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3章 第七席
古戈爾科技總部大樓，這裏依舊還維持著往常的外表，不過內裏的設備結構已經煥然一新，揮舞著機械臂的四足機器人與撲扇著翅膀搬運物品的大蜻蜓隨處可見。
最頂層的辦公室，六道身影出現在這片星空之中，等待了幾秒鍾之後，第七道身影出現在了最後一塊黑色石碑前方。
顯露出原本樣貌的李恒笑著與其他幾人打招呼，他與大陸隔著遙遠的距離，信號會有一些延遲。
一年半以前鴻盟顯露出隱藏的技術，大刀闊斧推進計劃之後，他就成為了這裏的第七位特級權限者，樂園就是他在過去缸中之腦的實驗基礎上著手開發的全新超級虛擬世界。
這一次他沒有再使用傳統的經典計算機，用戶的世界都是用超導量子計算機構成的，每一台計算機性能都至少是傳統超級計算機的百萬倍。
比起原來漏洞百出的簡陋世界，現在的樂園能夠在二十五微米以上的層麵做到完全擬真，每一台超級量子計算機都能夠支持容納一片高十公裏、麵積五百萬平方公裏的虛擬世界。
這是堪比一整個大國領土的超級虛擬世界，也隻有這樣的超級世界才能容納百億樂園玩家巨大的家園。
再加上模擬每一名樂園玩家家園中的生物智能需要耗費的大量計算資源，樂園的投入是相當巨大的。
為了維持樂園世界的不斷擴張，李恒將樂園為他帶來的信息中的15%轉化為反質子，他用這些反物質與鴻盟交換更多的量子計算機。
玩家在虛擬世界中貢獻出的信息量以反物質結算後就是他們能夠獲得的樂園幣。
現在的樂園每年能夠給他提供2千克以上反物質，以目前一克反物質15萬億黑晶幣的價格計算，每年用於樂園超導量子計算機建設的反物質價值就達到4500萬億。
以現實中的成本來算，這樣一個免費項目是完全虧損的，但對於李恒來說，這個不斷擴張的虛擬世界能讓他變得越來越強，這是隻有他能做到的事。
即使是鴻盟也無法長久承受這種持續增長、入不敷出的巨大消耗，15%的比例看似不高，實際卻是建立在李恒百分百轉換效率的基礎之上。
以人類目前的科技，鴻盟根本不可能把其他能量以如此高效的方式轉化為能量密度極高的反物質。
這部分反物質的數量比鴻盟過去每年的產出多得多，不僅可以用於武器製作、實驗研究，同樣也可以製作全新的單兵清潔熱核武器以及航天飛船推進器。
作為目前發現的最高效能量源，鴻盟已經可以做到一年以上的長時間保存，有了這些反質子，以反物質和核聚變為動力的全新推進器也進入了試驗階段。
這部分反物質將會成為人類極其重要的資源，比起宇宙中隨處可見的恒星，自然存在的反物質在宇宙中實在太少了，更何況是百分百轉換的理想效率。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恒和樂園會變成紮根在人類文明之中的一顆大樹，雙方的利益交織關係會讓他們互相保持足夠的克製，合則兩利的道理所有人都懂。
項安民、武思陽、諸葛昊以及季鴻對著他輕輕頷首致意，這四位是李恒這一年裏經常打交道的人物。
樂園建立之後與他們都有著相當大的交集，如今他們之間維持著表麵上的和睦，誰都不去提過去的衝突。
季同塵這位看上去像是大學教授一樣帶著書生氣質的人則一如既往地低調。
在過去的一年半時間裏，因為基因調整者以及共生體融合者這些新人類的出現造成了相當多的倫理道德和法律問題。
尤其是關於人類婚姻繁衍方麵的法律法規，那些問題都是這一位負責的。
從現在依舊和平正常的社會氛圍來看，這位不聲不響的先生做得相當出色。
在如今的法律之中，“人類”這一概念的範圍相當廣闊，幾乎包含了大多數能夠想象到的智慧生物，即使是李恒這樣的超級生物也被算作人類的一員。
時芸則用有些不滿的眼神看著這位如今被看作人類的智慧生物，在她建立的“學園”之中，那些基因調整者幼兒都被告誡過樂園的風險。
這是一個能夠腐蝕人類夢想，讓人心甘情願墮落的甜蜜深淵，是有毒的糖衣炮彈。
人類中寥寥無幾的覺醒者可以無視**，他們超人的感官能夠敏銳地分辨出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差別，對他們來說樂園也不過是一個更為精細的假象。
