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驚雷炸,秦相怒
泗水州的叛亂?
英國公呂如鬆的腦海中立刻回憶起了當初那種種複雜的情緒。
有自己得知此事之後的震驚,扇女兒巴掌時的憤怒,跪在崇寧帝麵前的惶恐,忍痛將侄兒逐出家門拒入祖墳的隱忍,看向秦思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仇恨的火花。
黑冰台首座的目光也陡然一凝,眼中精光四射。
當初泗水州叛亂,連帶著宮中淑妃暗害德妃之事,黑冰台查了許久都沒查出個所以然,還被陛下訓斥了,一直以來都是他心頭的刺,沒想到在這兒聽見了可能的真相。
以秦相在朝堂隻手遮天十餘年的能量,他的兒子倒是的確有本事能做得下這樣的事情。
憑借著這個事,倒也確實有可能將秦相徹底扳倒。
但是,夏景昀這般指控,有實證嗎?
除開這兩個算是當初事件相關者的人,其餘眾人也都傻了眼。
沒別的,叛亂這兩個字太大了。
大到即使秦相也兜不住這兩個字。
或者說,任何的人,隻要還沾著臣這個字,就不可能兜得住這兩個字。
而這也是任何的君,都絕對不可能容忍的底線。
太子也懵了,今天他本以為是自己的墳場,沒想到夏景昀把他扯了出來,一腳將相府踹了下去?
中書侍郎慌了,站起身來,“夏景昀,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這等事情,豈容你在此胡言亂語!”
秦思朝終於不見了先前的風輕雲淡,沉聲道:“夏景昀!秦家之事,大家大族各有盤算,有些事為了大家都能體麵,本公子認了也就罷了,不與你計較,但不是你隨意給本公子扣屎盆子的理由!”
“秦公子終於還是生氣了啊!我還以為你真的已經修煉到寵辱不驚的地步了呢!”
夏景昀半點不慌,甚至直接無視了那位上躥下跳的中書侍郎,到了此刻,他已經完全掌握了場中主動權。
他看著眾人,朗聲道:“當初泗水州的叛亂,諸位遠在中京,或許知道得不那麽清楚,這場叛亂來的非常蹊蹺。一個郡守,帶著他那自稱泗水州第一公子的兒子,卻能夠豢養出數百死士,且不為州中官吏所知,這些死士打著山匪惡霸的名頭落草為寇,而後越剿人口錢糧,甲胄兵器越足。”
“這人的時機也抓得特別好,剛好是德妃娘娘抵達,整個泗水州權貴齊聚在小小的江安縣城之時,而後護送德妃娘娘的無當軍又因為種種緣由全部散了出去,留守的隻剩下不到五百的無當軍將士,要在城防幾乎可以說是聊勝於無的情況下,同時承擔著保護一州權貴、百姓和抵禦叛軍的重任。這等時機的講究,各方力量的調配,真的是一個小小的郡守能做到的嗎?”
秦思朝直接打斷,“你說的這些,在座的又有幾人不知?你若再是這般空口無憑,將這等抄家滅族之罪肆意扣在我的腦袋上,本公子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且等一下,我會把東西給你捋清楚的。”
夏景昀麵色一冷,“當初的泗水州,也是各路人馬都有,魚龍混雜,諸位還記得方才在下說的風和館那位東家嗎?”
“當初中京城諸多青樓都隨著隊伍派了些姑娘前往泗水州,想趁著各方雲集泗水州的時候,撈上一筆。但是泗水州著實偏遠,德妃娘娘省親對中京城而言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中京城真正的大青樓們還是不怎麽感興趣,畢竟中京城的錢她們都賺不完。隻有這家風和館,派出了即將成為館中頭牌的花魁。在知道了風和館背景之後,此事就變得耐人尋味了起來。”
“而更加耐人尋味的是,風和館當初抵達的隊伍一共十八人,但最後返程的時候,卻隻有十二人。有六個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也不知道他們是死在了泗水州的亂軍之中,還是扯著隊伍的大旗偷偷來泗水州做什麽事情而來。”
“更有意思的是,泗水州這場叛亂,首惡鄭家父子已經伏法,餘者皆已受到應有的懲治,就連堂堂呂家的二公子也已經伏法,但那位替鄭家父子出謀劃策,四處奔走串聯的師爺卻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最有意思的是,這位失蹤的師爺,又在泗水州叛亂幾個月之後的雲夢蘇家內亂之中現了身,成功給蘇家當代家主下毒,挑動蘇家奪權內亂,圖謀蘇家未果之後,再度失蹤。諸位可以猜猜此人如今在何處?”
“如果風和館的東家背後的確是咱們這位秦公子,那這位師爺的背後又是誰?”
秦思朝憤怒道:“純屬臆測,無稽之談。”
夏景昀竟也不爭辯,反倒點了點頭,“的確沒有充分的實證,但我覺得僅憑現有的證據,已經足以讓有司去查了,總不能什麽活兒都讓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做了吧?”
