮囑道,“最好就配點藥,不要打抗生素,長期打抗生素免疫係統……”
還沒等他說完,妻子就打斷他:“知道啦,真囉唆,你的這些理論從孩子一生下來到現在,中間就沒停過。”
駱聞尷尬地笑笑:“我這年紀,正穩步邁入更年期,難免話多,請多諒解。”
妻子嗤笑道:“對了,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你剛走時孩子還經常問,最近孩子都沒提過你了。”
“這樣啊……”駱聞心中泛起淡淡的一抹苦味,抿抿嘴,道,“下星期,具體哪天還沒定,到時我再給你打電話。你可要多跟孩子聊聊我,免得她把我這個爸爸給忘記了。”
“你再不回來,她真要把你忘了。小狗這兩個月也長很大了,說不定不認識你了,你要是一個人回家,小心被咬。”
“啊,知道啦,哈哈。”駱聞想到回家後的情景,心中又泛起一層暖意。
“那麽,給孩子的禮物買好了嗎?”
駱聞抱著歉意道:“還沒有。嗯……我周末出去看看,對了,北京買東西去哪裏好?王府井?”
“我又沒去過北京,我怎麽知道?你在北京都待了兩個月了,就沒出去過嗎?”
“剛來北京時,大家一起去過長城,後來我一直待在賓館,也沒出去買過東西。”
妻子很了解駱聞這個人,像購物這種事永遠指望不上他,隻好道:“那你就去王府井吧。”
“給孩子買什麽呢?”
妻子無奈道:“你臨走時不是說給孩子和小狗都買零食嘛,除了零食外,你再看著挑幾件玩具吧。”
“你要不要禮物?”
妻子知道駱聞在這方麵就是個白癡,這還需要問嗎?當然,她不會賭氣說不要。因為她知道,如果她說不要,駱聞就會當真認為她不需要,真的不會買了。她果斷道:“要,給我買條項鏈。”
“好的,那我去看看。”
那個周末,駱聞獨自去了趟王府井,按照妻子的吩咐,給孩子和狗買了零食,又挑了幾個娃娃,最後又買了條項鏈,也是藍寶石的白金項鏈,和經過的這個姑娘脖子上戴著的很像。
可是,到了下個星期三晚上,他打不通家裏的電話,妻子的手機也顯示關機,他以為妻子帶著女兒去外麵玩了,手機沒電,他並未在意。直到第二天飛回寧市後,他依舊撥不通家裏的電話,妻子的手機還是關機,這時他才略微感覺不對勁。打開家門後,他發現家裏空無一人,連家裏的那條狗都不見了。那一刹那,他的職業本能告訴他,出事了。
駱聞唏噓一聲,思緒拉回到了當前。他抿抿嘴,提起精神,繼續往河邊公園處走去。
遠遠望過去,嚴良正站在當晚徐添丁所在的那個扭腰器上晃動著身體。他心中不禁又泛起那個疑慮,嚴良到底是為什麽會懷疑到他的?
自從他感覺出嚴良開始懷疑他後,他不斷這麽問自己,同時把犯罪後的細節處理想過很多遍,始終不覺得哪裏有漏洞。
也許是嚴良的一種感覺?可是他並不是個依靠感覺辦案的人。即便是感覺,那也是看到某些細節才讓他產生了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
不知道。
但好在他知道,嚴良頂多隻是感覺,沒有真憑實據,否則也不會僅僅是反複試探了。
“這裏還不錯吧?”駱聞走上前,打了聲招呼。
“是還不錯。”嚴良停下身,伸了個懶腰,看著周圍一些推著嬰兒車,或是帶著孩子散步玩耍的父母,道,“城西很適合居住,不過如果長期一個人住,即便環境再好,也未免有些無聊。”
“你該不會又打算為我介紹女同誌吧?”
“哈哈,我還不至於這麽多事,不過隻要你願意,我隨時可以效勞。”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說吧,今天找我又是為了案子吧?”