但是其他人就難以分辨了，接受過全新教學的新人類還好，他們對現實之中的夢想有著充分、執著的熱情，即使沉溺於樂園也不會去選擇99.9%的完全擬真。
那些普通人，尤其是缺少現實生活夢想的人，他們幾乎完全拋棄了現實中的身份，原有的社會關係全部斷開，沉溺在完全擬真的樂園中無法自拔。
在現實世界，他們是一無是處、沒人在意的那一個，是“人類”這一宏大概念中最普通的那一份，對於人類文明來說他們比一根頭發還要渺小。
在樂園之中，他們是創世之神，即使還有著樂園幣的限製，隻要持續遊玩一年的時間就能創造一個麵積上百平方公裏的小世界，幾百個視他們為唯一信仰的美麗智能生命。
現實與虛構之間巨大的反差讓他們沉溺在虛幻的美好之中，即使李恒和樂園明明白白告訴他們這一切是假的，也沒有幾個人有足夠的毅力脫離這種美夢回到現實之中。
看著這位戴著金絲眼鏡，滿頭銀絲，卻有著少女一般年輕外表的女士，李恒笑著說道：
“您現在看上去狀態不錯，果然無論是怎樣的人都會喜歡更好看的外表，如果不是皺著眉頭就更好了。”
時芸依舊皺著眉頭說道：“李恒，你的樂園帶壞了太多孩子。”
“那些被淘汰的孩子裏麵有三分之一每天使用樂園的時間超過四小時，十分之一超過八小時，他們都有著聰明的頭腦和豐富的知識，不應該在虛假的幻境裏浪費時間。”
李恒沒在意這些數據，他隻是反問道：
“您怎麽不說說那些普通人呢，那些還沒下定決心接收基因調整的普通人類？”
時芸說道：“有何不能說的，正是因為你製造的這個樂園，他們才會選擇逃避現實之中的選擇。”
“不然的話，這一年半的時間他們自然會隨著他人慢慢地接受基因調整，哪至於現在鴻盟還有三億多人躲在樂園裏。”
“這些人原本都有著朋友與親人，卻因為樂園中那些虛假的人工智能而斬斷了現實中真正情感建立起來的關係，簡直就是荒謬。”
聽到此處，李恒笑了起來，他對著這位教書育人的女士問道：
“若現實中真有這麽多真情實感，他們還會選擇留在樂園裏嗎？”
看到時芸又想要用更激烈的話語反駁，季鴻輕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語，再說下去火藥味可就太重了。
這位老人倒是沒有大幅更改外貌，不過他也接受了相當深入的基因調整，甚至已經成為了一名強大的覺醒者，現在一襲白衣、仙風道骨的樣子看上去像是一個修仙有成的修道者。
他對著兩人說道：“我們都知道，現實中確實是有著種種不完美的事情，但正是這種不完美的自然才造就了這個充滿生機的有序世界。”
“就像粒子世界中的對稱性破缺一樣，世界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這種不協調，我們人類能做的就是將這個並不完美的世界改造成理想中的樣貌。”
承認世界的不完美，並將它向著理想中的樣貌推進，這就是季鴻一以貫之的觀點。
李恒點頭道：“這是自然，但我希望能夠給這些躊躇不前的人一份選擇的權利。他們並不一定要接受這個偏離了自己想象的未來世界，他們並不一定要有著接受新事物的勇氣。”
他們無需麵對這個已經變得麵目全非的世界，他們也不用因為周圍人都在做而跟著去做，在樂園這個遠離塵世的幻想鄉之中，每個人都能盡情釋放真正的自我。
或許有一天他們會厭煩這個世界回歸現實，又或許他們的餘生就會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裏度過，在樂園之中迎來生命的終結。
李恒給出的那15%的反物質本身就代表著這些沉溺在樂園之中的人也是有著自身價值的。
他們不需要在現實中做任何事，他們存在本身就已經為人類文明做出了足夠的貢獻。
就像鴻盟讓專業的戰士去戰鬥一樣，這些逃避現實的人並不可恥。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大踏步前進的勇氣的，樂園的存在就是給這些被飛速前進的文明拋下的人一個遠離現實的庇護所。
七座石碑中央投射出一段影像，李恒指著一個和一大群蘑菇蹲在一起，一動不動地淋著小雨的人說道：
