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已經是未時一刻,太陽漸漸西斜,陽光自窗外直接射入屋內,照在孫策與展飛的身上。

“你相當有悟性,難怪身手這麽好。”在確認展飛已經將自己教授的東西學會之後,孫策半是讚歎半是嫉妒地道:“若是二十一年前,我有你這樣的悟性……”

他說到這裏,眼中陷入深深的哀傷之中,應當是又回憶起二十一年前死於那場大瘟疫中的親人、部屬。

對於別人稱讚自己的悟性,展飛早已經習慣,因此他隻是回以一個不失禮的微笑。

自從他開始學習武藝,便不斷有人誇他的悟性,可以說,他是在一片誇讚之中,練成這一身絕技的。不過旁人大多隻讚他的悟性,卻容易忽視他的努力、汗水與堅持,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品性:心無旁騖。

象剛才他向孫策學習如何運用自己的異能,好讓自己能夠在死去之後“複活”得更快一些。當他在學習的時候,便將所有的雜念都拋開,隻是專心於這一件事情。

隻不過現在既然已經初步掌握,他可以分心一些別的問題了。

“孫先生,你對那個藍袍人,就是那個夏棄惡很熟悉?”他問道。

孫策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捕星司千餘年來,一直有一個敵人,它的名字叫作蓬萊。”

展飛愣了愣:“蓬萊仙島?”

“借用其名罷了,不過確實是在東海之外的島上,捕星司與蓬萊同為異人組織,雙方不知從何開始恩怨糾纏,夏棄惡便是出自蓬萊。”

展飛眉頭頓時豎了起來:“他們以仙島為名,卻做這些殘殺無辜的勾當,當真可惡至極!”

孫策搖了搖頭:“雖然捕星司與蓬萊一向爭鬥,但有一句說一句,雙方義氣之爭更多些,蓬萊倒不全是惡人。但這個夏棄惡卻不同,他在蓬萊之中也是一個異類,若我猜想得不錯,你說的那個屢次阻止他們的白衣人,也應當是蓬萊之人,很有可能就是蓬萊派來追捕他的。”

雖然孫策如此說,展飛心裏卻仍然對那個“蓬萊”毫無好感。他的想法很簡單:夏棄惡出自蓬萊,做出這麽多惡事,甚至還在汴京這座人口超過百萬的大城市裏傳播瘟疫,蓬萊卻未能及時阻止。

“你別對蓬萊有成見,因為……或許我們還需要借助蓬萊之力,二十一年前,我們能夠迫退夏棄惡,當時蓬萊也出了不少力氣。”孫策看出他不以為然的神情,當下又從另一個角度道。

展飛愣了下:“借助他之力?”

“隻靠著你一人,哪怕你還有六條性命,也不可能拚得過夏棄惡一夥。唯有異能者才能對付異能者,那個白衣人若真是來自蓬萊,隻要找到他,我自然有辦法說動他,讓他同你一起攜手,共同對付夏棄惡。”孫策道。

對那個白衣人,展飛心裏也有些芥蒂,他覺得那人也有些蠻不講理。不過孫策的建議沒有錯,他確實需要幫手,這幫手還不能是普通人,必須也是身懷異能者。

“隻是那白衣人行蹤也是飄忽不定,很難找到他。”展飛道。

孫策微微一笑:“這就是你的事了。”

展飛有些無奈。

不過他也明白,孫策隻是一個酗酒十年的文吏,論及在汴京城中找人,還真未必比得上他這個小捕快。畢竟,他還可以去找自己的師傅老段幫忙,這家夥膽小滑頭,但門路是真的很多。

“還有一件事情……”想到這裏,展飛道:“我有一個朋友,他的情形有些奇特。”

他將郭小雀與容小落的事情前因後果都與孫策說了一遍,孫策凝神傾聽,待他說完之後,微微搖頭道:“那個容小落的身體,應當是二十一年前的瘟疫發生了變化……這變化很有可能便是夏棄惡誘發的。郭小雀則應當是覺醒了異能……夏棄惡這廝到處喚醒異能,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我擔心小雀會去投靠夏棄惡。”展飛道:“孫先生,你們捕星司既然與蓬萊爭鬥這麽多年,應當有對付這瘟疫的方法?”

