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狹路相逢
“三位先生,明日之宴確定了,由太子親自主持。能得儲君親臨,陛下對三位先生之愛重,不言而喻啊!”
國子監內,祭酒萬貴禮笑著朝提前半日來國子監準備的塗山三傑道賀。
臨西先生擺了擺手,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受寵若驚,隻恐辜負了陛下厚愛。”
晚林先生和往常一樣,吝於言辭,隻端杯喝茶。
空壁先生則依舊脾氣火爆,“我們招弟子,太子來湊什麽熱鬧,他來了是聽他的還是聽我們的?”
嚇得萬祭酒連忙趕緊伸手安撫,“自然是聽您的,聽您的。太子殿下前來,主要還是坐鎮當場,以防可能的亂子而已。您想,屆時膠東郡王、臨江郡王這些皇子都要前來,又還有諸多京城權貴子弟,場麵混亂,沒有如太子一般威望卓著之人坐鎮,這些人如何能夠老實?聽說太子殿下也久仰三位先生之名,這不是皆大歡喜之事麽。”
這時候,三位老先生都齊齊看了他一眼,晚林先生和空壁先生默然不語,臨西先生淡淡道:“多謝陛下抬愛,我等自當認真擇徒,以彰文學,以謝陛下。”
萬祭酒幹笑兩聲,“是,是,是,太子殿下亦會傾力相助,讓三位老先生挑得衣缽傳人。”
……
“太子親臨主持?”
英國公府,呂如鬆坐在書房,看著眼前的情報,抿起了嘴,陷入思量。
夏景昀為妓女送葬的事情沒有激起如他想象般的波瀾,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將這些本該湧起的浪潮都按了下去,以至於他前兩天的好心情也沒了。
但到了他的位置,已經不大會再讓個人情緒影響自己的決斷了,他早已拋下遺憾,處理起那些真正的大事,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便是正月十八日的迎春宴。
說起來這事兒他和女兒還得感謝德妃那個蠢女人,陛下開恩,給她自己為膠東郡王擇師的權力,這是多好的機會,結果她居然莽撞地將算盤打到了塗山三傑的身上。
那三個老東西可是如今文壇士林僅剩的三個泰鬥級人物,聲望、能耐、關係各個方麵都是厲害得不行,隻要能成皇子師,這個皇子幾乎就立刻可以擁有極其不俗的官場底蘊,但關鍵就在於,你得有那個本事啊!
就連他在反複衡量之後都覺得自己恐怕沒那個本事,退而求其次了。
德妃那一手差點闖出大麻煩,雖然後來不知道怎麽,那三個老東西改主意了,沒讓德妃成為天下笑柄,但卻也給他的外孫創造了一個好機會。
既然你塗山三傑是公開收徒,膠東郡王能報名,臨江郡王沒道理不能報吧?
而且這種機會,沒被選中也不會有什麽大的損失,可若是選中了,那就是德妃和夏景昀費盡心思結果為別人做了嫁衣了。
若是隻有紹兒中了,膠東郡王卻沒中,那才是真正最絕的事!
這般想著,英國公早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安排起來,這些日子,讓範先生領著好些個大儒給臨江郡王好一頓教導,聽得臨江郡王那個五歲的小胖子腦袋都要炸了,走路眼睛都在發直。
然後就在昨日,又專門請了塗山三傑之中晚林先生的高徒,也是文壇如今的一方巨擘,龍首州大儒呂立峰前來助陣。
為了請這位,他可是下了血本,各方麵都照顧到了,最後還是對方看在同宗的份上答應來趟這趟渾水。
而此刻,對方就正在後院的另一間書房中,考較臨江郡王的學問,對他做著最後的講解。
看著呂如鬆沉吟不語,幕僚小心道:“老爺,您說陛下這是怎麽想的?主持這樣的文壇大事,光明正大地與塗山三傑結交,莫不是真心想要栽培太子?”
身為爭龍一方,他們自然都曾經分析過大局,對陛下和太子之間的問題雖然看得或許不如夏景昀這個有幾千年曆史經驗打底的人那麽透徹,也不一定有趙老莊主和蘇老相公那般清晰獨到,但也偏差不多,在陛下欲廢太子這一點上,還是很明確的,所以對陛下這個決定多少覺得有些疑惑。
“老夫知道了!”
想了一陣,呂如鬆忽然眉頭舒展,沉聲說道:“陛下是在向天下表明自己的態度,表明自己徹底摒棄太子的態度,同時還意圖羞辱太子。”
“啊?”
幕僚一臉不解。
“你想想,這場迎春宴為什麽會引得這麽多人矚目?”
“因為可以拜塗山三傑為師。而拜塗山三傑為師,對尋常人可謂是一步登天,對於有誌大業的皇子而言,便能有巨大的聲望,贏得巨大的好處。”
英國公撚須而笑,笑容玩味,“可明明東宮是有主的啊?”
