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該死的瘋子!”

展飛揉著自己的肩膀,餘怒未消。

在他身邊,四鼠與老段都是連連點頭,江平幹脆道:“這瘋子膽敢在開封府的地界上襲擊捕快,你回去之後,理當叫人捉他才對!”

“江平,你少挑撥離間,你那點把戲,再在我麵前耍,當心我把你先抓進府裏去!”老段瞪了他一眼。

這位“善鼠”頓時一臉肅然:“老段虞侯,你我也是老熟人了,怎麽對我這般無情無義,我這般良善之人,正是汴京優良市民的典範,一向是與開封府合作無間,哪回你上門找我們社鼠要消息我們不給你?”

“呸,整個社鼠裏,就是你這廝最陰險,善鼠善鼠,善個鳥毛飛!”老段罵道。

兩人一路對罵,罵了幾句之後,老段憂心忡忡地拍了一下展飛:“小展,別和那瘋子一般見識,連你都不是對手,那瘋子若真發起瘋來,汴京城裏恐怕要出大事!”

“再厲害又能如何,調弓手來就是,三四十個弓手,弓弩齊發,照樣射成刺蝟。”江平道。

這家夥使足了勁要挑唆展飛去對付那個白衣人,原因就是他臉上還有一個掌印。

在福田院牌坊前,展飛最終還是被白衣人抓住了肩,而且捏得他肩膀生疼,江平也因為油嘴滑舌,被白衣人打了一記耳光,至於盧放、韓顯與徐賀三鼠,則是縮頭縮腦,根本不敢作聲。

隻不過後來白衣人不知覺察到什麽,用力嗅了嗅周圍的氣息,就放開展飛跑進了福田院,否則還有的糾纏。

“有機會再尋那人較量一下,今天實在是沒功夫。”展飛對那白衣人的身手也相當忌憚,雖然還有爭勝之心,卻也知道輕重。

他們說話之間,來到了朱家橋外南斜街,當他們抵達其中一處小巷時,小巷口早有好些個社鼠成員在守著了。

“就是這裏。”江平卷起袖子:“從這兒進去就是!”

展飛臉色更加難看了,江平之意,城狐的張澤就是從這兒進入了汴京的下水道世界之中,但是,這裏同樣也是通往他們“營地”的入口之一,展飛記得很清楚,從這而有道路可以抵達營地所在的高台。

若城狐的人真在這地下世界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甚至與那個藍袍人有什麽勾結,那郭小雀與容小落現在,就很有可能被他們撞上!

“希望還沒出什麽事情……一定不會出什麽事情!”展飛心中想,然後毫不猶豫跳入了下水道入口之中。

四鼠與老段都捏了一下鼻子,老段看了四鼠一眼,陰陽怪氣地道:“怎麽,你們想要利用小展,自己卻不進去?”

社鼠之所以這麽熱心,哪裏真是汴京城良好市民的心態作怪,分明是大相國寺起了衝突之後,他們懷恨在心,想要借助官府的力量打擊城狐。捕快們與這些潑皮幫派聯手的事情,也是正常之事,但他們如果隻想推著展飛打頭,自己卻畏縮不前,老段少不得要阻攔。

事實上,若不是關係到郭小雀與容小落,老段知道攔不住展飛,他早就拉住展飛了。現在既然勢在必行,把社鼠的人拉上,至少在人數上不會吃太大的虧。

江平嘿嘿一笑:“我們社鼠是這麽不講義氣的人嘛!倒是老段虞侯,方才那白衣人抓著小展虞侯的時候,你可是躲得遠遠的看熱鬧……你啥時這麽講義氣了?”

“呸,小展是我徒弟,我自然要講義氣!”被揭了老底子的老段也不尷尬:“我跟你說,方才那種情形,若小展都不是對手,我衝上去也是白搭,所以我打定主意,隻要小展使個眼色,我就立刻回開封府搬救兵!”

