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阿西莫夫（二）
紋身男人將柯林帶到了所謂的安全屋之後，便離開了。所謂的安全屋，也隻不過是一處一百來平米的小居室，這居室雖說放在這種地方算是矮子裏麵拔尖，但實際上還沒柯林大學住的宿舍大，裏麵更是到處都是塗鴉，廢棄的酒瓶和發黴的煙頭，更別提他的新肺總能嗅到空氣中有某種古怪的酸味，這讓柯林對它充滿了厭棄，一秒都不想多呆。
但助理柳鬱卻對這裏充滿了詭異的熱情，她來到這間小屋子後，便找了個掃帚，到處打掃起來，她甚至對牆角的櫃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試圖從樓下的工廠區借來螺絲刀將它修好。
柯林不想跟自家助理玩過家家遊戲，也不想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他獨自一人來到工廠區，問樓上那群巡邏的雇傭兵要了個電話。這群雇傭兵得到了上麵的吩咐，對柯林的要求毫無拒絕，他們不僅拿來了電話，甚至還幫他架設起了專門用作星球之間通訊的量子通信器。
柯林拿到電話後，立刻一個電話打了出去。
電話接通後，裏麵傳來猶猶豫豫的聲音：“喂，你找哪位？”
“我。”柯林說道。
“柯林，是你？？”
賽真聽見柯林的聲音之後驚呆了，他在電話裏大喊道：“你沒死！？”
柯林：……
“現在全太陽係的人都在傳你死了！！”他大喊道：“你他媽居然沒死！！”
“你很希望我死了嗎？”柯林反問。
賽真沉默片刻後問道：“你現在在哪兒？”
“你在哪兒？”柯林反問。
“我在地球。”賽真說道。
“我以為這種時候你會在貝克萊美，畢竟你是它的第二大股權人。”柯林冷冷說道。
賽真理虧了幾秒沒說話，而後他立刻反應過來，“我說過，我已經不是貝克萊美的一份子了，而且，我現在要結婚，要金盆洗手，我不可能繼承你的事業，這是癡心妄想，而且現在董事會內部正在爭權奪利，那種地方你讓我這種技術狗參與，我豈不是要被吃的骨頭都不……”
“行了行了，”柯林不耐煩的說道，“我也在地球，你快點來接我，我有重要的事和你麵談。”
“啥？”這下輪到賽真震驚了，“你怎麽會在地球，你不是在火星奧林匹斯城遭遇了船禍了麽？”
“我……”
柯林剛想和賽真說自己遭到了暗殺，但轉念一想，他便說道：“不錯，我是遭到了船禍，但是我答應你要去參加你和柳鬱的婚禮，這不，我來了。”
“啊？？？”
賽真在那邊一頭霧水。
但柯林已經掛斷了電話，隨後將自己的地址給賽真發了過去。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晃**到了樓下的廠房，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圖紙，開始了新眼睛的製造。
不過，還沒等他將腦海中的新構思付諸現實，賽真就坐著懸浮車找過來了，效率快得咂舌。這一次不僅他找過來了，他甚至甚至還帶著阿米，兩人一起跑到了馬來大區的吉隆坡尋找柯林。
當柯林接到通知，去工廠的外麵的時候，他看到一身紅裙的阿米和賽真站在一起，好奇的左右張望，似乎在奇怪柯林為什麽會來這種地方。
當柯林從廠房裏走出來的時候，阿米眼睛一亮，三步兩步迎了上去，拉著柯林的胳膊對賽真說道：“我找到他了！！”
賽真勉強的對柯林點點頭。
柯林看著阿米，雖然阿米已經年過四十，對女性來說已經不年輕了，但是她身上卻依然有種詭異的少女感，這少女感和相貌無關，即便是他製造的少女版阿米，身上也沒有這種氣質。
阿米在柯林身邊又是緊張又是好奇，她問道：“呀，柯林，我聽說你在火星上出事了，怎麽樣，有沒有受傷啊。”
柯林心裏微微一熱，搖搖頭，說道：“沒有受傷，不礙事。”
阿米鬆了口氣，她責備道：“真是的，來地球也不跟我說一聲，還一個人跑到這個地方來了，這地方看起來真是怪破怪怕人的。”
“我聽說有人在這裏違規拆解我們公司的產品，就過來證實一下。”柯林雲淡風輕的扯淡。
阿米不疑有他，隻是囑咐道：“那你可得注意安全呀，柯林，我聽說，南亞這一帶很混亂呢。”
這些年貝克萊美大賺特賺，順帶著連阿米的福利院也異常火紅，所以她對柯林態度十分親昵。
盡管柯林很想多跟真正的阿米說幾句話，但是他知道現在並不是時候，他不留痕跡的推開了阿米，向賽真走去。
和阿米不同，賽真看柯林的神色無比複雜，既有某種後怕，又摻雜著一些傷感和無奈。
柯林說道：“進去坐坐？”
賽真不想在阿米麵前露出兩人早已分道揚鑣的端倪，隻是點點頭，說道：“進去吧。”
