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鯨落，萬物生
路塵與愛莉來到後艙。
他先是把母蝗肉卷塞進了裝甲腹艙內。
隨後，與愛莉一起往裝甲駕駛艙裏擠。
結果，擠了老半天，兩人也擠不進去。
畢竟，路塵的撿寶裝甲空間有限，優先於寶物裝載能力，駕駛空間十分逼仄，設計之初也從沒想過要帶隊友一起。
眼下，駕駛艙太擠，路塵忽然有點不想帶愛莉下船探險了，便問她：
“愛莉，你知道，我帶你去地殼洞穴探險的原因嗎？”
愛莉輕推纖細的銀絲鏡框，冰藍色的眸子裏倒映著路塵偉岸的身影。
嬌小的身子站的筆直，略顯嬰兒肥的精致小臉不苟言笑，認真回答：
“是為了找到無影鯨，並嚐試控製它，盡量活捉它！”
路塵又問：
“如果不能活捉呢？”
愛莉略一遲疑，很快便道：
“那就殺了它，我會動手！”
路塵笑著摸了摸愛莉狗頭。
“以上全部都是錯誤答案，你第一次離開飛船，凶險萬分，一切聽我命令行事。”
“是，船長！”
路塵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帶上愛莉。
提前將愛莉從後背抱在懷裏，然後擠進了駕駛艙，坐下來。
相當於愛莉把他的身體當成了椅子。
沒有別的姿勢，能讓兩個人擠在逼仄的駕駛艙內了。
愛莉坐在三條腿上，感覺有點不舒服，左右挪動小屁股，試圖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路塵頭大，連忙阻止了她。
“隻要你別亂動，哪裏都是舒服的位置，你要是亂動，我們倆都不會舒服的。”
“是，船長！”
愛莉當然明白路塵說的意思，她隻是很意外，船長居然會對人類身體的她有反應。
不可能，據她這麽多天的觀察，船長不可能是正常男人的。
“你是禦獸師和禦法師，我是靈械師，我們都是偉大的星際冒險者，這點生理反應還是可以輕鬆克服的。”
路塵迅速冷靜下來，扣上安全帶，將二人牢牢綁定在逼仄的駕駛艙內。
“出發！”
撿寶裝甲隨即出艙，踏上霧海星地殼。
地核處的重力是飛船額定重力的兩倍。
路塵感覺有些沉重，也感到更加擁擠。
愛莉稍稍蹙眉，身體仿佛灌了鉛，被牢牢的釘在了路塵身上，顯得局促不安。
“看來，我們必須速戰速決了。”
路塵駕駛裝甲，沒有遲疑，迅速進入老白須鯨引導的峽穀洞穴中。
“別緊張，這已經是我出海以來第三次進入洞穴探險了。”
裝甲從口入，初極狹，才通甲，複行數十裏，豁然開朗。
路塵立即打開了廣域探照燈。
這是一處巨大的洞穴，一百米高，三百多米寬，布置與飛船內艙十分相似。
四壁像是有人工斧鑿的痕跡，手法卻又顯得極為粗糙，稚嫩。
正麵有一塊複雜的方形區域，有點像飛船的屏幕與操控麵板。
區域下方，還有一座用石頭搭建的類似人形裝甲一樣的石垛。
這造型，路塵總覺得在哪見過。
拾荒麵板定位顯示，目標就在附近，竟覆蓋了他自身的定位。
裝甲雷達，沒有任何反應。
路塵抬頭看了眼洞穴穹頂。
什麽也沒有。
愛莉提醒道：
“船長，無影鯨就在這裏。”
“就在這裏……方向在哪？”
“四處都是。”
路塵閉上眼睛，展開共鳴神識，試圖感知無影鯨的具體位置。
感知到位置之前，他感知到了一股蒼老的氣息，以及四十級的靈壓反應。
雖然沒有預警提示，路塵還是感覺身體有些發毛，汗毛倒豎，背脊發涼。
顯然，對方主動邀請他入穴，如果有歹念的話，早就動手了。
猶豫再三，路塵放棄垂釣或抓捕的想法，老老實實的雙手奉上母蝗肉卷。
“前輩，我特地去母蝗行星殺了母蝗，隻為能見你一麵，還請前輩現身。”
話音剛落！
一聲悲哀的鯨吟響徹洞穴……
路塵捂著耳朵，隻覺頭皮發麻，心中被這種跨越時光的悲愴給深深感染。
這才猛地發現，一頭形如枯木、極其蒼老的無須白鯨，環繞在他的四周。
“原來四處都是目標身體，以至於在尋寶圖上覆蓋了我的定位。”
路塵仔細看了眼。
