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的謀殺

從這裏望上去,六七米寬的石階一直通向山頂。沿路的一側,是一排厚重的城牆,據說是南明小朝廷造的,原本很高,曆經數百年風雨洗禮,大都被損毀,前些年開發公司重新修葺後,更加寬厚結實,高度隻到人的腰部,成了遊客登山的扶手。

這一片山都叫三名山,是寧市最出名的山,古時是軍事要塞,現今則是三名山風景區。

今天是7月的第一個星期三,既非節假日,又是旅遊淡季,風景區裏的遊客屈指可數。張東升專門挑了今天帶嶽父母上山遊玩。

“爸,媽,我們到山腰平台那兒休息一下吧。”張東升背著一個登山包,脖子上掛著相機,耐心地照顧著身後的嶽父母,在任何人眼裏,他都是一個標準的好女婿。

很快,他們到了山腰處一塊有五六個籃球場麵積大的平台上,三人站在平台外側的一片樹蔭下,眺望遠處的風景。

嶽母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顯得對今天的出遊很滿意。“我早就想來三名山了,上次我聽別人說,這裏節假日人很多,五一、國慶擠都擠不過來,幸好東升當老師,有暑假,來玩不用湊節假日,瞧今天這裏都沒人!”

張東升張望一圈,今天是工作日,沒幾個遊客,整個平台上隻站著他們三個人,平台後麵有幾間賣紀念品的店鋪,零星的幾個遊客在那兒吃東西、乘涼,離他們三十米開外的地方有個小涼亭,此刻裏麵有三個初中生模樣的小孩在自顧自玩耍。

沒人注意到他們。

“爸,媽,喝點水。”張東升把包放在地上,拿出兩個水壺,遞給兩人,隨後道,“爸,這裏風景不錯,你和媽站一起合個影吧。”

老夫妻聽了女婿的建議,順從地站到了一起,擺出經典的剪刀手。張東升拿起相機比畫一下,放下相機,指著前麵說:“你們後麵有排城牆,擋了空間,要不你們坐在城牆上,我換個角度,把天空的背景拍進去,這樣照片效果更好。”

老頭略嫌麻煩,道:“隨便拍下就行了,我是不喜歡拍照的。”嘴上雖這麽說,他也不好違拗女婿的一片熱心,看著老伴興衝衝的模樣,他還是依言走到了身後幾米處的城牆那兒。

城牆高度及腰,非常寬厚,遊人多喜歡坐上去拍照,老頭雙手一撐就坐了上去,老伴也跟著坐上去,搭著他的胳膊。張東升朝兩人笑了笑,拿出相機比畫了幾下,又放下,朝他們走過去,笑道:“爸,媽,你們再靠緊點,更親密些。”

老頭忸怩地敷衍:“隨便拍下就好了。”老伴則笑嘻嘻地按照女婿的話,將老頭的手臂挽得更緊了些。

張東升最後掃視了周圍一圈,平台上沒有其他人,遠處零星的幾個遊客也沒在看他們,三十多米外涼亭裏的三個小孩也是自顧自玩耍的模樣。

籌劃了近一年,就是現在了!

他一邊笑著說話,一邊伸手幫他們調整姿勢,突然,他雙手圈起兩人的雙腳,用足力氣猝然向上一抬,一撥,一推,瞬時,老頭和老伴就像兩具木偶,翻出了牆外,伴隨而來的是兩人長長的“啊”的驚叫,隨後叫聲成了遠處的回音。

跟著,張東升愣了幾秒,忙趴到城牆邊向下張望,嘴裏遲鈍地大吼著:“爸!媽!爸!媽!”

沒有任何聲音回答他。

必死無疑的高度。

他連忙轉頭朝平台遠處的風景區商店跑去,此時,遠處的人們聽到動靜也跑了過來,急著問出了什麽事。

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慘聲呼救:“快救人!快救人啊!我爸媽掉下去了!”

此刻誰也想不到,這不是意外,而是謀殺。

張東升心頭浮現一抹冷笑,為了今天這一秒鍾的動作,他籌劃了近一年。這才是完美犯罪,任何稀奇古怪的殺人手法在這樣的“意外事件”麵前都遜色多了。每年成千上萬的意外事件中,也許有些不是意外,而是謀殺,隻不過人們永遠都無法知道其中的真相了。

浙江大學已經放了暑假,上個星期還熙熙攘攘的校園,此時頗顯幾分冷清。

今天,數學係博導嚴良參加完一個學術會議,回到辦公室已是中午,他叫出幫他批改考卷的一男一女兩個博士生,帶他們去吃飯。

出了校門後,他從公文包裏拿出手機,剛才在學術會議上關機了,此刻看看是否有信息。剛打開手機,就連響了數下,他舉起手機,背對著正午的陽光,眯眼看去,有三個未接電話的消息,都是徐靜打的,末了還有條徐靜的短信:“嚴叔叔,如果您看到信息,請盡快回我電話。”

