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雨水(13)

院落之中,唐憐月輕籲了一口氣,長袖一甩,將麵前的那些蜘蛛屍體給掃飛了出去,他仰頭看了看天,天空中依舊掛著一輪明月,隻是越看越是古怪,他皺了皺眉,隨即走出了這處院落。等他再仰起頭時,空中的月亮早就已經不見了,隻有天邊一抹魚肚白漸漸亮起。此時,竟已是晨起了。

“真是個詭計多端的女人。”唐憐月低聲道。

此刻,蘇暮雨抱著慕雨墨已經來到了附近的一處小鎮,慕雨墨幽幽地說道:“那個家夥現在應該已經發現自己被耍了吧?我一進那院子就開始布我的白駒之陣,入了陣中,對於時間的流逝就會產生錯覺,他啊,還是太小看我們慕家人了。”

“我去找一匹馬。”蘇暮雨轉頭四顧。

“你難道一路上都是走來的?怎麽不買一匹馬?”慕雨墨問道。

蘇暮雨輕歎道:“昌河這一路上派了不少人攔我,他們把我的馬給殺了。”

“昌河那家夥啊……”慕雨墨喃喃道。

“我們必須要趕快趕到大家長的身邊,昌河對我們的行蹤了若指掌,甚至還傳信給了唐憐月,這說明蛛影之中有他的臥底。”蘇暮雨抱著慕雨墨落在了一處客棧之前。

那裏停著一輛裝飾頗為華美的馬車,一個小廝正在那裏給馬擦身子,麵對突然落在他麵前的一男一女,他嚇了一跳:“你們幹嘛?”

蘇暮雨袖子一揮,一錠金子落在了小廝的麵前:“這輛馬車,我買下來了。”

小廝一愣:“這我可不敢賣給你,得讓我家老爺做主。”

“沒時間了。”蘇暮雨一步就踏上了馬車,將慕雨墨放了進去,隨後拔起背上的紙傘,指著那小廝,“和你的老爺說,你若不將馬車給我,就會被我殺了。”

那小廝嚇得腿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他想張口呼救,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過是一輛馬車,小兄弟想要,拿去便是了。”客棧的二樓,一扇窗戶打開,一個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自屋內傳出,“東來,把馬車送給這位小兄弟。”

“多謝了。”蘇暮雨拿起馬鞭,輕輕一甩,便駕著馬車離開了。

“雨哥,你搶了一輛了不得的馬車啊。”慕雨墨坐在馬車之中,看著其中華美無比的裝飾感慨了一句,但隨後她就看到了帷幕之上寫著的兩個字,“百裏?”

“百裏?”蘇暮雨微微一皺眉,“莫非剛剛二樓之中的人是鎮西侯府世子百裏成風?”

“難怪他願意把馬車送給你,你也算是幫過他兒子的忙。”慕雨墨恍然大悟。

“在這裏遇到鎮西侯的世子,可不是什麽好兆頭。”蘇暮雨搖了搖頭,“來不及想這些了,必須要趕在蘇昌河之前追上大家長。”

“雨哥,你和昌河同為蘇家之人,我自小便見你們一起長大,感情是和其他的暗河弟子不一樣的,這一次,你們一定要向彼此拔劍嗎?”慕雨墨忽然問道。

“我們是同一日入的蛛影,那一日我們便起誓,除非自己死了,那麽便要誓死保護大家長的安危。”蘇暮雨沉聲道。

“我自然記得,能加入蛛影,是暗河弟子莫大的榮耀。”慕雨墨低聲道。

“昌河如今奉蘇家家主之名,不得不來追殺大家長,那麽隻要大家長病一好,重新統率三家,那麽蘇家家主自然會收回手令,昌河便也可以安全地回去。我們兩人,也可以不必向對方拔劍了。”蘇暮雨緩緩說道。

慕雨墨愣了一下,隨後苦笑道:“雨哥,你的劍法強得可怕,但有時候你的想法也……”

“很天真是嗎?”蘇暮雨笑了笑,“可當年若不是我天真,我和蘇昌河都走不出那裏……”

十二年前。

暗河,哭老林。

蘇昌河站在一處足足有三丈之深的土坑之中,他仰著頭,看著上方,沒有哭沒有鬧,甚至也沒有大聲喊叫。他是一個倔強而驕傲的人,也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驕傲,讓這一代無名者中的其他人都對他產生了極大的敵意,十幾個人合謀做出了這個陷阱,然後設計讓蘇昌河摔了進去。此刻的蘇昌河隻是個十歲的孩子,加上已經摔傷了,根本無法從裏麵爬出去。

就這麽要死去了嗎?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自己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死去?

蘇昌河握緊了拳頭,想要拚盡全力再試最後一次。就在此時,一根繩子從上麵丟了下來,落在了他的麵前。

“是誰!”蘇昌河大聲喊道。

“是我。”一個平靜的聲音回答了他。

蘇昌河愣了一下,他記得這個聲音,是這一代無名者中最不愛說話的那一個,總是一個人站在僻靜的角落,很少與他人接觸。但有一次訓練之時,蘇昌河被師長安排過與他試劍,從沒敗過的蘇昌河被他打倒在地,那人對他伸出了手,隨後緩緩說道:“你的劍很強。”聲音平靜而澄澈,和蘇昌河在這裏聽到的每一個聲音都不一樣,以至於他一下子就記住了。

“你來這裏做什麽?”蘇昌河問他。

那人回道:“午時我見你從劍場離開了,晚飯時卻沒見到你,我想你可能遇到了什麽事,就出來尋你。”

“尋我?我在哪,與你何關?”蘇昌河依然帶著幾分敵意。

“確實與我無關,隻是那日與你試劍,覺得與你有幾分投緣。”那人回道,“上來吧,我不會害你。”

蘇昌河想了想,還是抓住了那根繩子,花了片刻時間就爬出了那個土坑。

一身青衣的少年站在那裏,神色平靜,看蘇昌河爬上來以後也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隨後轉身:“我們回去吧。”

蘇昌河跟了上去,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想了半天隻憋出一句:“你放心,我從來不欠人情,你這個恩,我以後一定會報的!”

少年搖了搖頭:“不必放在心上。”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來救我?”蘇昌河皺眉道。

少年突然止住腳步,轉過身問道:“你覺得,殺手,可以擁有朋友嗎?”

蘇昌河一時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一次,是蘇暮雨和蘇昌河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識,盡管此時,他們還都隻是無名者,還沒有成為“蘇暮雨”以及“蘇昌河”。

直到三年之後,冠姓之禮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