柯林帶著兩人進入了自己藏身之處，這時候恰好柳鬱也收拾好了住處，看見賽真和阿米，她高興極了，趕忙招呼兩人在她剛剛整理好的居室內坐下，並不知道從哪裏搗鼓來了茶和餅幹，柯林覺得她可能是從白銀號飛船上順下來的。
阿米看見柳鬱很好奇，拉著賽真小聲的問了幾句，經賽真一解釋之後，她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
柯林的餘光一直停在阿米身上，見她表情變化，哪裏不知道她問了什麽。他心裏莫名生出一股子煩躁，他開始懷念自己在火星的那棟巨型寫字樓，他懷念自己幾百平米的超級辦公室，更懷念寫字樓裏那巨型十字鏤空。
這算什麽？
居家男人麽？
未免也太不吊了。
此刻眼前的日常景象和他的黃金麵具是如此格格不入，他說道：“賽真，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說完，他走到了陽台上。
賽真猶豫一番後，還是跟了上去。
陽台上，吉隆坡晦暗深藍色的霓虹燈正在閃耀，夜晚為遠處的巨佛披上了一層晦暗的深藍色外衣，自然人的懸浮車從空中劃過，合成人蹲著地麵拿著香煙賭博。
“說吧，找我有什麽事？”賽真問道，語氣很是冷漠。和屋內看到柳鬱時判若兩人。
柯林問道：“你覺得，非性用途的人造人前景如何？”
賽真：“什麽？”
柯林：“我說，你覺得不為性欲而誕生的人造人，在太陽係有沒有前景？”
賽真張開嘴巴，好一會兒，他才嘟囔道：“雖然很不願意承認，可是娃娃生來就是愛人，也是被愛的，如果不為這個，又為了什麽呢？”
柯林對遠處那些合成人工人努努嘴，說道：經過這麽多年的沉澱，我認為貝克萊美的技術底蘊已經相當成熟了，太陽係有這麽多工作，這麽多崗位，沒理由隻招收合成人，有很多工作，我認為人造人完全可以勝任，〈天使〉可以勝任。”
賽真搖搖頭，“這些東西你別問我，我已經退出貝克萊美了，你去問別人吧，你的事我不想管。”
柯林嘴角抽搐了兩下，說道：“我沒有讓你加入貝克萊美，我隻是問問你覺得前景怎麽樣。”
賽真有些不耐煩，他擺擺手說道：“前景怎麽樣你自己心裏不清楚麽？柯林，這些工作現在都是由合成人來完成，合成人工作，合成人消費，合成人繳稅，這個星係就是圍著合成人運作的，你用人造人取代，人造人怎麽取代，人造人根本沒有欲望，人造人如何取代合成人？”
“欲望……是麽……”
柯林的目光從遠處的阿米身上一掃而過，她此刻正開心的在和助理柳鬱說著些什麽。
“咱們不能給他們設置一個主動消費的程序麽？”柯林問道，“這樣人造人也會買買買。”
賽真悚然一驚，“你是要假裝這個世界的經濟還存在麽？”
柯林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你在想什麽啊！”賽真怒了，“這又不是即時戰略遊戲，不可能的，貝克萊美隻是給人類提供消費品，人造人不可能成為消費者，太蠢了這個想法。”
“除非他們不是人造人，他們就是人。”柯林一拳拍在手心。
“什麽是人？”
賽真問道。
柯林一愣，隨即大腦陷入了瘋狂轉動，不過賽真問出了一個看起來很簡單卻完全無法回答的問題。
什麽是人？文明之建造者，泡沫之締造者，房價之支撐者，經濟之推動者，蛋白質的機器，基因的使徒，欲望的奴隸，好像都不是，好像都差了點什麽。
“想不出來吧。”賽真同情的拍了拍柯林的肩膀，說道：“想不出來就對了，這東西沒有答案的。老老實實的賣消費品吧，柯林。再說了，你真的讓人造人替代合成人，你以為那些人是吃素的呢，不得找你麻煩。”
柯林沉默，賽真不知道的是，即便他老老實實的賣消費品，合成人公司也不會放過他。因為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合成人公司賣的也是消費品，隻是他們的消費品屬性沒有那麽徹底。但即便如此，如此巨額的生意糾紛和競爭態勢，早已足夠合成人公司對他痛下殺手，不死不休了。
兩人就這樣趴在窗台上看了一會兒風景，誰也沒再提生意的事。
直到華燈初上，賽真直起身，說道：“柯林，就在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這樣也挺好。”
柯林：“什麽？”
賽真：“我說，你和柳鬱看起來……還蠻搭的……”
柯林突然感到一陣惡寒，這惡寒讓他反胃，他立刻說道：“閉嘴，別給我亂點鴛鴦譜，她是我的助理，僅僅是我的助理，我給錢，她幹活，就這麽簡單。”
“柯林，你啊你，真的是。不達目的不罷休。”賽真搖頭歎息：“不過無論你有什麽想法，都別來找我了，如果今天你來是參加婚禮的，我很歡迎，但你若是還想拉我入夥，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