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呃逆
趕走了徐文致,陸軒感覺耳邊終於清淨了不少。
患者心情好,利於治病。
這點,陸軒還是覺得瞞欣慰的。
不然就徐文致的情況,情緒不佳的話,隻會讓病情愈發嚴重。
可遇到這麽一位自來熟,有著社牛屬性的患者,陸軒也是大感頭痛。
從徐文致進診室開始,耳邊就沒消停過。
就好像有一直蒼蠅,一直在耳邊嗡嗡叫個不停。
要不是知道這是徐文致性格使然,他早就趕人了。
又看了眼電腦屏幕,後麵密密麻麻的掛號信息讓陸軒多少有些頭痛。
誰能想到,前兩天還在為了沒有患者發愁,現在卻是陷入了患者太多的煩惱當中。
主要是他一個人效率太低,什麽都是自己一個人幹,看病的速度自然快不起來。
“薑還是老的辣啊!”
陸軒歎了口氣,前幾天胡美蕎說要給他配個助手,他還覺得不需要,現在才知道,院長那是已經想到了今天的情況,才要未雨綢繆。
不過,即便是早有準備,也一樣沒有趕上。
招人的速度顯然沒有那麽快,短時間來說,他還得自己一個人撐起中醫科才行。
至於衛生院其他人,沒一個是中醫出身的,就連學中藥學的都沒有,來當助手了,恐怕連藥都不會抓,到時候反而會越幫越忙。
藥量多了少了還沒什麽,抓錯藥了才恐怖。
不僅治不了病,反而會加重病情。
也正是考慮到這些,讓院裏其他人幫忙的想法,陸軒是想都沒敢想。
情願自己一個人忙點累點,也比出了事故要好。
自己一個人也許慢了點,但勝在安心,不用擔心抓錯藥。
“呼!”
深吸一口氣,陸軒稍作休息,便又開始在電腦上操作起了叫號係統。
“下一位。”
“18號。”
……
“23號。”
“27號。”
一直到十一點半,陸軒終於看完了上午掛號患者的一大半。
王友慶走到中醫科門口,也沒說讓陸軒先去吃飯的話,而是朝裏麵喊了句:“小陸,你怎麽說?”
陸軒正在給人號脈,聽到喊聲,他抬頭看了眼,這才發現已經到吃飯的時間了。
門口等待了一上午的患者們,見王友慶跑過來,一個個都是緊張起來,看著王友慶如同猛虎。
陸醫生這要是去吃飯,他們這一上午可就白等了。
就算是下午來,也得等不少時間。
陸軒剛上大學那會,他媽身體不好,帶著去醫院看病,因為臨時掛的號,比較靠後,等到他們的時候,醫生已經下班去吃飯了,說什麽下午再來,讓後麵一群人傻等了一上午。
有了那次體會,哪怕知道看完上午所有人可能要接近下午一點,陸軒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大叔,你幫我打包帶一份飯菜上來吧,我一會一邊吃一邊看,不耽誤,總不能我跑去吃飯,讓大家在這裏幹等著吧。”
陸軒的一番話,頓時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和無限好感。
作為患者,等了一上午,特別是到了下班的時間,吃飯的時間,最怕的是什麽?
不就是醫生丟下他們,自己跑去吃飯嗎?
不就是擔心,自己一上午的時間白白耗在這裏了嗎?
他們可以忍受陸軒一個人看的慢,效率不高,可絕對忍受不了,自己被拋棄。
可陸軒沒有。
他沒有放棄大家,自己跑去吃飯。
甚至於,陸軒讓王友慶帶了飯後,還提醒著後麵的患者:“號碼排在後麵的,可以先去對麵吃點東西,我這邊一個人肯定快不了,等你們吃完飯回來,也差不多就到你們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聽到這話,一時間,不少患者的眼睛都紅了。
此時此刻,陸軒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來。
有幾個求醫的患者,甚至打開手機,將陸軒拍了下來,配上了文案,發到了網上。
“這才是大醫精誠!”
王友慶深深地看了陸軒一眼,神色複雜。
他沒想到,陸軒會這麽說。
到了下班時間,就準點下班。
到吃飯時間了,直接跑去吃飯,以前他在九院的時候就見過不少這種情況,很多醫生被患者罵的狗血淋頭,可最後卻又是不了了之。
這種情況,在每一個醫院都有,而且還很常見。
法不責眾,這樣的害群之馬多了,醫院也不好說什麽。
然而最後呢?