孫策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苦笑道:“若是二十一年前我的異能尚在,要對付這瘟疫倒還有法子,但現在……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容小落也激活異能。異能者的身體比起普通人要強大得多,抵抗力自然也強得多……唉!”

說到這,他又是一聲長歎。

展飛心中一動,二十一年前捕星司的人幾乎盡數陣亡,看來並不單純是瘟疫造成。

“那怎麽辦?”他有些擔憂地道:“若隻有夏棄惡那邊有救治容小落的方法,那小雀必然會投靠夏棄惡……”

孫策搖頭道:“他做了乞討市與福田院的案子,也隻能去投靠夏棄惡了。”

展飛默然了一會兒,然後用力握拳:“我不許!”

說完之後,他按捺住打聽二十一年前舊事的好奇心,猛然起身,懶得從彎彎繞繞的書櫃中穿過,而是徑直跳出了窗子。

孫策追到窗邊問道:“你去做什麽?”

“事不宜遲,你說的對,我們要借助那個白衣人的力量,我想法子找他去!”

展飛一邊說,一邊飛快地跑開,當最後一個字說出時,人已經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孫策伸出頭看了看他身影消失之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微微搖頭,又微微點頭。

他轉過身來,看著案幾上擺著酒壺與酒盞。

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之後,他將酒盞輕輕往案幾上一扔。

“暫時用不上你們了,你們且在這裏等等我。”他低聲對著酒壺、酒盞說道:“我……去把二十一年前未完成的事情做掉,然後再來陪你們!”

說完之後,他邁步而行,再也不回頭望一眼。

出了這庫房,他來到正院,但卻發現正院裏亂糟糟的。

孫策皺了一下眉,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清靜,這邊吵吵鬧鬧,讓他有些不適。

“那些是什麽人?”他看著一夥衣著打扮分明不是開封府的人在那邊頤指氣使,拉住一位吏員問道。

那吏員斜著眼睛往那邊望了望,然後冷笑道:“還有誰,皇城司的那些……”

吏員最後微不可及地罵了一個髒詞,孫策點了點頭,將他放開。

皇城司在某種程度上,乃是天子所親自指使的密諜,他們在汴京城中一向是行事無忌,往往捅了簍子然後由開封府來收尾,故此開封府上下沒有什麽人喜歡他們。同樣,皇城司一直覺得開封府總在扯他們後腿,正是因為開封府無能,才讓他們多了不少麻煩,故此他們也不喜歡開封府的人。

“此事原是我們開封府之事,還用不著驚動皇城司。”孫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他向那邊望去,卻是胖胖的任恕,陰沉著臉走了過來。

“但凡你們開封府的這群飯桶有用些,哪裏會驚動我們?而且,你要搞清楚,你們驚動的不是我們皇城司,而是大宗正!”皇城司那邊,一個官員模樣的人冷笑道:“你說說,從昨天到今日,已經出了幾回事了,莫非你非要等到連天子都被驚動,才曉得自己有多麽無能?”

他這毫不客氣地訓斥,幾乎就是指著任恕的鼻子在罵了。

不過任恕也是積年老吏,自有城府,而且對方話語裏透露出來的意思,也讓任恕心頭一凜。

“大宗正?”

“正是大宗正,他老人家聽聞福田院、乞討市和開寶寺的事情,極是不快,將我們副都知召去,令我們插手此事,免得驚動了聖人。”那名皇城司的官吏昂然道:“沒想到的是,我們才來這,就聽說你們又在兩浙尼寺損了朝廷體麵,不僅未能抓住歹人,令數十無辜百姓慘死,還讓自己折損了十幾號人……聽說此案,就是由你任恕負責?”

任恕默然不語。

那官員揚了一下下巴:“行了,給你留點體麵,你自己靠邊站去,所有檔案卷宗,都由我們接手了……”

“等一等!”任恕身這的捕快們一個個滿臉憤然,但任恕自己卻還鎮定,他擠出點笑容,向那名官員拱了拱手:“羅勾押,還請緩一緩,我們如今已有線索,正在準備下一次行動,必然擒住賊人……”

那名“羅勾押”聞言目光閃爍了一下,然後問道:“準備下一次行動?你有把握?”

