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江平抬著頭,望著天上的風箏。

到此時,他終於明白孫策之意了。

這風箏就是在發送信號!

若是一般的風箏,肯定達不到這個效果,但這個風箏不僅展開後極大,而且那奇異的風哨聲傳得極遠,隻要不在太吵鬧的環境之中,必然可以聽得到。

“孫先生,你這是……召集幫手?”江平問道。

孫策微微閉著眼睛,歎了口氣:“也算是吧……我所著急的,都是捕星司這幾十年來好不容易活到退隱的前輩們……我原本希望他們拚鬥了一輩子,能夠有個善終,也希望他們能夠找到合適的弟子,將捕星司傳承下去……現在將這些種子激活,也不知是對還是錯!”

“嘿嘿,什麽對什麽錯,依我看,你就是太在意這個了,所以過得不痛快!”

孫策的話聲剛落,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緊接著,重陽觀的老道人出現在他麵前。

老道人目光掃過孫策,然後又瞄向四鼠,微微一愣:“這四位倒是麵生,莫非是我捕星司的後起之秀?”

“不秀,不秀。”江平立刻笑嘻嘻地拱手否認:“我隻是在這裏幫忙放風箏的,我什麽都不知曉,什麽也不想問!”

那邊孫策向老道人施禮:“見過眉道長。”

被稱為眉道長的老道人壽眉一揚,又向旁邊看了看:“樊老兒離這裏最近,怎麽還沒有到?”

孫策嘴微微一抿,沉聲道:“樊師叔已然仙去。”

眉道長“哦”了一聲,倒不如何驚怒,他隻是捋了捋長眉,發出一聲歎息。

然後,他神情肅然,叉手向孫策行禮:“眉道人見過掌門。”

孫策點頭之後,眉道人便來到孫策身旁,看著天上的風箏,悠悠說道:“多年不曾相聚,也不知還有幾位老友能夠來此……”

“老夫自然是會到的。”空中突然一道強光閃過,緊接著,那酸棗樹下的老儒生出現了。

他周身上下,電光環繞,滋滋作響,雙目開闔之時,也隱約有雷光在閃動。

江平四人一看到這位,心中便凜然生畏,情不自禁向旁邊退了幾步,好離他更遠一些。

“方夫子。”孫策行這老儒生行禮,略有些不安:“驚動先生,實在是慚愧。”

“呸,二十一年前你就該驚動我!”老儒生哼了一聲,然後瞄了眼眉道人。

他兩個老前輩自己見禮去了,江平望了望依然肅立的孫策,然後捅了一下自己身旁的三哥徐賀:“三哥,我覺得這兩位老……老前輩,似乎都很厲害……”

“廢話。”徐賀一翻眼睛道。

“嘿嘿。”江平擠了擠眼,徐賀這才會意,江平不是無話找話,而是想要打什麽鬼主意。

“怎麽?”

“能不能借他們的力?”江平低聲道。

徐賀用力搖頭。

江平有些急了:“為何不能,若借得他們的力,咱們除了吳昊,海闊天空多好!”

“我搖頭是說不能借他們之力,是這種動心眼的事情,你莫找我。”徐賀舉起手,麵無表情地道:“動手叫我。”

江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長長歎了口氣。

自家四兄弟裏,還隻有自己擅長動心眼,想找個人商量都沒有。

他這樣說自然有其意思,原本是想借此引得眉道人與方夫子的注意,好找個由頭上去搭茬,哪怕不能真正得到對方的幫助,隻要獲得一點指點,那也算是沒白費功夫了。

隻不過兩老人自顧自說話,對他根本不理睬。

江平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突然手搭涼棚向著東北方望去:“咦,天上有人在飛!”

眾人都向那看去,便看到一個老婆婆雙手如翅般張開,時而還拍打兩下,在空中轉了一圈,然後落了下來。

這老婆婆的長像實在有些古怪,看上去也有幾分象隻大鳥。

“你這鳥人竟然還活著……”眉道人看到她之後笑了起來。

來的正是祝婆婆。

她一路飛來,雖然離得最遠,反而不是最後一個到達的。

聽得眉道人這樣說自己,祝婆婆咧開沒牙的嘴笑了兩聲:“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眉毛?”

