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致我最敬愛的禦主

呼——

風雪拍擊在迦勒底的透明玻璃上,發出撲撲的沉悶聲響。藤丸立香快跑在自己無比熟悉的設施內,這裏的每個彎彎角角她都探索過,能進去的,不能進去的,她全部都一清二楚。

所以她沒花多少時間,就來到了那個自己入睡的走廊上。

硬質的銀色地麵,又冷又咯人,藤丸立香想象著自己當初青澀稚嫩的樣子,蜷縮著身子在走廊中央流口水,那到底是有多麽狼狽。

【是的,睡得十分香甜】

【簡直是標準到讓人想要寫進課本程度的沉睡。】

女孩柔和而平淡的聲音都仿佛還在耳邊縈繞,藤丸立香幾乎是下意識地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搖搖頭,埋怨著自己的不成器。

但是她沒有走,腳步慢了下來,最終停在這個走廊中央。

因為她知道,如果言靈想要讓自己留在這個迦勒底,這個虛構出來的幻夢之中,那這裏就一定會有著那個少女——

無論任何時空,無論度過多久。

在充滿著血與絕望的爆炸聲中,灼熱的高溫仿佛要將鋼鐵融化,一切都搖搖晃晃,刺鼻而胸悶的濃煙強行灌入肺中,連呼吸都成為奢望。

高溫讓視野中的一切扭曲,即便現在也還能回憶起那清晰的無力感。

——能夠感受到的,隻有彼此手掌的溫度。

少女在那無比漫長的旅程中,最初的夥伴,最初的servant,最初的後輩。

那個一直會在自己麵前豎起雪花之盾的女孩……

藤丸立香沒由來的在心中確信,因為她就是她,比誰都要清楚自己內心的渴求,眷戀,依賴,所以也大概猜到了夢境會為自己展示什麽。

最懷念,也是自己最為愧疚的長輩。

還有,自己最最最信任的從者——

“瑪修?”

“是的,前輩,我在這裏。”

聲音在安靜的走廊中響起,沒有片刻猶豫。那是讓人不由得聯想到棉花糖般柔軟的聲音,仿佛天空的雲朵,又像是蜜糖般甜蜜。

“瑪修·基列萊特,前來報到。”

風與雪映照出純粹的透明,女孩報上了自己的姓名,但這簡單的話語卻讓藤丸立香有些懷念,她下意識地苦笑,複雜的表情浮現在少女的臉上。

淡粉色的頭發做成蓬蓬頭的發型,遮住一隻甘紫色的瞳孔,細框的眼睛給少女增添了知性和溫柔的印象,少女身穿灰色連帽衫,胸前卻有著黑色打底和鮮紅的領帶作為對比色,凸顯出胸口的曲線。

如同小動物一般誠摯的視線,自己的記憶中瑪修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嗎?

“……果然。”立香隻是愣了一瞬,旋即手指點著自己的太陽穴,搖著頭感慨道。“在我的夢境裏瑪修就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嗎~”

“這是我的榮幸,前輩。”瑪修的話末有著不明顯的上翹音,她眯著眼,似乎是有些隱隱的欣喜雀躍。

“不過站在我的角度來說,是吉爾伽美什王主動來通知我,讓我在這裏等待前輩。”

“吉爾伽美什王?啊~說起來,是有說過,這邊藏著獲勝的關鍵。”立香有意強壓下心中流轉的苦意,隻是哦哦得應和一聲,旋即一副興奮起來的樣子,兩眼發光得抓住瑪修。“然後呢?瑪修你要給我什麽關鍵道具!”

少女兩眼放光道。

“聖劍?盾牌?還是說聖杯!”

“前輩,請冷靜。”被立香抓著肩膀前後搖晃,瑪修沉穩得笑著說。

“這是夢境,就算我把那些給前輩了,也發揮不出它應有的威力。”

“欸~~~”

立香故作遺憾得拖長尾音,她當然猜得到這種事情,但她實在也想不到夢境中的瑪修能給自己什麽了。

一個離別前的香吻嗎?