江平哈哈笑著,社鼠老大盧放拉了他一把:“少說沒用的。”

盧放說完之後,就第二個跳了下去,緊接著韓顯也跳了下去。

地下世界陰暗逼仄,氣味難聞,幾乎所有人都不適應,唯有韓顯到了這裏,卻是如魚得水。

他原本就精於將自己藏身於陰暗之中,此時更是一語不發,搶了幾步,直接跑到了展飛之前。

社鼠的人一一都跳了下來,足足有好幾十個,倒是老段落在了最後。他跳下來之後,看著前麵亮起的一串火把,再看了看周圍的黑暗,不免有些心慌,忙加快腳步,跑到江平身邊:“你們這是準備和城狐大幹一場?”

“哪裏的話,我們是良善百姓,全聽兩位虞侯吩咐。”江平道。

老段哼了一聲,知道這家夥嘴裏沒有真話,心裏也暗暗盤算。這次能夠利用好社鼠的力量是最好,但對上這位善鼠江平,特別要小心一點,別沒有利用成他們,反倒被他們利用了。

原本韓顯是要衝到最前探路的,但很快他就發現,展飛對這下水道中的情形非常熟悉。領著眾人七拐八拐,好幾處大夥覺得已經沒有路的地方,也被他走出了道路。過了片刻之後,他們來到一處高台之前,展飛到了這裏稍稍有些猶豫,但還是邁步上了台階。

一上來,看到那堆幹草,展飛心情便激動起來。

幹草都還算新鮮,沒有什麽黴味,證明近期有人換過,而會來這裏換幹草的,不是郭小雀就是容小落了。

他正要往幹草行去,突然間被韓顯拉住。

韓顯指著腳下一團發黑的印記,沉聲對他說道:“血!”

展飛雙眉頓時擠在了一起。

韓顯又趴了下去,在那血跡旁嗅了嗅:“新鮮的,不超過半個時辰……有人在這裏受了傷,看情形,是被打倒在地,沒有還手,血留在這裏。”

老段此時從台階處擠了過來,聽到他這樣說,臉上露出驚訝之色:“行啊,一套又一套……我說江平,你家這位二哥,究竟是做什麽出身,莫非也曾是捕快或者仵作?”

能夠這樣迅速判斷出血跡新鮮程度,並且憑借僅存的一些痕跡還原當時情況,這是那些經驗十足本領高強的捕快們才能做到的,能做到這地步,在地方上往往都有“神捕”之名了,至少老段自問,自己是沒有這般本領。

他也不想有這般本領,公門之中,那些有神捕之名的人,從來都是死得快的家夥,不是死在賊人手中,就是死在上司或同僚手中。

“我二哥的經曆,說出來能嚇死你,所以還是不說了。”江平咧嘴笑道。

“呸!”老段又啐了他一口。

他目光在四鼠身上都打了個轉兒,這四鼠身上都各有本領,他們各自出身,在開封府中也有記載,隻不過老段一向不喜歡多管閑事,從來沒有去翻看罷了。

“知道人去了哪兒麽?”展飛問道。

“這邊,人是被拖走的,所以有拖痕……嗯,不對,有兩個人被帶走了。”韓顯跳下高台,又回到甬道,看了看地麵的痕跡,指著一個方向道。

“追。”展飛毫不猶豫向著前方追去。

他如此焦急,江平看了目光閃動了一下,然後對老段問道:“展虞侯這般心急,莫非被帶走的人裏,有他的熟人?”

“嗬嗬,我這徒弟的心性,說出來能嚇死你,所以還是不說了。”老段打了個哈哈。

“呸!”江平也回啐了一口。

兩人在心裏同時罵了對方一句“奸猾”,然後默不作聲,跟在大部隊之中前行。

走著走著,地麵的拖痕沒有了,韓顯看了看之後道:“這是擄人者不願意使力氣,便讓被抓的兩人自己走,隻不過從腳印來看,隻有一人在走,還有一人……”

他看了看旁邊的水渠。

水渠裏的水來自於汴京城的各個街坊,既有百姓人家用後的廢水,也有來自明處溝渠所積的雨水、井水,它們最終都將到新曹門水門,匯入汴河支流五丈河之中。若是一具屍體扔進去了,不過個幾天,根本無法找到,甚至可能永遠找不到。

展飛臉色更為難看,他稍稍看了眼水渠,便又邁步向前,隻不過從這以後,他的目光就會時不時往水中瞄。

走著走著,地勢漸高,地麵也幹了起來,那些腳印不見了。好在這暗渠隻有一個方向,所以隻要順著這方向直走就行。

“糟了!”