影響的不僅僅是醫院,還有醫生在患者心裏的形象。
這些年,西醫獨占鼇頭,可也飽受詬病。
剛剛來喊陸軒的時候,他以為陸軒會放下手裏的工作,拋棄剩下的患者直接去吃飯,可沒想到,陸軒做出了一個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決定。
“行,一會我給你帶上來。”
說完,王友慶轉身離開。
“我們繼續看病。”
陸軒重新坐下,其他人沒在門口圍著,而是很自覺的走到旁邊的座位上坐下,靜靜地等待著。
當陸軒坐下,一名大約三十大幾歲的中年男子便走了進來,看到陸軒的那一刻,他坐下,有些激動:“陸醫生,您改變了我對醫生偏執的看法。”
陸軒不明所以的看著對方。
“我叫周秉赫。”
周秉赫自我介紹著,隨後繼續說道:“其實我這病吧,已經有五年多了,去過很多醫院,也看過很多醫生,說實話,我都想放棄了,倒不是說因為治不好,而是有些醫生對患者的態度,讓我對醫生真的失去了信任。
您知道嗎?就在上周,我回了趟老家,想著沒事就去老家的醫院掛了號看病,因為臨時去的,號排的很後,吃飯的時間到了,醫生直接停診了,告訴我下午再來,可到了下午,醫院開大會,醫生不在,我那天算是白跑了,事後去退號,也是一堆煩心事,搞到了醫院快下班才把掛號費拿到手。
說實話,心累。
我老婆聽了您的事,讓我來看看,我本來不想來的,對醫生真的太失望,看到您,以及聽了您剛剛那番話,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醫生的,隻是我以前運氣差,沒碰到而已。”
說完,周秉赫一臉鄭重:“陸醫生,謝謝,謝謝您讓我對醫生有了新的看法。”
陸軒靜靜地聽著,等周秉赫說完,他才笑著說道:“其實我以前也有過跟你一樣的經曆,推己及人罷了。哪個行業都有老鼠屎,都有害群之馬,不要因為一些人的不負責任就放棄自己,更不要因為別人的錯誤去折磨自己。”
周秉赫肅然起敬:“謝謝陸醫生,我明白了。”
陸軒點點頭,隨後問道:“先跟我說說你的病情吧。”
周秉赫沒有遲疑,一一告知。
甚至將之前做了一些檢查也紛紛拿了出來。
陸軒詳細的看了一會,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呃逆。
也就是西醫常說的反流性食管炎。
自行口服奧美拉唑、莫沙必利症狀緩解很多,不過停藥後反複發作,後於多家醫院就診,沒有什麽改善,病情時輕時重,而且還伴有慢性非萎縮性胃炎。
主要的症狀就是胃灼熱,反酸,呃逆,口中有異味,食欲欠佳,寐可,大便每日一次。
知道了病情,陸軒又把了把脈,看了一眼周秉赫的舌頭。
“舌質紅,苔黃膩,邊齒痕,脈沉滑。”
陸軒低聲呢喃。
脈沉滑表示同時有沉脈和滑脈,沉脈主裏症,一般表現為髒腑疾病,滑脈一般表現為痰飲,食積,實熱。
有了自己的判斷,陸軒又靜下心,偷聽起來。
【反流性食管炎?這是西醫的叫法,就中醫而言,除“吐酸”外,皆可歸屬於“胃痞”“胸痹”“胃脘痛”等病範疇,治療此病常從肝論治。】
從肝論治?