嚴良皺了皺眉,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從短信看徐靜似乎很著急的樣子。徐靜的爸爸是嚴良的表哥,曾是寧市煙草局的一個主任,如今已退休。徐靜是他的表侄女。這份關係原本不算親,不過徐靜當初考進了浙大,嚴良作為叔叔,平日對她多有照顧,兩家走得很近。此外,徐靜的老公張東升是嚴良的學生,而且是得意門生,當初徐靜正是來找他時,認識了張東升,兩人很快墜入愛河,並在畢業不久後就結了婚。可以說,嚴良不光是徐靜的表叔,更是他們夫妻的媒人。

每次想起張東升,嚴良總會忍不住歎息。嚴良教過很多本科生,張東升是少數幾個讓他記住的。張東升在數理邏輯方麵很有天賦,嚴良很看好他。

畢業前,張東升有直博的機會,嚴良也很願意帶他,可他出人意料地放棄直博,去找工作。嚴良多次找他談,建議他進修深造。可張東升卻說,他出身農村,家庭條件差,這幾年都是貸款讀書,他想早點賺錢減輕家裏的負擔,並且他和徐靜準備結婚了,不方便繼續讀書。後來沒多久,徐靜回到寧市,托家裏關係去了煙草公司上班,而張東升在寧市找了份高中數學老師的工作。

思緒回到手機的短信上,嚴良正準備給徐靜回撥過去,旁邊男博士生突然叫了起來:“哎呀,那邊一個老人摔倒了!”

嚴良停下回撥電話的舉動,趕緊跟著跑過去。

路口轉彎處的人行道上,躺著一個老太婆,她手上和膝蓋上都有血,雙手鉤著腳脖子,嘴裏“哎喲哎喲”叫喚著。

嚴良不假思索,正要去扶,身旁男學生連忙拉住他:“嚴老師,等一下!”

“等什麽?”

男學生警惕地在他耳邊嘀咕:“現在老人假摔訛人的很多,新聞裏都報了很多起了,您要是上去一扶,老人起來就說是您把她撞傷的,要您賠錢,到時就說不清了。”

女學生也道:“對啊,扶老人這種事還是不要摻和了。”

老太婆聽到他們的話,睜了一隻眼朝他們看去,隨後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幫忙……幫忙扶我起來,我是自己摔的。”

男學生不為所動,依舊拉住嚴良。嚴良蹙著眉,猶豫不決。畢竟,老人摔倒訛人的新聞他也看了很多。這時,一個騎電瓶車的中年粗漢從旁經過,一見此情景,立馬放下車,跑過來正要扶起老人,卻又停住,回頭瞪著三人道:“你們把人撞成這樣了,怎麽還站著啊!快扶起來送醫院哪!”

頓時,男女學生本能地退後一步,離地上的老太婆遠點,異口同聲地爭辯:“不是我們碰的,我們剛走過來就這樣了!”

中年粗漢皺了皺眉,語氣緩和了一些:“不是你們撞的,那你們也該扶起來送醫院啊!”

男學生立馬反問一句:“大叔,你怎麽不扶?”

“我?”中年粗漢愣了一下,又揚眉,理直氣壯地說,“我還要去工地幹活,我要是有空的話,早去幫了!”他瞧著嚴良胸口掛的工作牌,咂咂嘴,“你們是浙大的老師嗎?”

“我是老師,他們是我的學生。”

粗漢連聲歎氣:“連浙大的老師和學生都不敢做好事了,現在人都怎麽了,做個好事有這麽難嗎?還自稱‘高級知識分子’呢。”

嚴良心裏大叫:“我什麽時候自稱‘高級知識分子’了?”可聽粗漢這麽說,他也麵有愧色。

粗漢瞧著他們為難的樣子,便道:“我還有活要幹,抽不出時間。這樣吧,老師,你做好事不放心的話,我給你當證人,我幫你用手機錄像,證明老太太摔倒跟你們沒關係。”他從嚴良手裏接過手機,湊到麵前,點著屏幕,道:“老師,這樣錄像可以吧?你瞧,這樣拍進去明明白白證明她是自己摔倒的,不關你們的事。”

嚴良思索了一下,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有人證,有錄像物證,那就妥當了,這才和兩個學生一起扶老太婆起身。

“謝謝,實在謝謝你們啊!你們都是好人啊!”老太婆緊緊抓著嚴良的手,顫顫巍巍走了幾步。

嚴良溫和地笑了一下:“您沒事吧,要不我們叫輛車送您去醫院?”

可老太婆一聽去醫院,連忙拒絕:“不用了,我能走了,不用麻煩了,謝謝,謝謝你們啊。”說著,快速掙脫了他們的攙扶,一個人往前走,走了幾步,越走越快,竟直接跑了起來。

男學生瞪著老太婆快速遠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逐漸從驚訝轉為憤怒:“我就說,這老家夥肯定是騙子,瞧,簡直健步如飛。要不是看我們人多,今天她肯定得向嚴老師訛上幾百元,現在訛人失敗,聽到送醫院,趕緊逃了!這老騙子啊!”

女學生連連點頭附和。

嚴良皺眉站在原地,撓了撓頭,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不解道:“可我總感覺發生了什麽。”他用手頂住額頭,下一秒,他突然大叫:“不對!我手機呢?我手機呢!”

回頭張望,那個幫忙用手機錄像的中年粗漢連個鬼影都不見了,而那個老太婆,嚴良遠遠瞧見她騎上一輛電瓶車,溜得飛快。

於是,徐靜的電話也沒法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