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真正的暗藏機鋒
馬車在宮牆外百餘步便停了下來,夏景昀下了馬車,和靳忠一起走向了宮城。
望著眼前高聳的宮牆,他不由心頭思緒萬千。
來到這個世界半年了,終於從遙遠的泗水州勞工營,走到了這宮城之外。
並且,即將走進了這宮牆之中。
從這一刻起,自己的未來又將迎來什麽變化呢?
靳忠看著夏景昀微微晃神的樣子,心頭忍不住生出一絲與有榮焉的自豪。
沒有人能夠在第一眼瞧見這巍峨宮城時,不在皇權的威壓下失神,即使這位已經初顯天才之姿的夏公子也不能例外。
靳忠笑著道:“夏公子,回頭您還會常來,慢慢就習慣了。”
夏景昀笑了笑,他當然聽出了靳忠的意思,也知道靳忠以為他是被這所謂的煌煌天威震懾住了,殊不知他算是這天底下對這巍巍高聳的宮城最是無感之人,也是對這所謂唯我獨尊的皇權最沒有敬畏之心的人。
但他不至於傻到去跟靳忠辯解什麽,點了點頭,“借公公吉言,咱們走吧。”
出示了腰牌,靳忠領著夏景昀走入宮牆。
或許是因為夏景昀的和藹可親,或許是因為夏景昀背後站著德妃,又或許是那一袋金銀起了效果,靳忠貼心地小聲為夏景昀介紹提點著。
“到了地方之後,公子切莫亂跑,也切莫亂動各類物件。”
“在陛下麵前奏對,切莫失了尊卑。”
“您是第一次入宮,想來陛下也不會苛責與您,多少現在的中樞重臣第一次君前奏對,都有些語無倫次,夏公子不必太緊張。”
靳忠小聲說著,夏景昀默默聽著,不多時,便來到了一處開闊敞亮的房間外。
房門口,站著一個比靳忠大了不少的太監,瞧見夏景昀便笑著拱手,“夏公子,陛下吩咐,您在此間等他,他稍後便至。”
說著他打開房門,伸手一請。
夏景昀跟靳忠點頭告別,走了進去。
站在房中,他自然是下意識地打量起來房中的陳設。
這顯然是一間書房,寬大的書桌,考究的布局,以及架子上那些隨便一件就能引得無數人瘋搶的古玩珍藏,再搭上隨處可見的亮眼的明黃色,幾乎就是將【禦書房】這三個字亮在了明麵上。
一麵牆壁上懸著一塊匾額,上麵寫著【憂樂堂】三個字。
夏景昀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樂了。
看來自己這是撓中了這位陛下的癢癢肉了?
不過想來也是,範文正公這一句,的確是人臣之典範,國士之風姿,被君王引以為傲,並推而廣之,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心裏有數,並未因此而自豪。
目光右移,在牆上的字畫中,居然瞧見了那副自己送給阿姊的字。
上麵赫然正是當初他抄寫的水調歌頭。
旁邊還多了一個鮮紅的大印。
夏景昀同樣並不意外這樣的千古絕唱能夠贏得當朝皇帝的青眼,畢竟是他那個世界的中秋第一詞。
同時他也沒有什麽驕傲的感覺,自己隻是一個宣傳者,偷摸用一下幫自己抒發一些情感,完成一些任務,就挺好了,若是真當這是自己的水平洋洋自得,那就有些太過無恥了。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這字還是可以的。
在雲老爺子的悉心指導下,他對這個世界的書法藝術進行了吸納消化,整體的技法愈發純熟,的確可以稱得上好字了。
帶著這點小小驕傲,他繼續四處望去,當好奇的目光投入到書房之上,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隻見書架上擺著一本攤開的折子,折子上竟赫然是自己當初在泗水州寫下的那篇分析德妃省親目的和效果的文章。
這可是百分百他自己的東西了,夏景昀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旋即一個中年人出現在了夏景昀的視野中。
身形中等,不算高大威猛,也沒有矮小幹瘦,稍帶著幾分頎長,麵容白淨,蓄著短須,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從容氣度。
這不廢話嘛,唯我獨尊,能不從容麽?