“在現實中，他是一名精神病人，他會把自己和其他人都當做蘑菇。雖然他並沒有做任何傷害他人的事，但因為他脫離正常人的奇異行為，原來的父母和親戚都拋棄了他，他本會在精神病院裏度過自己的一生。”
時芸說道：“我們現在的醫療技術可以治療他，他可以重新成為正常人中的一員。”
李恒回答道：“這是當然，但是在這個人的腦海之中，我看到的是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一顆蘑菇，他並沒有任何想要成為普通社會一員的渴望。”
“如果把這樣一個人視為異常的精神病人進行治療，那麽我出手修改某些不符合我想法的人的記憶，是不是也能用上這個理由呢？”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著的季同塵說話了：
“按照我們最新的法律，保障智慧生物自由意誌的重要性僅次於生命權。”
“他沒有觸犯現存的法律，那我們就不能因為他不符合正常的道德觀念而對他的大腦進行治療，肆意扭曲他人意誌，這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
隨著文明的前進和具體情境的變化，道德和法律每時每刻都在改變，用現有的正常與不正常去判斷一個智慧生物的某些行徑很明顯會在過後出現一些問題。
如果僅僅因為不符合現有道德就將這樣一個並未傷害過他人的合法公民視為異常，讓他變成符合現有社會的正常人，那麽人類的精神思想毫無疑問會被設下一層限製。
李恒說道：“我無意去扭曲自然的社會道德，就像我承諾過的一樣，如果沒有在座六人的全員同意，我不會再出手修改合法公民的記憶，隨意扭曲他們的思想。”
“但是，我要為這些思想異於現有社會道德的人建立一個樂園，隻要他們沒有傷害他人，那他們就可以享受在樂園的世界裏肆意妄為的權利。”
“我已經替他們付出了那一份代價，他們也是推動著人類文明前進的重要一員。”
幾人靜默無聲，從李恒的話語來看，樂園雖然有引人逃避現實的壞處，但也讓有些不願麵對現實的人有了一個容身之所。
因為這些人的存在，每年都能產出數量可觀的反物質，說他們是推動文明重要的一員也沒錯。
其他幾人都選擇了默認，在尊重個體自我意誌的前提下，想要每個人都勇往直前努力奮鬥隻是一種奢望，大多數人並沒有那份堅持下去的動力。
時芸卻不然，她盯著李恒說道：
“樂園的存在會使得虛假的世界越來越真實，假的永遠比真的看上去更好，長此以往，在現實中努力的人反倒會被視為蠢蛋。”
“樂園對於個人來說是完美的理想鄉，但卻是腐蝕整個文明精神意誌的毒藥，現實與虛幻的差距越大，人類就越會沉溺在樂園之中。”
李恒笑著承認道：
“不錯，所以在座的各位要更加努力才行，若是現實的世界不夠有趣，那麽人們選擇我的樂園就是順理成章之事。”
“我隻是為人類帶來快樂的人，如果所有人都自願拋棄現實世界進入樂園，那麽你們也沒理由來反對我了吧，畢竟這是人民群眾自願的選擇。”
時芸咬了咬牙，即便不使用修改記憶的手段，這個超級生命體也有太多的方法可以引導世人。
為了對抗樂園帶來的影響，他們不得不全麵執行基因調整計劃，不得不讓人類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外貌性別，不得不讓世界變得奇幻而瑰麗。
覺醒者和完全體智慧生命能夠分辨出樂園與現實，隻有讓人類變得越來越強才能讓他們有著對抗樂園腐蝕的力量。
隻有讓幻想中的事物不斷出現在現實之中，才能打破沉悶的現實，減少樂園對於人類的吸引力。
隻有不停地向外探索，讓文明絕不停下腳步，讓現實之中努力的人得到應有的回報，他們才會選擇現實而非樂園。
但是，即使是這樣，李恒和樂園也沒有輸。
隻要人類還在不斷前進，隻要人類的大腦越來越聰明，他也會隨之變得越來越強大。
無論是人類選擇了樂園，還是人類的意誌抵抗住了樂園的腐蝕，對他來說都是同樣的。
樂園的一切就光明正大地擺在他們麵前，李恒隻需要靜靜地旁觀等待，然後收獲自己的果實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