眼見夏景昀這一番話似乎不那麽有說服力,秦老家主這時候送來充滿靈性的助攻,忽然開口問道:“夏公子,依你之言,這相府挑動泗水州叛亂,又去挑起了雲夢蘇家的內鬥,接著又圖謀我秦家,圖謀我秦家還好理解,但之前兩事,他們所圖為何啊?”
夏景昀心頭暗讚了一聲老狐狸,開口道:“很簡單,那就是秦家在為亂世做準備!”
“大家不妨試想一下,如果叛亂已成,真的讓叛軍如願綁架了州中權貴,占據州城,就此坐大,朝廷是不是必須派兵剿匪?”
一個人忍不住開口道:“那秦家也落不著什麽好啊?”
頂尖的權貴們卻默不做聲,因為他們已經想到了問題的所在。
夏景昀解釋道:“無當軍是親自護送壓陣的,致使叛亂坐大,甚至有放縱之嫌,無當軍或者整個軍神一係的將士或許都不會派了。而勳貴一方,因為呂家二公子的失職,導致州城失陷,呂家自顧不暇,勳貴的機會也小了許多,在這樣的情況下,能派的人就極其有限了,而這些人,許多都跟丞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想必相府這位白衣公子,也會以慷慨報國的名義加入軍中。屆時天高皇帝遠,一麵剿匪,一麵練兵,越剿越強,一州之地的軍政大權豈不是悉數落入相府手中?在亂世之中,一個割據之地,一支強軍在手,錢糧甲胄無數,這難道不是天大的本錢?”
有人忽然一聲驚呼,“我記得去夏,秦公子的確去了軍中曆練……”
“而蘇家就更好理解了,蘇家與相府本有宿怨,蘇家在雲夢州樹大根深,蘇家塢數千精壯族人,平日耕讀習武,戰時便是一股不俗的精兵。若是將蘇家大權攫取到手,上可扼製泗水州東出之路,下可遙控大江下遊諸郡,一旦天下有變,配合秦相在朝中的地位,一紙任命,便可搖身一變,割據此地。”
“而秦家,隻不過是在兩次嚐試都宣告失敗之後,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罷了。”
“這一切,以相府的實力,都是可以辦到的。”
眾人聽完都沉默了,因為夏景昀這一番話,的確能夠說服他們,也足夠邏輯自洽。
隻是讓他們覺得諷刺又悚然的是,百官之首,皇權的左膀右臂,居然是最早為亂世進行謀劃布局的人。
秦思朝安靜地聽完了夏景昀的話,卻驀地哈哈一笑,之後更是直接鼓起了掌,“好故事,夏公子不愧是公認才華橫溢之人,這一番故事說得我都頗為心動。”
“但是,故事就是故事,同樣的故事,我也可以為你編一套。”
他看著眾人,“德妃娘娘省親之事,提前數月便由中樞確定,德妃娘娘野心頗大,那時候便開始籌謀,私下派出心腹勾連泗水州的鄭家父子,假意鼓動他們叛亂,同時又放出風聲,引動跟她為敵的淑妃娘娘兄妹上鉤來對付她。當她抵達泗水州,一切就如約上演,她還主動為叛亂創造了機會。這也是為什麽鄭家父子那般籌謀卻被德妃帶著人輕鬆擊敗,同時還贏得了一個親冒矢石,鎮定自若的名頭,回京之後,便由此贏得了陛下的賞識,百官的認可。”
“而咱們這位德妃娘娘又豈會滿足,當即派她那隻有萍水相逢,卻詭異認下的義弟,東出雲夢州,前往蘇家,她也從京城派出一幫人,為他打下手。經過夏公子好一番折騰,不僅親自挑起蘇家內亂,又裝模作樣地幫忙平定,更是通過這樣的手段,贏得了蘇家那位洞庭明珠的好感,成了蘇家的準女婿。雲夢蘇家也就此到手。”
“於是,德妃一麵控製住了泗水州,一麵又拿下了雲夢蘇家,兩州之力到手,一旦亂世開啟,她和膠東郡王自可憑此而望,繼而引領風雲。”
“諸位不妨想想,這些事情怎麽就那麽巧,總是在這位夏公子出現的地方發生,是他每次都能撞上說得通,還是這些事情本就是他策劃的說得通?”
“而後如今,鬥英國公,敗石尚書,同樣也將目光落在了富甲天下的秦家身上,不惜使用苦肉計,自己射了自己一箭,不然也無法解釋為何黑冰台和刑部怎麽都查不到真凶。隻可惜圖謀秦家的人多了點,讓我先下了手。”
他看著夏景昀,“夏公子,怎麽樣?我這個故事可還行?”
夏景昀看著秦思朝,心頭也感覺到了凝重。
他知道秦思朝這樣的人,不會如鄭天煜、秦玉文那等草包一樣那麽好對付,但還真沒想到對方能立刻組織起這麽精準犀利的反擊。
這一番話,落入陛下耳中,必然會生出不少的忌憚。
但是,他也有他的優勢。
他同樣不慌不忙,點頭道:“故事很好,既然這樣,不如就請黑冰台和刑部查一查,看看哪個故事是真的吧。”
編故事的確誰都會編,但是查起來,真相卻隻有一個。
而他當然有那個信心,查到的不會是他。
“荒唐!”