夏景昀連忙行禮,“草民夏景昀,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額外多說一句,大夏禮儀,除了祭祀、接旨等嚴肅場合,並不怎麽行跪拜之禮,甚至開國之初,朝臣上朝都還有座,後麵取消之後,也隻需作揖行禮即可。
這一點就讓夏景昀覺得很是不錯。
“哈哈!免禮!”
崇寧帝似乎真的很隨和,又或者真的十分欣賞夏景昀,竟然直接伸手將夏景昀扶起,然後順勢就握著他的手,滿意地看著他,“果然是一表人才,你一來,這中京城中,不知又有多少權貴千金夜不能寐了。”
夏景昀有些受寵若驚,連聲謙虛,“陛下德澤遍布天下,四海之內,不知有多少遠勝草民之人傑。”
“哈哈!”崇寧帝笑著放開了他的手,“都是自家人,無需拘束,坐下說話吧!”
自家人?
夏景昀心頭跳了跳,在太監搬來的凳子上坐下,朝對方點頭致謝。
崇寧帝伸手拿起桌上的折子,笑著道:“你來之前,朕正在看你的那些詩文,確實不錯,有才,有見地,更關鍵的是,有一顆忠君愛國的心,這是朕尤為欣賞的。”
夏景昀微抬屁股,“全賴國朝之教化遍布天下,草民才能識文斷字,讀書知禮,自當忠君愛國,以思回報。”
“若是人人都有你這般想法便好了!”
崇寧帝哼了一聲,“有些人,世受皇恩,卻偏偏跋扈霸道,不思為國盡忠,貪權斂財無度。昨夜,你受苦了。”
夏景昀這下連忙起身,“草民之事,竟驚擾陛下,已是不勝惶恐,還未謝過陛下主持公道,還草民清白之恩情。”
崇寧帝似笑非笑,“朕亦知你不是那等迂腐書生,否則也做不出昨夜之事,就無需在朕麵前如此客氣了。”
夏景昀訕笑兩聲,“陛下天目如炬,草民那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陛下的眼睛。”
崇寧帝起身站在窗邊,負手看著窗外,“你昨夜之舉,算是切中了朕的心意,朝堂需要平衡,呂家的確有些太過勢大了,但是無緣無故也不能強行作為,你這把刀遞來得剛好。”
他轉身看著夏景昀,“呂家交出了三個職位,一個兵部侍郎,一個虎賁中郎將,一個中護軍將軍,此事也算你一功,朕可以賞你其中一個位置,你現在未過科舉自然是不能親自當的,但是可以拿給你阿姊,讓她來分配,也算你送給她的一個見麵禮吧。”
夏景昀再度起身,速度比先前麻溜得多,“草民惶恐,此等國朝大事,草民斷斷不敢妄言,更是不敢染指的。”
崇寧帝略有不耐,“朕欣賞你,才與你說這些體己話,這些事都是心知肚明之事,有什麽不敢妄言的!”
夏景昀直接雙膝一跪,俯首道:“陛下,草民昨夜之舉,隻為自保,不敢擅言軍國重器,更不敢視國朝官職如囊中私物,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事全賴陛下一言而斷。草民隻願以有用之身,回報君王厚愛,造福社稷江山,斷不敢玩弄權術,視官爵如私產!草民鬥膽,請陛下收回成命!”
“你這孩子!”崇寧帝有些無奈,“我再問你一遍,錯過了這個機會,可別怪朕不體恤德妃,不照看你啊!”
你最好永遠都別再體恤……
夏景昀連忙道:“草民所言,句句發自內心,請陛下體諒!”
“行吧!起來吧。”
崇寧帝態度忽然轉冷,“朕有些乏了,讓高益帶你去長樂宮,看看你阿姊吧。”
夏景昀緩緩站起,“草民告退!”
他麵朝崇寧帝,緩緩後退,退出了房門,偷偷地長出一口氣。
外袍之下,整個後背,已經完全濕透。
禦書房中,崇寧帝倚著憑幾,回想著夏景昀方才的話,目光在那塊憂樂堂的牌匾上掠過,輕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