“咦?你怎麽知道?”嚴良稍微瞪大了眼睛,仿佛很驚訝。
駱聞道:“昨晚我叫了份外賣,麵館的朱慧如說她送外賣時遇到了你,你又說了很古怪的話,我想著大約是你在調查她。今天你站在這兒,離那邊——”他指著發現屍體的樹林,“聽說屍體就是在那裏發現的。”
“哦,朱慧如是怎麽跟你說的?”
“她說她在小區門口時,遇到了我那位朋友,問她是不是我叫了外賣,說你已經找她好幾次了解情況了。”
嚴良咳嗽一聲,道:“沒錯,我確實很懷疑她——以及那個郭羽,昨天我跟蹤了她,今天下午我和分局的一位刑警也專門找了他們倆。他們倆口風很緊,問不出什麽,真麻煩。”
駱聞笑了笑:“你一向很嚴謹,相信你如此懷疑他們,他們總歸有很多疑點。”
“沒錯,疑點很充分,他們倆一定是凶手。”
駱聞心裏在說:如果真的疑點很充分你可以直接抓人啊。他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麽你把他們倆帶回去審問不就行了,需要我幫你些什麽?我現在不是法醫了,盡管知識沒全忘光,恐怕也比不了公安裏的專業法醫了,而且我手上也沒任何儀器,這些活都是靠儀器的。”
“我來找你隻不過想求證一點,”他直盯著駱聞的眼睛,仿佛想把他看穿,“在一個人死後,有沒有辦法讓死者吃下半盒蛋炒飯?而且是讓蛋炒飯大部分進入胃裏。”
這都被他發現了嗎?
駱聞心中微微一驚,臉上不動聲色,裝作思考了幾秒,道:“當然可以,塞下去。你知道大黃魚嗎?”
“那是你們寧市的特產,聽說很貴。”
“是的,相當貴。野生的大黃魚,大概要上千元一斤吧,以前我在單位,有年快過年時,副局長給了我兩條,我帶回家,我太太剖開後,發現每條魚肚子裏都有個鉛錘,稱了一下,一個鉛錘四兩重,把我驚呆了。”
“哈哈,那一定是送禮的人遇到黑心商人了。不過,死人也可以這樣嗎?”
“當然,隻是對一具死屍這樣做未免惡心點罷了。人的食道比較長,把飯塞下喉嚨後,還需要弄根細長的棒子慢慢塞到胃裏去,就像去醫院做胃鏡時,醫生會把整個胃鏡通過咽喉塞進肚子裏。這還不夠,如果為了效果更接近現實,塞下蛋炒飯時,需要托弄死者的下巴,讓他把蛋炒飯咀嚼一下。這樣子會很惡心的。”
“哦,那凶手的心理素質一定異常好吧,哈哈。”嚴良雖然在笑著,可是他的目光閃現著銳利的亮光。
“或許如此吧。”駱聞同樣淡淡地笑了一下。
“對了,還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你應該看過媒體關於連環命案的報道,凶手每次殺人後,都往死者口中塞入一根利群煙,你認為凶手想表達什麽意思?”
駱聞淡然笑道:“也許是凶手愛抽利群煙吧。”
“哈哈,是嗎?如果凶手並不抽煙呢?”
駱聞搖搖頭:“那我就不清楚了。這應該是你的專長,即便我還在單位時,工作也隻是找出現場能夠找到的信息,關於信息背後的意義,我不懂分析。”
嚴良點點頭,道:“那好,今天又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在我的經驗能力內,有什麽能幫忙的盡管開口,不過現在的我,未必像以前那麽專業了。”
“是嗎?不過我瞧你依舊相當專業。沒經驗的法醫一定想不出來你剛剛的答案。”
“嗬嗬,畢竟我幹了幾十年。”
“好的,那麽今天就先謝過了,下回我請你吃飯。”
“我等你。”
嚴良道別後,轉過身,向前走了幾步,又轉回身,笑道:“我覺得你那句話真的不錯,無論什麽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這句話很激勵人。”
駱聞朝他點點頭。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駱聞心中不禁起了一絲寒意,同時,還有一種膽怯。不是為他自己,而是,他在想著有生之年能否再見到妻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