立香歎氣,旋即閉上雙眼嘟起嘴巴湊了過去。

“諾。”

“……前輩,你在幹什麽?”

“嗚。”

“前輩,就算你這樣我也不會親的……你明明知道的。”瑪修紅著臉拒絕道,眼睛向一側移去,不敢對視。“總是用這種插科打諢的方式糊弄過去,前輩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沒有變……”

“我能夠給前輩的隻是一句話,本來其實不需要我來,源賴光小姐她們就會告訴前輩的。是前輩太心急了所以才需要讓我來說。”

瑪修也跟著歎氣,但和耍寶來掩飾內心的藤丸立香不同,女孩隻是真的對自己的禦主感到棘手。

但即便如此……

“嗚!”藤丸發出怪聲,因為瑪修突然伸手,將溫暖的手掌貼在藤丸立香鼓起的兩頰上,嚴肅得和自己對視著。

“前輩——”

“欸?為什麽突然這麽嚴肅,討厭啦,一點都不像瑪修醬~……”

“——請不要擔心。”

空氣突然迎來沉默,立香不再故意作怪,她因為瑪修的動作而無法做鬼臉,隻是呆呆地看著瑪修,明明不知所言,但又下意識感覺內心最柔軟的部分仿佛受到了觸動。

就像是有小小的暖流在心房穿梭,又拿起小錘輕輕敲打著。

心髒砰砰得發出吵鬧的聲響。

那麽痛,那麽吵,任誰都會想哭的吧……

……真討厭啊。

“都說了……不要那麽嚴肅啦……”

少女本該嘻嘻哈哈的臉逐漸褪下了那層偽裝,翹起的嘴角逐漸平複。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那永遠發亮的橙色雙瞳卻有著光在打轉。

明明知道不行,但她還是幾乎以祈求的表情看向麵前的女孩,仿佛隻要眨眼那道模糊的影子就會從自己麵前消失。

看著這樣的前輩,從者輕輕地訴說。

“請不要擔心,我們都會在您的身邊的。”

少女的指尖滑過少女臉側,帶來微薄的涼意。

“我不知道在前輩的時空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請前輩記住這一個事實。”

立香這才注意到,瑪修的眼神變了,那小動物一樣的眼睛突然藏起了戰士的堅毅,柔軟而堅強,仿佛是盛放在暴風雪中的紫堇花。

“奧爾良。”

“七丘之城。”

“俄刻阿諾斯。”

“倫敦。”

“美洲大陸。”

“卡美洛。”

“巴比倫尼亞。”

“——以及冠位神殿。”

“這是我們的旅行,前輩的旅行。”

“無論它最終走向了如何的終局,在我們漫長的旅途中所經曆的,感受的,締結的羈絆都絕非虛假的事物,這是我們和前輩的緣。”

“前輩,如果不能夠相信自己的話,就相信我們。”

“我們會抵達您的身邊的。”

“無論是那終末的神殿。”

“亦或者您此刻所在的遠方。”