隻不過又走了百餘丈,拐過一道彎之後,眾人就不由得停了下來,就連韓顯,也露出無奈之色。

因為在他們現在處在一處較大的空間之中,大約是數道暗渠一齊匯聚於此,所以在他們麵前,同時出現了六條通道口。

地麵腳印,但腳印很雜亂,六條通道口都有很多,既有往深處去的,也有往回來的,讓人無法判斷六條通道口中的哪一條,才是城狐的人經過之處。

展飛顧不得這地下空間裏空氣汙濁,深深吸了口氣,然後仔細打量著四周。

韓顯也在尋找新的線索。

看著看著,展飛突然彎下腳去,韓顯也同時蹲下。

兩人目光都看到了地上的一根幹草。

“是這條……被擄的人很聰明,他留下了這幹草指路。”韓顯看了展飛一眼:“他知道會有人來救。”

老段摸著下巴,噗的一笑:“那小子竟然還有這分小聰明?”

“是小落,小落其實是我們三人中最聰明的。”展飛眯著眼睛。

容小落生了重病,自己行動不便,但這裏既然有她有意留下來的路標,證明她並未被扔入汴渠之中。那麽郭小雀要麽是抱著她,要麽是背著她,總之兩人暫時都還安全。

這讓展飛心裏稍稍好受了些。

“那三個擄人之人,在這裏與別人會合,所以腳步這麽多,他們的人數應當也不少。”韓顯又推測道。

展飛向他拱了拱手,嘴裏雖然沒有說話,但致謝之意,盡在這一禮之中。

眾人再次前行,發現進入這條地下通道之後,水渠裏的水漸漸變多,水麵也闊了一些,這證明他們已經越來越接近汴河了。

此時,就在這條通道所通往的終點,郭小雀背著容小落,驚愕地抬起了頭。

他們一直都呆在低矮的僅一人高的地下通道之中,但走到這裏,經過一段漫長的下坡之後,他們頭頂卻是豁然開朗,一座巨大的大廳出現在他們麵前。

這座大廳應該半是天然半是人工,原本是汴河水不斷侵蝕淘空了汴京城下的某處地下,後來在修下水暗渠時被發現,於是工匠們對其進行了加固,再後來這裏成了亡命們的無憂洞,亡命們又想法子進行了新的一輪加固,這才有現在的規模。

所以這裏說是大廳其實極不規則,到處都是支撐上方穹頂的柱子,有石的也有木的,還有一些幹脆就是用磚砌起。為了照明,牆壁上放著許多火把,將周圍照得通明。足有五丈寬的暗河從旁邊流過,不時發出嘩嘩的水聲,同時也帶來新鮮的空氣。所以到了這裏,氣味反倒比下水道處好得多了。

“小落,你怎麽樣?”郭小雀顧不得驚訝,先是問了問容小落。

在被城狐之人抓住之後,容小落的精神反而好一些了,此時點了點頭:“哥哥,你放心,我好些了……”

在他們旁邊,那個額角被打破的城狐成員推了郭小雀一把:“雜碎,快走,休要羅嗦,驚動了裏麵的貴人,當心你的性命!”

郭小雀被他推得踉蹌而行,超過了原本在他身前的一個城狐成員。

那城狐成員睨視了他一眼,若是展飛在此,立刻就能認出,他正是城狐的三當家張澤。

即便是開封府的捕快,也不曾想到,在外麵看似隻與社鼠實力相差不大的城狐,在汴京的地下世界中,卻經營出了這麽大的一個局麵。

郭小雀一邊踉蹌前行,一邊看向位於大廳一側的暗河,那暗河之畔,隱約搭建有一座平台,看模樣,倒是有些象太廟裏的祭壇。

在那平台之旁,是十餘個籠子,郭小雀就在被推向這些籠子。

近前之後,郭小雀發覺,每個籠子都不是空的,少則兩三個,多則七八個,這些籠子當中,竟然都有人。

他的心怦怦直跳,一直傳聞城狐在暗中進行人口買賣,莫非這些就是城狐販賣的人口?

但是城狐將這些人口賣給了誰,為何完全沒有消息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