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是兄弟就來踹一腳
侯府之中,公孫敬揮退了心腹,重新坐下來,看著夏景昀,“公子,這……這也是你的手筆?”
夏景昀不置可否,“多行不義必自斃,他自己不做這些錯事,誰拿他也沒辦法。”
公孫敬瞬間激動,不管怎麽說這也是一個侍郎啊,就這麽被公子輕輕鬆鬆地算計了,但旋即他又有些疑惑,“可這金侍郎是戶部的侍郎,戶部眼下衛老大權在握,壓根用不著這麽折騰,咱們的目標不是禮部嗎?”
夏景昀微微一笑,“往往我們以為沒關係的事,背後都是有聯係的,就看我們能不能從中找出這一絲聯係,並且加以利用了。”
公孫敬想了想,似乎有些懂了,但又似乎有些沒懂,隻好開口道:“那需要我做什麽?”
夏景昀搖了搖頭,“本來之前還有一些,不過現在沒了。哦,這樣吧,幫我準備一批禮物,過兩天,等這事兒了結了,我要去一趟竹林。”
公孫敬緩緩點頭站起,然後猛地一愣,“這兩天?了結了?你是說就這兩天?”
夏景昀想了想,“準確來說,不出意外,就是明天。”
公孫敬倒吸一口涼氣,一臉震撼地走了,邊走邊慶幸,自己幸虧醒悟得早,否則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
長樂宮,崇寧帝躺在榻上,德妃在一旁溫柔地替他按著肩膀。
“陛下,彘兒還不懂事,你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剛剛還被自己的小兒子小小鄙視了一番的崇寧帝哈哈一笑,“瞧見自己的兒子這麽厲害,朕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生他的氣呢!”
他微微側了側身,指了指胳膊,示意德妃幫他捏捏這兒,然後笑道:“彘兒說這都是夏景昀教他的?”
德妃嗯了一聲,“年前他出了次宮,去了趟江安侯府,阿弟興許是覺得年節到了,就給他教授了好些小孩子的玩樂,這幾日,正四處顯擺呢!”
崇寧帝聽得哈哈一笑,“之前年節正宴上,他從頭到尾也能忍得住,也是難得。”
“身為皇子,自當知曉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更要明悟時機。那個時候不能為陛下添亂,此時此刻,說些童言稚語便可為陛下解乏。”
“你啊!真的是家風優良!”
崇寧帝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了,坐起身來,握著德妃的手,一臉欣慰,“當初去泗水州,泗水州屢遭兵禍,你卻隻花了不到十萬兩銀子,就幫朕穩住了泗水州的局麵,同時消弭了兵禍,安定了一州。回來時,還給朕帶回來了十幾萬兩的金銀珍寶。衛遠誌是你舉薦的,在戶部的差事也幹得不錯,有你領著這個頭,朕是放心的。”
德妃連忙道:“臣妾亦不過是遵循陛下教誨,盡心竭力為陛下分憂罷了。至於衛大人等外臣,必然也是殫精竭慮為陛下為國朝出力。”
“朕自是信你的。”崇寧帝拍了拍她的手,旋即麵色微冷,“但有些亂臣賊子,不僅不思為國分憂,反倒是滿心想著要從朕這兒,從朝廷裏中飽私囊!朕卻決計容不得!”
他望著外麵的夜色,神色一片肅殺。
德妃的手溫柔地攀上他的肩膀,輕輕揉捏,“時候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吧,明日大宴,諸王及家眷都要進宮,想必又是一番辛勞,您需保重龍體才是。”
崇寧帝嗯了一聲,“你再幫朕按按,朕再躺會兒,稍後便去禦書房安排一番。”
……
翌日,正月初七,人日。
大夏習俗,每至人日,皇帝將於城外登高,大宴群臣,以示慶賀。
後來在國朝中期,有一位體恤民力的皇帝,一琢磨這事兒每次勞民傷財,也沒多大作用,幹脆就趁著有一年人日下雨,順勢取消了這個活動,改為在宮中大殿飲宴,對象也從百官縮減為了僅限皇親國戚。
後來的皇帝也懶得更改,這事兒便依著這麽個禮製定了下來。
江安侯府,夏景昀和蘇元尚在一間偏房對坐,麵前擺著一副棋盤。
蘇元尚微笑問道:“你今日將寶壓在了成王身上?”