方夫子聽他二人要爭吵起來,當即咳了一聲。二人都瞄了方夫子一眼,大約是有些忌憚他,隻是相互瞪著眼睛。

“咦,原來是方夫子在,難怪這兩個蠢貨沒有打起來。”街道另一頭,一個蒼老幹澀的聲音響起。

江平立刻轉過臉去看,就見一個廂軍軍卒打扮的老人,**夾著根掃帚,從街道那一頭飛馳而來。

那掃帚竟然象是一匹馬一般,載著他在大街上飛奔!

“林木頭,你這廝換了座騎?”眉道人看著來的老林頭,捋須笑道。

“自然,原先的那頭座騎眉毛太久,不中用了,幫此換了這新的,我名之曰光輪,如何?”

祝婆婆聽到林老頭夾槍夾棒地罵眉道人,咧開漏風的嘴又笑了起來。眉道人也不著惱,隻是打了個哈哈:“下回我給你找隻能鳥的當座騎,就是也太老了,怕不大好騎。”

江平縮了一下脖子,又去搗自家二哥韓顯:“二哥,二哥。”

“嗯?”

江平溜了幾位老人一眼:“你說孫先生找這些幫手靠不靠譜,我怎麽覺得,他們自個兒會先打起來?”

聽得他又是沒話找話,韓顯二話不說,向旁移了幾步,離他離得遠些,省得又被這家夥打擾。

江平無奈,他實在是個愛說話的人,沒有人陪他說話,悶得慌啊。

在林老人趕到之後,過了一會兒,自街道東頭連袂來了二人,正是孫婆婆與顧老人,他們與其餘幾位似乎不怎麽熟悉,唯獨認識孫策。

“這二位是?”方先生有些奇怪地問道。

“段巧巧。”

“曲顧。”

二人回應道,這一報名,方先生頓時明白過來:“二位一向是在東邊活動,沒想到也隱居在汴京城中!”

旁邊的眉道人伸過頭來,看著兩人:“你二位莫非湊在一起過日子了,要不怎麽同時來了呢?”

孫婆婆翻了顧老人一眼:“當年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風流曲顧,他哪裏看得上我一個沒姿沒色的野丫頭……我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住在隔壁院中的鄰居,竟然是幾十年前曾經合作過的故人!”

顧老人嗬嗬笑道:“若是幾十年前知道這麽巧,沒準還真湊在一起過日子了。”

眾人都是大笑,那種陌生感頓時沒了。

事實上,捕星司之人因為其身份特殊,多數都未成成親,就算要成親,一般也是內部結合,象顧老人這樣娶普通人為妻還生育子女者,可謂少之又少。

他們也都是七老八十的人,對一些事情沒有太多避諱,故此隨口調侃。

又等了一會兒,就見方才孫婆婆、顧老人來的街頭,一個大胖子滾了過來。

見到這身影時,江平“咦”了一聲,盧放有些無奈地望著他,他果然嘿嘿笑著對盧放道:“大哥,你知道麽,我初見這位胖胖的前輩身影,還以為是任判官,心說任判官啥時也是捕星司的了。”

望了一眼已經靠近的那位光頭大胖子,盧放撇了撇嘴:“除了胖,哪點與任判官相似了?”

“胖就足夠了,一胖遮百態,隻要是胖子,都是一般模樣。”江平道。

他小聲嘀咕,卻被跑得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的胖廚師聽到了,胖廚師歪過頭看了江平一眼,然後訝然道:“哎呀!”

江平一愣。

然後胖廚師又去與孫策見禮:“易鍋兒見過掌門,見過各位前輩、兄長和姊姊。”

“小易小易,好久沒吃你作的飯菜了,今日難得重聚,給我來個八珍如何?”眉道人交遊最為廣闊,喚著胖廚師道。

“眉前輩要吃我做的八珍,那還不容易,趕明兒就給你做!”易廚師與眾人寒喧完之後,又轉過頭看著江平:“哎呀!”