幕僚登時反應了過來,撫掌而笑,“原來如此!讓太子親眼看著取代自己的人成長,親自推他們前進,卻又無能為力,陛下這一手,實在是狠辣。”
“而且若是太子看透了這一點,在迎春宴上有所不端,我們、德妃、文壇士林,都將視其如大敵,令其本就不多的聲望大跌,還豎起無數敵人。”
英國公一臉感慨地分析著,然後下了結論,“太子早死早好。我們要做的,是一定要把握這個機會,讓紹兒成為塗山三傑的弟子!”
“老爺準備如此充分,臨江郡王又天資聰穎,必能一舉成功!”
英國公緩緩頷首,輕捋胡須,威嚴的目光中,露出一陣勢在必得的自信。
……
比起英國公府的肅穆和緊張,江安侯府的畫風卻崩壞得厲害。
後院之中,蘇元尚和公孫敬外加馮秀雲站成一排,看著眼前的一幕,一臉無奈。
夏景昀正帶著膠東郡王東方白,以及白雲邊在那兒玩遊戲呢,玩的遊戲並不複雜,是他專門讓張大誌的徒弟幫忙製作的識字卡片,一邊是偏旁,一邊是其餘部分,湊成整字就可以消掉一張牌,最後所有的牌都消掉了,就算贏了。
東方白興致勃勃,不亦樂乎,夏景昀微笑陪著,不時還幫忙指點幾下。
唯有白雲邊還在那兒一臉不情願,覺得他這樣的天生主角,居然在這兒陪著小屁孩玩這種弱智遊戲,實在是跌份。
等到了晚飯時間,袁嬤嬤帶著膠東郡王去吃飯,這場遊戲才告一段落。
夏景昀一邊讓人收拾著東西,一邊看著那三人,“行了,你們別苦著一張臉了,大戰來臨之前,就該多放鬆,這叫張弛有度。”
公孫敬苦著臉,“公子,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據說英國公府請了許多大儒,日夜教導,咱們這邊日子短不說,你還帶著膠東郡王瞎……玩。”
看著公孫敬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噘著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夏景昀覺得好笑,“如果是考較他們的本事,這倆孩子才多大,你教得再多,他們真的能記得住嗎?如果是考較我的本事,他就更沒必要學了,所以,他好好玩,放鬆心態,明天彰顯出自己的能耐和皇子風範就行了。”
公孫敬下意識地點頭,心裏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不過時間既然已經到了這會兒了,想糾結也沒用了。
一夜無話。
翌日,正月十八,雞鳴剛起,天還未亮,膠東郡王皇七子東方白就如每日一樣自覺地爬了起來,而外間睡著的袁嬤嬤也早已起來,服侍著他穿戴洗漱整齊,然後認真用過了早膳,才等到了難得起個大早的夏景昀。
又過了一陣,舅舅便帶著外甥,坐上馬車,朝著國子監的方向走去。
公孫敬、白雲邊等觀禮之人便坐著另外的馬車,跟在後麵。
馬車在臨近國子監的時候無可避免地慢了下來,而就在這時,另一輛馬車卻直接跟了上來,硬擠著與江安侯府的馬車並排。
夏景昀掀開側簾,看到了旁邊車廂裏,一張有些老邁的陌生的臉。
那張臉上,有著養尊處優久居人上帶來的威嚴,有著習武領兵之人的英氣,也有著歲月流逝刻下的滄桑,但更多的,還是眼底不加掩飾的厚重敵意。
於是,他微微拱手,“見過英國公。”
呂如鬆也是第一次親眼見著這位已經久聞大名的年輕人,微微一笑,“夏公子果然少年英才,聞名不如一見。”
場麵話誰都會說,而場麵上誰也不會自降身份做些蠢事,各自客套一句,雙方互相深深看了一眼之後,不約而同地放下了簾子。
在夏景昀的示意下,侯府的馬車放緩馬速,而英國公的馬車也沒客氣,瞬間提速,率先而去。
夏景昀伸手撩開車簾,看了一眼在前麵的國公府車駕,扭頭看著東方白,笑著道:“被他們這樣超過去了,你心裏怎麽想?”
東方白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平靜道:“母妃說了,沒用的強不用爭。”
“那若是今日最後是他被那三位老先生收入門下,而你卻與這個機會失之交臂呢?”
夏景昀的笑容之中似有戲謔,但眼底卻無一點調笑。
他想要看看自己這位寄托著自己和身邊所有人餘生希望和理想的外甥,到底是不是一個值得輔佐的性子。
若不是,那趁著東方白還小,一切都還有洗腦**挽回的餘地。
東方白渾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大考就這麽突兀地在馬車上來臨,他還隻是按照自己的本心,開口道:“那就算他贏了這一局唄,可人生又不止這一局,自己隻要不認輸,一切就都還有機會。再說了……”
他看了一眼夏景昀,“這不是有阿舅你嘛!阿舅,你要努力哦!”
看著東方白舉著小拳頭揮舞的樣子,夏景昀笑了笑,“那若是我也沒能幫上你,讓你最後輸了,你會怪我嗎?”
東方白皺了皺眉頭,“這是我的事,你來幫我就已經很好了,怪你作甚?”
馬車剛好在此刻緩緩停下,夏景昀笑著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走吧,今天這一把,阿舅幫你贏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