夏景昀點了點頭。
“那你如何確保成王會按照你的計劃走呢?”
夏景昀笑了笑,“以咱們那位陛下素來猜疑的性格,在得知底下人瞞著他做了這麽大的案子,一個戶部侍郎都敢十幾萬十幾萬地貪,再加上如今萬寶樓還有缺口,他會不試探一下自己這些叔伯兄弟?而成王素來吝嗇,又怎麽可能將自己的東西獻出去。”
蘇元尚撫掌而笑,“然後,他這不正好知道了一個可以來錢的好路子。”
夏景昀笑著點頭,撚起一顆棋子放下。
……
皇宮,萬寶樓,一個老王爺從偏殿走了出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了即將要進去的成王,露出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
長相跟崇寧帝有五六分相似,但身形卻要胖上一兩圈的成王心頭一咯噔,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坐!”崇寧帝很是和善,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成王誠惶誠恐地搭著半邊屁股,崇寧帝見狀皺了皺眉,“你我嫡親兄弟,這般拘束幹什麽?”
成王這才稍稍放鬆了些。
“你看看朕這萬寶樓如何?”
“光這一處偏殿,便讓臣弟大開眼界,皇兄之文治武功,實在是令臣弟仰望,也必將為後世所瞻仰。”
“哈哈哈哈!”崇寧帝開心一笑,“待這萬寶樓主樓完工,屆時那才叫壯觀。朕禦極二十多年,殫精竭慮,亦當為萬世表率,這萬寶樓之寶,非是尋常珍寶之寶,而是一個帝王應有的寶藏之寶,有四方蠻夷進貢臣服的文書,有天下文人歌功頌德的佳作,有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祥瑞。這才是萬寶樓的真諦。”
成王連連點頭,誇讚著皇兄真厲害。
“但是。”崇寧帝語氣一轉,“修築如此浩大的工程,耗費甚巨,朕又不願壓榨民力,隻能從內庫之中盡量往外擠,如今已是艱難。你我兄弟,你有何辦法?”
成王登時明白了過來,難怪方才那位老皇叔額頭見汗,他立刻道:“臣弟今日回去便清查家底,隻留夠一家老小必要所需,將其餘的銀錢盡數給皇兄送來!”
但他旋即苦著臉,“但皇兄也知道臣弟素來本分,並非什麽豪奢王爺,這家底估計也不多,屆時還請皇兄莫要怪罪。”
崇寧帝緩緩道:“你這話說得,朕又不是那敲骨吸髓之人,難不成還要讓你將自己家業全部獻出來嗎?既然你日子拮據,那便不必了。”
成王心頭一跳,連忙道:“臣弟雖不富裕,但為皇兄分憂亦是理所應當之事。”
他眼珠子一轉,想起昨日回來,自己王妃所說的事情,小聲道:“皇兄,臣昨日聽聞了一個消息,不知皇兄可曾聽過京中有一家珠寶字號名喚石頭記?”
崇寧帝皺了皺眉,緩緩搖頭。
“此店乃京中最大的珠寶字號,以大夏東南之珍寶起家,如今整個大夏東南方向的玉石珠寶,幾乎都被其操縱,其餘方向的生意也多有涉足。其中珍貴者,不乏數千兩乃至數萬兩之極品。”
崇寧帝冷哼一聲,“朕修萬寶樓,彰顯文治武功,總不至於與商人爭利,強擄私家之財。”
成王輕聲道:“此乃禮部尚書石定忠家中產業,他與其弟,一在京中,一在廣陵,兄弟齊心,將這石頭記做大了,據說每年光是分紅就能拿到十幾萬兩呢!”