陸軒眉頭一皺,有些不明所以。
好在,接下來的一番解釋讓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背誦過的一些內容。
【《素問玄機原病式·吐酸》中有說道:“酸者,肝木之味也,由火盛製金,不能平木,則肝木自甚,故為酸也。”朱丹溪亦雲:“吞酸者,濕熱布積於肝,而出於肺胃之間。”
患者“吐酸”,病理機製就在於肝胃不和,肝氣上擾,阻於咽喉胸隔,鬱而從陽化熱為酸。
無鬱不成酸,諸般積滯,氣鬱為先,故治療時首疏肝,次寬中。】
聽到這,陸軒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中醫的神奇就在這裏,特別是像他這種科班出身的中醫學碩士,往往隻需要一些提點,就能融會貫通。
而這提點,尤為重要。
這就是經驗。
說到疏肝,方法陸軒不說倒背如流,可多少知道一些。
疏肝以理氣為先,寬中以健脾為要,總以“通”法為主。
肝主疏泄,調節氣機暢達,可促進脾胃的運化。
故常從肝胃入手,理氣開鬱以通腑,以通為順。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一直聽導師說中醫臨床經驗有多重要,可沒接觸過前,陸軒並未有太多的感受,總覺得哪怕沒有臨床經驗,靠著自己所學,也能辨證開方治病。
真到了自己接觸患者的時候,陸軒才知道,臨床經驗的重要性。
而此刻,這偏僻入裏的講解,更是讓陸軒知道有一個好老師的重要性。
為什麽很多人從中醫藥大學畢業的學生總想往大醫院跑?
不就是因為一些厲害的中醫都被大醫院網羅了嗎?
想有人指點,隻能去大醫院。
陸軒算是祖墳冒煙,祖宗十八代顯靈了,才開了能夠偷聽中藥心聲的bug。
不然就他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學生,這輩子恐怕都得在衛生院混了。
【肝氣鬱滯,積久化熱,橫逆犯胃,故胃灼熱、反酸;胃失和降,胃氣上逆,故呃遞、口中有異味;濕邪困脾,脾失健運,故食欲欠佳。此病病位在胃,與肝、脾相關,病理因素以氣滯為主,脾虛為本,濕濁、鬱熱、瘀血緊隨其後。
治療時,首當疏肝解都,以解燃眉之急。其中柴胡、香櫞、佛手疏肝和胃、開散氣鬱。
再者健脾寬中,以治疾病之本。
紫蘇健脾寬中祛濕,厚樸、積實通降胃氣、下氣消積,焦山楂、焦神曲、陳皮、雞內金等消積化滯、健脾消食、祛除積滯;
茵陳、黃芩、黃連清熱利濕;浙貝母、海螵蛸、生石膏、瓦楞粉對症治療以抑酸兼清胃火。】
陸軒一邊傾聽,一邊在周秉赫提供的病曆本上寫下藥方。
“陸醫生,我這病能治嗎?”
見陸軒寫完藥方,周秉赫忍不住問了句。
“能治。”
陸軒點點頭,話鋒一轉:“若隻是簡單地反流,倒是不難,隻是你這還有慢性非萎縮性胃炎,想徹底治好,需要的時間可能有點長,具體的話,還得看吃過藥後的症狀存在與否。”
聽到能治,周秉赫微微鬆了口氣:“時間長沒關係,我也看過不少中醫,中藥治本,需要的時間自然就長。”
“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
陸軒笑著道。
中醫之所以慢慢落寞,近些年才有崛起的跡象,無外乎見效慢,短時間內患者看不到療效就放棄了,轉頭就撲進了西醫的懷抱。
久而久之,看中醫的自然越來越少。
“你先坐會,我去抓藥。”
丟下一句話,陸軒起身再次走進了中藥房。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來中藥房了。
抓藥的時候,陸軒在想,周秉赫的病情之所以這段時間重了不少,除了沒吃對藥外,對醫生的偏執和怨念也是有很大影響的。
肝氣鬱滯必定犯胃。
這也是為何現在很多病,西醫一直治不好的根本原因,吃藥就緩解,不吃藥馬上就卷土重來,根本原因還是西醫基本上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周秉赫存在反酸,那開的就是奧美拉唑和製酸一類的藥,這些藥,隻能緩解症狀,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自然就會出現停藥就犯病的情況。
周秉赫拿著藥走了,可陸軒卻沒有功夫閑下來,繼續看病。
一上午,陸軒幾乎是忙到焦頭爛額,午飯都是在診室裏一邊吃一邊看病吃完的,下午的號,看到晚上七點才結束。
當最後一個患者拿著藥離開中醫科的時候,陸軒伸了一個懶腰,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
坐了一天,屁股都已經麻木了。
就在這時,王友慶走了進來,“感覺如何?”
“累。”
陸軒看著對方:“但……很充實。”
前所未有的充實,一天,他感覺比在學校一年學到的都要多。
關鍵是學以致用的那種感覺很爽。
爽到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