話語平鋪直敘,但她的聲音是那麽溫柔,又那麽堅定。

那小小的柔軟中藏著少女對於自身所言絕對的信念。

在那個瞬間,瑪修鬆開了手。

立香下意識伸手抓去,卻發現墜落感隨之傳來。

身下是純粹的空洞,而上方的瑪修則隨著那純白的迦勒底逐漸化作碎片。

那是這個空間中唯一的顏色。

碎片纏繞在藤丸立香身體周圍,她又在純白中看見了本不該有的色彩,那是少女一路走來的旅途。

燃燒的火焰下緊緊相握的手,俯身而下燒卻萬物的惡龍,搖曳的船隻在翻湧的大海上馳騁,跨越千年的騎士懷抱著手中的劍背對自己……

藤丸立香突然想起來,自己隻是一個凡人。

燃燒的冬木市如果自己沒有得到凱爾特的英雄庇護,也許早已在烈火中被漆黑的光柱吞噬。

奧爾良如果沒有救世的聖女在自己前方給予指引,也許已經在惡龍的吐息下消散。

七丘之城如果沒有羅馬絢爛而美麗的薔薇皇帝青睞,也許自己早就被卷入混亂的大戰曝屍荒野。

俄刻阿諾斯如果沒有開辟星辰渡越絕海之人的領導,也許自己早在翻滾洶湧的怒濤與暴雨中沉入深海。

魔霧都市如果沒有叛逆騎士決絕天空的赤雷,也許自己早已在死界被利刃撕碎。

北美大陸如果沒有提燈天使即便墜入瘋狂也未曾迷茫的決意,也許自己早已亡於病魔。

卡美洛之行如果沒有堇色的銀騎士貫徹忠義行走千年,也許自己早已在消逝於世界盡頭的聖槍。

巴比倫尼亞如果沒有金色的王開辟戰線死守城土,也許自己早已飼為魔獸口中的食糧。

空洞逐漸開始吞噬藤丸立香,無數純黑的雜質如同泥水般從天上灑落,立香無法透過那純粹的黑,窺視深淵中那絕望的盡頭。

那是一個孔洞,無窮無盡的黑暗從裏麵化作實質向外湧來。

自卑,自劣,憤怒,嫉妒,焦慮,痛苦,悲傷……

是一個沒有別人幫助就什麽都做不到的家夥,和耀眼的A組完全不能比。無數的英靈展現著他們可貴的靈魂,每個英靈都是那麽的偉岸,讓少女一次次認識的自己的渺小。

現在也一樣,明明拚死鍛煉了十數年,明明有了夢寐以求的才能,卻終究讓敵人領先了自己一步,讓同伴陷入危機。

仿佛承載了世界之惡的負麵情緒一股腦得吞噬了少女,但藤丸立香卻恍若無事,她一反常態,隻是傻傻得看著那些碎片從自己身旁流走。

瑪修舉起盾,她撐起一片假想之城,為平凡的少女築起城牆,卻將自己關在了外麵。

醫生從作戰室中離開,他將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舍棄,帶上戒指,將世界放手。

芙芙見證了這彩色的旅程,心甘情願為用理性換取那瑪修的生命,也是藤丸立香存活的希望。

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換來的是手上那僅存的光——

——【這樣的我,在最後也有了自己的願望。】

——【吾名為所羅門。蓋提亞,讓我來教你最後的魔術吧。】

——【這一路以來的旅行,我確實見到了,美麗的風景。】

如潮水般湧來的黑泥化作枷鎖束縛住少女,幾乎整個人都已經沉入那純黑的大海之中。

但藤丸立香不聞不問,她看著那最後的碎片,橘色的雙眼逐漸被另一種顏色取代,她掙紮得將手舉高,無論身旁的黑泥如何纏繞收緊,也顫抖著用掌心觸碰到那最後的色彩。

她知道自己的記憶一直都有問題,曾經因為某種緣故而丟失掉了某些重要無比的事物。

但她沒有特意深究過,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麽自己會唯獨保留了迦勒底中的人理之旅?

現在的話,她好像能明白了。

不是保留了,而是自己拚命留下,保護下來的吧?

因為自己相信,隻要那些記憶還在,無論多麽深沉的絕望,自己都能夠靠著那最後的色彩跨越。

是啊,我被奪走了太多了。

留在手中的,隻有那麽一點……

要是誰還想要奪走它的話……

破滅的終焉之中,魔力的亂流湮滅任何物質界的事物,那個棉花糖一樣的少女明明麵對著那樣恐怖的絕望,卻回頭看向自己,平時明明弱氣得要死的眼睛裏閃著光。

——【前輩,能再一次握住我的手嗎?】

無聲的空間中,少女的嘴唇輕輕動彈。

她閉上雙眼,透明的淚水從眼角滑落,纖細的手指向內收去,將最後的光緊緊握在手心當中。與此同時,無邊無盡的黑暗終於是將藤丸立香徹底覆蓋,隻留下那雙緊閉著的雙眼。

然後就在下一刻,黑泥發出了頻繁而尖銳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