“多少?”崇寧帝猛地一驚。
……
“這是一個死局。”
夏景昀輕輕摩挲著指腹的棋子,“石定忠要想脫困,基於對陛下的了解,再加上他投靠了英國公,靠著勳貴們的指點,他隻要不傻,肯定會想到花錢買平安。但是他願意散盡家財嗎?或者說就算他願意,他敢嗎?你一個禮部尚書,從家裏掏出來幾十萬兩,這不找死嗎?”
蘇元尚點頭接話,“所以,他就隻能出一個不多不少的數額,既能讓陛下滿意,又能營造一個我雖然有點小貪,但是我已經散盡家財,求求陛下饒過我這一回的假象。”
“但是,當陛下知道了真相,曾經對他有多寬宏或者滿意,如今就會對他有多憎恨。”
夏景昀將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一聲清脆的響聲,“君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瞞,這就是他石定忠的催命符!”
……
萬寶樓裏,看著自己弟弟一臉認真地點頭確認,崇寧帝的心頭瞬間升起各種複雜的心緒,然後轉瞬之間,化作了滔天憤怒,在這憤怒之中,又還潛藏著一絲屈辱。
他先前對那五萬兩有多滿意,此刻他就有多憤怒,多屈辱!
想他一個富有四海的帝王,富有的臣子如打發叫花子般,隨便扔出一點家財,就讓他赦免了對方的大罪,還為此開心不已。
自己背負著天下罵名,還在那兒洋洋自得地為自己會當家,知大小做分析做辯解。
而那臣子呢,不僅半點不心疼,或許正在府中偷偷笑著自己這個皇帝是個好糊弄的傻子!自己隨便扔出點肉,就像條狗一樣哈哈地搖著尾巴了!
這算什麽?如果這都不算欺君,那什麽算欺君!
當崇寧帝陰冷的目光掃向一旁的高益,陪伴在他身邊二十餘年的大太監忽然身子一寒,隻感覺頭頂上像是懸了一柄劍,隨時打算將自己滅口。
他連忙欠了欠身,以示自己的忠誠和恭順。
崇寧帝忽然想起此間還有外人,連忙強行鎮定下來,“竟有此事,倒是有些令人吃驚了。行,時候也不早了,你先下去,替朕招呼一下諸宗室,朕忽然想起還有些緊急公務,去禦書房處置一番。”
成王心頭一鬆,這一關終於是過了,連忙答應。
崇寧帝領著高益朝外走去,走到無人處,他幾乎是咬著牙吩咐道:“召中樞大臣,到禦書房見朕。”
高益全程旁聽了整個過程,心裏知道今天定是要出大事了,連忙吩咐下去。
“玄狐呢,讓他也查一下石家最近兩日有無違法亂紀之行,然後立刻進宮。”
崇寧帝殺氣騰騰地走向了禦書房。
……
江安侯府,蘇元尚皺眉看著桌麵上的棋局,“你的下法還真是奇詭多變,令人耳目一新,防不勝防啊。”
他思考片刻,終於落子,“但最終總是萬變不離其宗,要處置一位六部尚書級別的大臣,沒有中樞的同意是決計不行的。石定忠是個聰明人,從他這些年能夠穩守中立,堅持不下場站隊就能看出來,他背地裏怕是跟各方都有糾結,你有沒有想過中樞力保怎麽辦?”
夏景昀笑著點了點頭,“的確如此,若隻是簡單將石家有錢的消息拱出來,此事興許會堵在中樞,最終讓他逃脫。可是,金侍郎的屍體還在那兒擺著呢!”
蘇元尚立刻懂了,哈哈一笑,“想必中樞大臣們,也很希望有個大案子來轉移陛下的注意力,給他們鬆鬆綁。”
……
禦書房中,中樞大臣們齊聚一堂。
昨日戶部的事情他們都已經知道了,今日本是皇室聚會的日子,陛下卻忽然召見他們,每個人心裏都是有些惶然。
畢竟他們都曾感受過廣陵州百姓對他們厚重的愛戴。
崇寧帝目光掃過眾人,瞧著他們那一張張平靜的臉,知道從這些老狐狸臉上看不出什麽東西,便幹脆直接道:“前些日子,有禦史彈劾禮部尚書石定忠,朕處置了,諸位愛卿可覺得朕之處置有不當之處?”
