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王將

藤丸立香隨意得走著。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東京塔,所以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進入到這一層之後,還需要再推開安全門,才能登上那道閃光的階梯,一步步走向高處的特別瞭望台。

少女的鞋子和地麵輕輕相觸,在死寂的瞭望台上一次次發出突兀而不和諧的響聲。

但是實際上,少女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知道了。

王將就在上麵。

她是匹敵源稚生的頂級混血種,即便狂風驟雨在外麵拍打窗戶,她也能夠輕易從中聽出人的心跳聲,冰塊被扔入烈酒中濺起的細小波濤,以及——

“第六交響曲,第一樂章。”

死寂被突如其來的音樂打算,樂章開始蔓延在這個特別瞭望台內。低音提琴以空虛的重音作為引子,由低音管在低音區演奏出呻吟般的旋律,其他樂器則如歎息般地繼續。

一種煩躁不安的陰沉氣氛開始充斥這個空間,這是王將對少女的歡迎儀式。

他在邀請函中說過了自己隻接待有資格來到此處的貴客。

而此刻,他正在對於造訪自己的客人,滿心歡喜得分享著自己心愛的樂章。

少女聽著音樂,腳踏在那明亮的通天之道上,語氣卻是那般不恭,自然地開口道。

“b小調,4/4拍,奏鳴曲式——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曲不算是傳唱度特別廣的曲子,你很喜歡?”

之前也提過,少女這輩子學過很多知識,音樂是其中之一。

而這首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曲》,則是被冠以作者本人最自滿的作品之稱。

不安,焦躁,異樣的輕快與寧靜,悲壯,暗淡,以及絕望。

柴可夫斯基在他的日記上形容四個樂章為:青春,愛情,失望和死亡,為這首歌的爭論定下終章,它最終走向的是深黑的絕望,或是寧和的死,也可以解釋為無法掙紮無法逃脫的悲愴。

喜歡聽他的大部分抱著學習的態度,而把他放進歌單裏循環播放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獨特。

“作品常常被冠以高貴之名,而物品的價值則以稀少為貴,要是聽懂的人太多,那名畫也就不再是名畫,名曲也不再是名曲了。”

一道男人的聲音響起,那是藤丸立香第一次和王將交談,自然也是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

那是宛如管風琴般的聲音,恢弘莊重,卻又在裏麵藏著令人不適的沙啞。做個不恰當的比喻,像是有人在華美的管風琴裏偷偷做烤紅薯,塞了幾根木岔子進去。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藤丸立香看這個人不爽,所以腦補出來的。

少女不緊不慢地走著,現在的時間是11:59,藤丸立香知道自己急也沒用,輝夜姬對王將的人格側寫已經很明確了,甚至不用AI進行驗算,以藤丸立香的經驗分析,也能夠大概推測出這個人的性格。

野心旺盛,獨占欲強,控製欲強,極度謹慎,不計手段但在乎儀式感。

——他小時候一定很喜歡尿床、縱火和虐待動物。

這種人的末路,大概就是會無法自拔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按照他安排的劇本上演,否則他就會幹脆像老鼠一般東藏西躲,等待下一次機會。

所以最有效率的行為不是衝上去揪住他的脖子,而是耐心等到他所謂的十二時,按照他的遊戲規則來交談一二。

所以——

少女雙手插在褲兜裏,最終一步踩在了特別瞭望台的地麵上。

眼前就是王將了,那是所謂猛鬼眾的頂點,這個國家最為漆黑腥臭的毒瘤。

男人站在窗邊,穿著筆挺的軍禮服,腰間係著寬闊的皮帶,領口裏係著華美的紫色領巾,仿佛一位從畫像中走出的普魯士貴族。

——前提是他臉上沒套著那令人發寒的能劇麵具。

男人的臉藏在一片陰影中,瞭望台的橘黃色燈光明明是暖色調,但卻無法溫暖男人那詭異令人得發寒的臉。

純白,慘白,毫無血色的白。

眼睛狹小卻細長扭曲,不似人,更像是古代有意浮誇而作的畫像。嘴唇是濃重的猩紅,用鮮血的色彩去形容都略顯不妥,在純白的畫布上熏染出的顏色隻覺得是那般肮髒而令人作嘔。

日本的文化充滿著喪,死亡,絕望,驚悚,以及不知所雲的慘白。

藤丸立香這個陽光大女孩一直都沒能夠和這些思維同步,所以她既不喜歡人間失格,也不喜歡日本人偶那過度妖豔哈人的妝容,對於誇耀著奇怪審美的能劇麵具更是打從心底裏不感興趣。