一聲冷喝,打斷了夏景昀的盤算。
夏景昀循聲望去,瞧見了一個邁步走入堂中的男人,麵色微微一變。
而眾人也都瞧見了來人,幾乎堂外的所有人都站起身來,朝著對方恭敬行禮。
“見過秦相。”
就連堂內,已經站在了大夏天下頂端的眾人,神色也立刻多了幾分不自然。
因為,來人正是權傾朝野十餘年的權相,百官之首,深得陛下信任的丞相,秦惟中。
夏景昀這一番發難,竟然真的將這位給帶了出來。
秦相平靜地走到夏景昀跟前,不見喜怒的聲音帶著不怒自威的嚴肅,“是誰指使你這麽幹的?”
直麵這位權相,即使是夏景昀這等連漂亮國總統腦洞大開的場麵都見過的人,也不禁有些喉嚨發幹,聲音微澀道:“無人指使,在下隻是揭露真相而已。”
秦相冷冷道:“你可知誹謗當朝重臣,是何罪名?”
夏景昀正要開口,忽然猛地醒悟過來,自己不能跟著對方的節奏走,於是強行收攝心神,“秦相此言從何說起?在下身為國朝子民,又為舉子,屢受皇恩,自有檢舉不法,維護皇權之責,秦相這一上來就扣一頂誹謗當朝重臣的帽子,怎麽?當朝重臣就不會犯法了?那古往今來,那麽多犯下大罪的重臣高官又是從何而來?”
“混賬!”
秦惟中語調一沉,“風聞奏事,那是皇權賜予禦史獨有的權力!吾等執掌中樞,為君分憂,清除積弊,哪個不得罪一幫人,如果誰都能像你這般,以這等罪名肆意構陷朝中重臣,朝堂諸公還有誰專心任事,這朝堂還有安定的一日嗎?”
他抬頭看著太子,“太子,你是一國儲君,當知朝堂之根本,今日是你主審鳳陽公嫡孫遇害一案,一應情況皆由你掌控,為何還會發生這等事情,如此放任不管,你心裏對朝堂之事到底有無認知?”
眾人看著秦相威嚴怒斥的樣子,心頭都是一寒。
很少見到這位一代權相發這麽大的火了,看來是動了真怒了。
被當麵怒斥,太子也是唯唯,不敢爭辯,隻得拱手,“秦相息怒。”
“息怒?”
秦相冷哼一聲,“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誰敢任人如此汙蔑!我息怒,傳到陛下耳中,陛下如何息怒?眾口鑠金,傳來傳去,假的也傳成真的了,本相又要如何自處?”
他看著夏景昀,“年紀輕輕,便如此狠心,手段便如此毒辣!德妃教得好弟弟!”
看著秦相毫不掩飾的憤怒和敵意,眾人在心頭都知道,秦相跟他是不死不休了!
隻要秦相能過了這一關,他必會竭盡全力打壓夏景昀,打壓德妃。
秦家老家主暗歎一聲,終究還是低估了秦相的實力啊。
隻要今日蒙混過去,回頭將首尾一掃,誰還能揪住他們的線索?今日所說之事情便真就隻成了臆測了。
夏景昀到這時候也恢複了平靜,開口道:“我倒想問問秦相,位高權重如此,陛下信重如此,你就是這麽回報陛下,回報國朝的嗎?身為一國丞相,不思統領百官為國朝清除積弊,致力國泰民安,反而排除異己,弄權結黨,不僅如此,更是暗藏野心,謀劃亂局,暗蓄實力,以期崛起於亂世。你當的到底是我大夏朝的丞相,還是未來新朝的太祖?!”
整個場中瞬間亂了,眾人都微張著嘴,半天合不攏。
這一番話,實在是直接與秦相刀兵相見,不留半分餘地!
什麽叫不死不休!這才叫不死不休!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眾人震驚地看著昂然立於場中的夏景昀,驚訝於他的膽大包天。
秦相怒極反笑,“好,很好!這等言論,本相須容不得你!刑部尚書,此人辱罵朝廷命官,擾亂朝堂人心,押入刑部,待本相稟明陛下之後,再行論處!”
刑部尚書看了一眼英國公,英國公在遲疑片刻之後,微微點了點頭。
刑部尚書把心一橫,“來人啊!將夏景昀押入大牢候審!”
驚堂木拍響的聲音已經消散,但本該從門口如潮水般湧來的刑部衙役卻並未出現。
眾人正當詫異間,一抹明黃從影壁之後映入了他們的眼簾。
一陣座椅推拉的響動聲後,眾人在錯愕的慌亂中,齊齊起身,恭敬行禮,“臣/微臣/兒臣拜見陛下/父皇!”
“都平身吧。”
崇寧帝緩步走入,微笑看著秦相,“惟中,怎麽了?為何發這麽大的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