普通的白須鯨體型修長，與藍鯨相仿，但更為柔軟，下顎拖著長長白須。
而這頭無影鯨更接近於蛇……或者更準確的說，更接近於中國龍的形狀。
但又完全變異了。
一身鯨須全部脫落，褶皺的、布滿肉瘤的蒼老皮膚，包裹著扭曲的骨骼。
它的體內，一顆白色的鯨丹閃閃發光，將蒼老龐大的鯨身照的無比通透。
四周，無數路塵從未見過的鳥類和貝類，在啃噬著他宛若環形山的肉身。
一雙靠某種渺茫的希望，維持最後一絲生機的深邃眸子，緊盯著慘死的母蝗肉卷，顯出一絲千年落空的悲哀。
它仿佛用盡最後的力氣，吞噬、並消化了母蝗屍身。
路塵的物品識別也給出了鑒定信息：
【一頭兒時受近距離核輻射而導致高度變異的母白鯨，四十級修為，體內的變異鯨丹可吸收一切光線、聲波、電磁波與神識，並覆蓋整個鯨身，極擅隱身。】
路塵瞬間明白了。
所謂的無影鯨，正是阿曆克塞飛船上的白須鯨幼苗之一！
一千年前，飛船墜入母蝗蟲巢，在阿曆克塞一劍刺入核彈阻止其爆炸後，它們受高濃度的核輻射照射而變異。
是變異，讓這頭白須鯨獲得了隱身能力，變成了無影鯨！
都說窮人靠變異，沒想到靈獸也一樣。
她的年紀已經超出四十級獸族的極限，守在這裏，可能隻是為見阿曆克塞最後一麵。
能有這種感情，顯然，阿曆克塞不止救了這些白鯨幼苗，更在自己被母蝗俘虜、受變異之苦的日子裏，艱難撫養過這群白鯨幼苗。
很可能，她一直在母蝗行星上將它們撫養到成年，才送到霧海星繁衍生息……
這是阿曆克塞的另一群孩子！
路塵終於明白。
為什麽白須鯨會仇視星際蝗蟲？因為是星際蝗蟲引誘飛船墜毀蟲潮，造成後續的一係列悲劇。
同樣的，白須鯨也仇視人類。
是人類同伴背叛了阿曆克塞！
事已至此，活捉無影鯨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路塵能做的，便是完成她的夙願，送她最後一程……
然後，帶走她的鯨丹。
毫無疑問，鯨丹才是真正的目標寶物。
這樣想著，路塵打開手環光幕。
放大，播放飛船日誌中關於阿曆克塞的視頻片段。
蒼老的無影鯨安靜的盯著光幕，盯著那個拯救她生命，又撫養變異的她長大的蟲人。
扭曲、醜陋又蒼老的眼眸中，流下了晶瑩的淚珠……
與此同時，她的記憶也回到了一千年前的穴窟中。
愛莉盡力讀取她流露出的記憶片段，用最簡單的人類語言，將其轉達給路塵。
與路塵推測的故事，相差無幾。
穴窟內的核輻射泄露後，一半的白須鯨當場死亡，或在未來一年內紛紛死亡。
其餘的，都有不同程度的變異。
阿曆克塞為了盡力保護、撫養三十幾頭變異的白須鯨，被迫委身母蝗。
但這樣的和平生活也僅僅持續了數年。
最後，阿曆克塞與母蝗的後代與變異白須鯨的矛盾漸漸加深，阿曆克塞被迫將年幼的白須鯨們送到了霧海星，之後隻能聽天由命。
還好，在無影鯨克薇爾的帶領下，這些白須鯨以弱勝強，迅速占據了霧海星食物鏈的頂端。
“她的名字，叫克薇爾。”
然而，自那之後，無影鯨再也沒見過阿曆克塞了。
直至現在，在路塵打開的光幕中，再與故人重逢。
雙眸流幹最後的淚水後，無影鯨的身體轟然崩塌。
在身體崩塌升起的廢墟中，徐徐闔上疲憊的雙眼。
一鯨落，萬物生！
在鳥類與貝殼歡愉的盛宴中，一枚光芒四射的鯨丹徐徐落在裝甲的掌心。
鯨丹中倒映著阿曆克塞的光與影。
灰色的骨質沉澱下來，晶瑩的細碎皮質從峽穀縫隙中徐徐升騰……
麵對如此悲愴、壯美的千年葬禮，路塵和愛莉也難免心生悵然。
望著視頻裏受盡冷眼與嘲笑、卻始終沒有背叛人類的天牛蟲人。
阿曆克塞是個好人……這是路塵對他唯一的評價。
不過，路塵更關心手裏的鯨丹。
沒有思路靈活的垂釣，沒有驚心動魄的抓捕，他還是他，一個單純的撿寶人。
一般來說，靈獸壽終正寢，獸丹會隨之崩裂消散。
但不知為何，無影鯨死了，鯨丹卻完好無損的保留下來。
莫非，是受核輻射變異的緣故？
福島狂喜。
路塵仔細看裝甲掌心的這顆鯨丹，直徑接近一米，重約千斤，像是絕對的反光體，閃爍著晶瑩的白光。