眾人唯唯,無人開口。
他們誠然知道陛下這麽問,定然是有了變故,很可能是後悔了,但身處他們的位置,不犯錯比立功更重要,沒理由去冒險一搏。
可他們當中也有人不這麽想,一個新晉的中樞大臣便咬牙開口,“臣以為,稍有些過輕了。”
“朕也是這般想的。”
崇寧帝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你能鼓起勇氣,明言朕之過失,無愧朕對你的期許,很好,朕心甚慰。”
一番客套的鋪墊,他看著眾人,“前些日子,黑冰台將石家上下所作所為呈到了朕的案頭,殺人擄掠、草菅人命、不尊禮製、視朝廷掄才大典如玩物,樣樣皆是死罪,但朕當時卻寬恕了他,因為朕覺得他是個能做事的,朕不想濫殺能臣。”
“但是,就在前幾日,就在朕輕饒了石家之後,石家的公子又去城郊,對一個看上的婦人用強。朕的寬宏,在他們心中,成了什麽?成了國法如擺設,成了君威似笑話?”
“但朕畢竟已經寬容了他們,所謂君無戲言。這兩日,朕反複在思量,一個官員到底是德行重要,還是才能重要?到底是君無戲言的權威重要,還是公道和正義重要?”
他身子前傾,目光掃過眾人,“諸卿,可有教我?”
眾人的臉色尚且平靜,但心頭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都以為石家就這麽逃脫了,怎麽還能被翻起來。
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陛下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吏部尚書輕咳一聲,正要開口,勸說陛下暫且按兵不動,鎮之以靜,過些日子,再重提此事,以維護朝廷威嚴,但有人卻先動了。
秦相立刻站起,拱手開口,“陛下,臣以為,不論先前如何,陛下既寬恕了石家,在那之前之事,便可暫放。”
就在崇寧帝皺眉,吏部尚書等人頷首之際,秦相話鋒一轉,“但是,在陛下以寬容之心,行懲前毖後之舉,望其迷途知返,為國所用之後,石家人依舊我行我素,又犯下如此大惡,證明其一家上下,已然敗壞,不堪拯救,更對不起陛下之苦心。”
“為臣之人,上不能解君憂,下不能安黎民,此等臣子,留之何用。”
他一振袖,朗聲道:“臣請陛下,嚴懲石定忠,令三司會審其罪,其全家上下,抄家關押,逐一甄別,以儆效尤,以震懾如今國朝上下,貪腐肆虐、不法橫行之風,整肅吏治,再圖中興!”
慷慨的聲音在大殿中回**,中樞大臣們微張著嘴巴,看著昂然而立的秦相,一臉驚愕。
但幾乎是眨眼間,他們便反應了過來,紛紛附和,石定忠瞬間成了大奸大惡,十惡不赦之徒。
在成王將石家一腳踹進夏景昀提前挖好的深坑之後,秦相和中樞大臣們親自動手,填上了厚厚的土。
崇寧帝長歎一聲,“群情如此,中樞擬旨吧。由黑冰台查抄石家,一應人等盡皆入獄,石定忠之罪由三司會審。”
吏部尚書見事不可為,隻好認命,但本職工作所限,他還是多問了一句,“石定忠下獄,春闈將近,禮部由何人主事?”
崇寧帝腦子有些煩亂,“春闈將近,不宜多生變故,就依舊例,順序頂上吧,由左侍郎暫代尚書之位。”
他揮了揮手,“行了,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中樞大臣們對視一眼,帶著複雜的心思,齊齊拱手告退。
走出禦書房,看著陰沉沉的天色,秦相輕聲道:“諸位,當以為戒,謹言慎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