江平又是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不過是小聲嘀咕了幾聲,這位前輩卻對自己“哎呀哎呀”的,讓人心慌得緊。

“前輩有何事情隻管說就是。”他也想借機與這些看起來就挺厲害的老人家攀交情,當即開口道。

易鍋兒又打量了他一眼:“倒是有句話要對你說,不過我先得問一問。”

“請問。”

“你這人脾氣如何,急不急?”

江平原以為這位前輩會問他什麽重要問題,不曾想卻問自己脾氣,呆了一下後道:“還好,我三哥是急脾氣,我脾氣還好。”

“脾氣好就行……那我才敢告訴你。”

“告訴我……告訴我什麽?”江平愣道。

“方才我來時便看到你褲子上有個小火星,現在應該已經燒著了吧。”易鍋兒笑眯眯地道。

江平頓時覺得自己屁股處火辣辣地疼起來,他轉頭一看,自己褲子上真不知何時著了火,此時火苗已經揚起。他哇的一聲大叫,手忙腳亂在身上亂拍,卻怎麽也拍不熄火,直到盧放對他大叫“水、水”,他才回過神來。

江平向旁邊望去,看到街角處有口井,立刻向那一招,一道水流從井中噴湧出來,將他身上的火撲滅。

但是褲子上出現一個大洞,風吹屁屁涼卻是在所難免了。

江平捂著臀部哭笑不得,這位前輩看起來心寬體胖,卻是個器量不大的,自己隻是說了他兩句,他便弄出這樣一招來報複!

易鍋兒咧嘴笑了笑,但笑容裏有些異色:“恕罪恕罪,開個玩笑……小兄弟,你是誰人弟子,怎麽未曾見過啊?”

“呃,我不是捕星司的人,我隻是幫忙放風箏。”江平知道他又誤會了自己的身份,當下回答道。

易鍋兒愣了愣,眉頭頓時皺起,看向孫策,孫策點了點頭,黯然說道:“這十年並未有新的捕星司弟子出山……星石難覓,機緣不易。”

易鍋兒臉色立刻漲得通紅,顯然是想發怒,但看到孫策那模樣,又看到周圍的老人們,怒氣變成了一聲長歎。

“這麽多前輩在,我就不說你了,你自己想想,這十年你都做的什麽事!”易鍋兒恨聲道。

孫策沒有作聲。

他心裏此時也甚為懊惱。

這十年來,他沉迷於舊日的失敗而不能自拔,因此沒有把精力放在尋找星石傳承弟子上,捕星司如今捉襟見肘,不得不動用這些已經退隱的老前輩們,歸根到底,還是他失職。

“不必多說了,如今汴京城的模樣,大夥都心裏有數……”方夫子沉聲道。

他話還沒有說完,突然閉口不語,向後退了一步。

不僅是他,幾乎所有捕星司的老人都是向後退了一步。

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遠處飛了過來,重重摔在地上,砰的一聲,濺起不少塵土。

江平反應得比起這些老人還慢一步,險些被這黑影砸中,避開之後再看,發覺這竟然是一個已經獸化了的半異人。

這兩天獸化半異人在汴京城中四處生事,他們兄弟自然也遇到過,出於謹慎考慮,他們大多都是避開,沒有多管閑事。但他們心裏很清楚,獸化半異人已經脫離了普通人,並不好對付。

“十年未聚,這次相聚,給各位哥哥姐姐送一份小禮。”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緊接著,洪老大邁步過來。

“啊?”江平看到他,頓時叫出聲,然後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洪老大向他一笑:“喲,幾日未見,江小四,你也有出息了啊。”

盧放向前一步,擋住了洪老大的視線,目光在對方身上轉了轉:“洪前輩,你竟然也是捕星司之人!”

“怎麽,我們這些潑皮無賴裏麵,就不能出一兩個沒奢攔的好漢?”洪老大哈哈一笑:“還有,你們四位怎麽會在這裏?”

四鼠在汴京城中組織“社鼠幫”,與別的潑皮無賴幫派打過不少交道,因此對這位洪老大並不陌生。這位也是市井中一夥潑皮的頭頭,隻不過年長之後沒有再做這些灰色的勾當了,不曾想潑皮身份之下,竟然隱藏著一個捕星司的老前輩身份!

想到當初還險些與洪老大發生過衝突,四鼠心中頓時生出慶幸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