路塵以自身靈力徐徐滲入珠內。
突然！
鯨丹外殼瞬間崩裂，化為晶瑩的塵埃，向上漂浮，滲入穹頂，在土石中上行。
然而奇怪的是，裝甲掌心仍然殘留著沉甸甸的重量。
物品識別瞬間給出了鑒定信息：
【無影鯨珠，變異的鯨丹核心，無毒，可吸收一切光線、聲波、電磁波與神識，並覆蓋其靈力覆蓋的肉身，達到全局隱身。】
這還得了！
路塵立即將無影鯨珠送到駕駛艙內，親手摸了摸。
隻有乒乓球大小，約有一公斤重，表麵冰涼光滑。
肉眼、雷達與神識，皆不可見。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把這玩意帶出去？
裏奧寧號違規深入霧海捕撈，出去時肯定會被垂釣者聯盟的巡海艦攔截，搜查全船。
甚至，放在儲物袋裏也不保險……
“這枚無影鯨珠是個寶貝，問題是我們怎麽把它帶出去呢？外麵除了垂釣者聯盟，還有很多盯著我們的冒險團，無影珠雖然看不見，但是摸的著，躲不過巡海艦盤查的！”
路塵有些發愁。
突然，愛莉給出了大膽的建議。
“船長何不吞了這枚無影珠呢？”
“哈？”
路塵以為聽錯了什麽。
“我才二十級修為，強行吞噬四十級鯨珠會出問題的吧？”
愛莉卻一本正經的說：
“鯨珠不是鯨丹，船長連歌莉婭姐姐的魔血都敢喝，吞下這枚無影鯨珠也一定沒問題的。”
路塵認真的想了想。
吞了一公斤的鯨珠，對體重影響不大。
無影鯨珠又能隔絕神識與雷達，別人摸又摸不到肚子……試問誰能發現？
“鯨珠無毒，就看有沒有排異反應了，真要是吃不了，我隻能兜著走了。”
愛莉難得放輕鬆，笑著說：
“船長放心哦，你已是萬象共鳴之軀，身體能容納天地萬物，小小鯨珠不在話下的。”
路塵盯著她人畜無害的小臉。
“你最好不是在開玩笑！”
這樣說著，路塵手握鯨珠，一咬牙，猛的將其塞進嘴裏。
無味，冰涼，光滑，沉重……
結果，卡在喉嚨裏下不去。
甚至，快要鑲嵌在喉嚨肉裏了。
這是好事，至少沒有排異反應。
就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弄進肚子裏！
路塵一身澎湃的靈力與內息，隻能將力量往外噴湧，很難向內吸。
“糟糕，繼續下去我得憋死在這裏。”
愛莉也有些慌了神。
“試試加點潤滑劑！”
沒辦法，路塵連忙跑出駕駛艙，打開儲物艙內掛的一桶備用靈油。
捏著鼻子，咕嘟咕嘟灌下去。
結果，鯨珠竟完全貼合喉管，靈油灌不進肚子裏去。
路塵隻得以掌心運力，聚集共鳴之力，仰首對著嘴向下來了一掌。
啪——
在共鳴的衝擊與靈油潤滑下，才將鯨珠吞進肚子裏。
路塵一口氣憋了回來。
氣的雙手捏住愛莉的兩瓣小臉。
“你這小笨蛋，差點害死我了！”
愛莉卻一臉認真的說：
“女人生孩子不比這個痛苦嘛？”
“那倒也是。”
路塵無法反駁。
眼下，鯨珠進了肚子，事情就好辦了。
他立即運力，輸送鯨珠，朝丹田下沉。
在靈脈與內息的雙重護送下，無影鯨珠迅速滑入丹田，融入氣海。
路塵感覺還行，並不覺得痛苦，隻是有一種身體被塞滿的異物感。
他立即聚集靈力，滲入鯨珠，施展共鳴融合之力，試圖讓丹田與之完全融合，消除這種人獸相隔的異物感。
隻一刹那——
路塵腦中一嗡！
他感受到了一千年來，無影鯨深受變異折磨的痛苦與對故人的深深思念，那種強撐著身體不墮也想要重逢的執念。
如果路塵沒有看過阿曆克塞的經曆，他絕無可能體會到這種感情，也就無法感同身受，無法將鯨珠完全融入氣海。
何況，自己幫無影鯨複仇，殺了母蝗這個折磨阿曆克塞多年的怪物，又讓無影鯨與阿曆克塞在光幕中虛空重逢，如此，無影鯨才在臨死前主動向他奉上了鯨珠。
今日之果，昔日之因。
路塵不禁唏噓。
與此同時！
他在愛莉眼中，在撿寶裝甲的雷達與熱成像儀上，雙雙失去了信號。
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