任恕嘿然道:“不敢說有把握,但開封府上下,都會盡力而為。”

羅勾押冷笑了一聲:“盡力而為?等你們盡完力,留下一副爛攤子給我們皇城司麽?得了,任恕,我也不與你說什麽,從現在起,你聽我號令,你的手下,也盡皆聽我吩咐行事……把卷宗,還有你們準備的下一次行動方略,都交與我吧!”

任恕麵色沉了下去:“羅勾押,一點都不能通融?”

“半點都不能!”

“那好,你屬皇城司,我屬開封府,你若要指揮我和我的弟兄們,隻憑著你一張嘴可不成,這不符合規矩!”任恕見他如此,當即態度也轉為強硬:“你說這是大宗正的吩咐,很簡單,拿公文來,來大宗正的手令來……最重要的是,拿我開封府大尹老爺的簽押來!”

那羅勾押似笑非笑地看著任恕,過了會兒,慢悠悠地道:“你這般說,那看來官司是要打到大尹麵前了,你何不去大尹那裏問上一問?”

他這般肆無忌憚的態度,讓任恕心中突的跳了一下。如今的開封府尹,並不是位有十分擔當的,難道他那邊已經被壓住了?

任恕沒有再說話,而是匆匆趕往東跨院。他正好從孫策身邊經過,有些狐疑地望了孫策一眼,不過因為心有急事,所以並未停留下來與孫策說話。

見他真去問開封府尹了,那位羅勾押在後頭發出怪笑之聲。對於這兩個衙門之間的爭鬥,孫策是見怪不怪,他又拉住一位捕快問道:“看到展飛了嗎?”

那捕快用訝然的目光看著孫策:“先生是何人,為何要找展飛?”

孫策雖然穿的是開封府吏員的衣裳,但他多年來都一直在庫房裏喝酒,少與人往來,所以除了任恕這樣的開封府老油子,普通吏員捕快,不少人都不認識他。孫策有些不耐煩地道:“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那捕快又瞄了他一眼,然後指了指西跨院,聲音有些沉重:“小展在兩浙尼寺受重傷,已然不治,抬到那邊去了……”

孫策搖了搖頭,這家夥根本不了解情況。他看了看四周,又拉了個捕快問,但得到的回答仍然一模一樣。

看來展飛離開他那兒後,並沒有到這正院來,而是直接出去了。

“性子還有些急。”孫策有些無奈。

就在這時,他看到任恕鐵青著臉,從東院又匆匆跑了過來。

很明顯,在東院開封府尹那裏,他得到的回應並不理想。

孫策急著尋展飛,因此也就沒有多呆,離開了正院。

“怎麽樣,任恕,現在你可服氣了?”在正院之中,那個羅勾押怪笑著問道。

任恕哼了一聲:“那又如何?”

“你方才說有下一步行動,現在將方略交出來吧。”羅勾押略帶得意:“你們隻能調動些廂軍,我們不同,這一次,我們可以帶五百禁軍!”

任恕聽到“五百禁軍”,原本緊鎖的眉頭情不自禁揚了起來。這倒是皇城司介入的好處,皇城司調動禁軍協助,比起開封府要容易得多!

他當下說道:“依我之判斷,賊人下一處目標,應當是城西白眉神廟!”

他將那幅地圖展開,給那羅勾押看,羅勾押眯了眯眼睛,然後點頭:“既然如此,你就帶著開封府的捕快和軍卒,前去白眉神廟,嚴陣以待!”

任恕愣了愣:“羅勾押,那禁軍呢?”

羅勾押冷笑道:“你有多蠢才問這個?若是五百禁軍直接擺在白眉神廟,賊人還敢來襲麽?你們先去,將賊人引出來,待賊人來了,我自然會帶著五百禁軍趕來支援!”

任恕聞言大急:“賊人厲害,若禁軍不在,我們必有傷亡……”

“任恕,我不聽你這些個說辭,我隻知道,如今你得聽我的!”那羅勾押一揮手,粗暴地將他的話打斷:“就這麽定了,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