她喜歡的是花,是聖劍與紋有雪花的圓盾,是英雄和憧憬英雄的背影而踏上道路的凡人。

所以當她看到王將那張臉時,完全不加掩飾的露出了法式嫌棄的表情。少女將對講機拿起來,手掌捂住,對著裏麵冷淡得說了句。

【確認王將在特別瞭望台內,請求本家支援。】

說完後,少女繼續保持著某個熟人的嫌棄臉,那是明晃晃的鄙夷。

她沒有率先發難,而是就先前的話題開口道。

“所以——你覺得自己就能夠聽懂這個曲子了,你很‘特別’?”

“嗬嗬嗬嗬嗬……”

令人驚訝的是,王將對於少女的反應似乎非常滿意,他像是受到了心心念念的禮物般伸展身體,僵硬不動的能劇麵具都仿佛煥發生氣。

笑得更惡心了。

“不止是我。”

王將回答了少女的疑問,但又似乎覺得不滿足般補充道。

“你來到這個無天無地之所的瞬間,就代表著你是我的客人,我們是平等。”

“看啊,我們站在整個東京最高的地方。”

“看著底下的車水馬龍,市井的燈紅酒綠,我們俯瞰著人們為生活奔波,那車流在夜晚中仿佛迷路的螢火蟲,向著遠方逃竄而去,仿佛想要逃離這個東京五光十色的牢籠。”

“我們打開這個世界上最昂貴的酒肴,一瓶飲下喉中對其指手畫腳,一瓶倒在地上,看著那透明的成噸鈔票順著地板的裂縫流去,留下幹涸而醜陋的痕跡,蒸發得毫無意義。”

男人張開雙臂,能劇麵具逐漸從陰影中脫身,王將讓自己的軍禮服暴露在燈光下,冷靜卻熱情地訴說著振奮人心的話語。

“我們有資格,也有責任來決定什麽才是正確,這並不可笑。”

他的聲音很有感染力,姑且不論說了什麽,能夠以抑揚頓挫的節奏大談自我的人總是那麽適合成為一個領導人。他的肢體語言激動而富有感染力,仿佛天生就得去競爭燈塔總統。

但是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術最多可以騙到德州人,藤丸立香隻是一臉沉靜地看著他。

“不——”

少女歎氣,連看都不看男人一眼便開口道。

“你說錯了一點。”

“哦?”

王將被反駁後反倒似乎更有興致了,他忙不迭地點頭,優雅地信步走向少女,似乎要更靠近藤丸立香。

他好像很有興趣。

他迫切得想知道少女對於這個城市的想法,對於人類的看法,對於這個世界的渴望。

她竟然想反駁“自己和她是特別的”這個結論,那她又該如何辯駁?

他想看到,從那簡單的話語中窺探到少女的內心,他想知道少女到底是新加入的執棋之人,又或者站在明麵上供人欣賞的花瓶,一個代言者。

他認為大概率是後者,所以他口中的“我們”也隻是隔空喊話。

但即便如此,他也想看看,看看到底什麽人才能夠給自己準備數十年的計劃掀起波瀾。

他越走越快,仿佛是急不可耐,像是美食b級電影裏拉動電鋸步步逼近的殺人狂魔,配合那張驚悚的麵具更是讓人會下意識產生害怕後退的衝動。

但藤丸立香不會。

她隻是看著他,抬起手來掌心向外,一臉正色道——

“不好意思,我還沒成年,喝不了酒。”

“……”

王將前進的趨勢停住了,左腳因慣性而貼地滑行十厘米,右腳愣在半空。

……

這句?

竟然是在反駁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