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真龍與玉虎

中京城,永遠都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壓抑。

對普通老百姓而言,那是天威浩**,那是皇氣彌漫;

對在這座城池之中有所地位的人而言,那是權力的陰影,那是天光破不開,狂風吹不散,縈繞在心頭的欲望的陰霾。

宮城,則是這一片陰霾最厚重的地方。

宮城中的那個男人,是這一切權力根源的具象,不在乎他到底是誰,高矮胖瘦,隻要他坐在那把椅子上,他就是億兆子民仰望的中心。

這位被世人稱作崇寧帝的男人正坐在一間奢華的宮殿中,隨意地翻看著手裏的書。

長樂宮中,地龍的熱氣,帶著淡然卻又雋永的幽香,讓人仿佛真的置身於春回日暖,花舞人間的日子。

德妃穿著一襲素雅的宮袍,似一朵盛放的牡丹,微笑著陪在一旁,也不喧鬧,安靜地幫忙揉著肩膀。

翻了一陣,崇寧帝愈發覺得有些百無聊賴,想了想,將書放在一旁,拿起一本明顯被他刻意擺在一旁的折子,打開看著神色才重新變得有興趣起來。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每一次看都忍不住感慨一句,寫得真好。比起那些所謂大儒的書好不知道多少。”

崇寧帝一臉感慨,“德妃啊,你這個弟弟,朕很是喜歡。”

德妃並沒有流露出什麽過分的欣喜,依舊笑容淺淺,“別的事情臣妾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說,這孩子,倒是確實有一顆忠君愛國的心。之前泗水州叛亂的時候,罵那鄭家父子的話,臣妾現在都還記得呢!”

崇寧帝很滿意地笑著,“有這等文采,又有那等詩才,關鍵還如此心懷天下,忠君愛國。”

他反手按著德妃揉在他肩膀上的手,“他是泗水州解元,已經可以做官了,之前你攔著朕不要給他封賞,朕給記下了,不管此番春闈如何,朕都要賞他一個好差事!”

德妃連忙道:“陛下厚愛,臣妾感激不盡。可這春闈取士,那是國之根基,陛下切莫為了臣妾開這個口子,否則臣妾姐弟可就百死莫贖了。”

“你啊!總是這麽小心謹慎!”

崇寧帝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他既有這個本事,就當得起朕的愛重。這與掄才大典並無關聯。”

“陛下教訓得是。臣妾隻是擔憂這立誌之言,和實幹之能,終有不同。他若有本事,自然春闈得中,一切水到渠成。他若連春闈都過不了,自是他自己本事不夠,如何能夠枉費陛下的愛重和栽培。”

崇寧帝看了看德妃,十分滿意,“罷了,既然你這麽堅持,朕也不勉強。”

他笑了笑,拍了拍另一邊肩膀,“這邊也按按。懷兒已經年滿六歲了,該是正式尋名師教學的時候了,他的老師,你來幫他選,選好了朕來安排。”

皇宮裏雖然有公用的老師,且都是頂級大儒,但一般地位高的皇子都可以有自己真正的先生。

這種先生可不是隨便選的,因為這樣的人,通常都會是皇子堅定的支持者,並且可以光明正大不受任何人詬病。

崇寧帝這話,相當於給德妃一係加了兩個強援,而且是德妃自己來選,不可謂不厚道了。

德妃也沒裝模作樣地推辭,恭敬謝恩,“謝陛下恩典。”

又等了一會兒,崇寧帝起身離開。

等到聖駕遠去,宮中眾人才如釋重負般輕鬆起來,陽光重新照進了這溫暖的殿堂。

一個宮女笑著道:“娘娘真是聖眷正隆呢,陛下沒能賞公子,總要變著法賞娘娘呢!”

她們雖未跟著去泗水州,但身為德妃下屬,對夏景昀的消息自然是知道不少。

德妃淡淡一笑,並沒有什麽得意張狂的表情。

轉身回去,該繡花繡花,該給兒子做點好吃的,就親手做點,雲淡風輕,仿如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沒過多久,一個宮女又開心地跑了回來,“娘娘!好消息!”

德妃正和馮秀雲一起忙活著給兒子做喜歡的糕點,聞言側目。

“方才外廷有旨,任命衛大人為新的戶部尚書!”

馮秀雲聞言登時麵露驚喜,沒想到這個問題就這麽就解決了。

原來的戶部柳尚書年事已高,崇寧帝經過了例行的三次挽留,已經準了他乞骸骨的奏折,各方都為了新的尚書人選爭得頭破血流,沒想到竟然任命竟然忽然出來,而且還落到了衛遠誌頭上。

衛遠誌跟著大部隊回了中京城也有些日子了,但是一直賦閑在家,官位是有,但是沒有職務。

德妃一係在朝堂的能力不那麽強,衛遠誌能做的位置也不多,所以一直還沒運作成功。

馮秀雲已經被德妃許給了夏景昀,為了避免陛下一時性起,如今德妃都沒讓她在陛下麵前露麵,所以她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此刻眼中就是純粹的驚喜,“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宮裏的其餘宮女也紛紛開口恭喜起來。

德妃卻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就在眾人不解的時候,一個小黃門匆匆前來。

“娘娘,方才陛下有旨,昭陽宮提前解封了。”

!!!

馮秀雲忽然感覺後背猛地一涼,仿佛有無數條蛇爬過。

德妃卻恢複了平靜,點了點頭,淡淡道:“本宮知道了。”

……

無當軍是天下最奇葩的一支軍隊。

這個奇葩的意思,既有這個意思,也有那個意思。

奇葩之處在於,它名義上屬於陛下,但實際上卻等同於薑家的私軍,其中所有征募兵員、軍官任免之事皆由薑家自決。

當然這是兩代皇帝都認可的事,畢竟當年薑老軍神打遍四方無敵手,聲望名氣也足夠,隨時可以改朝換代,但他還是選擇了效忠大夏皇室,皇帝自然在有些事情上,選擇了默許。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皇帝還會暗中推波助瀾,畢竟萬一再來一場叛亂,他們還是希望已經證明了自己忠誠的薑家手上能夠有一支能打的強軍,作為大夏這艘快要傾覆的大船最大的壓艙石。

這一點,在薑老軍神死之前都不會有任何的變化。

也正因此,也就引出了第二個奇葩之處。

無當軍主力駐紮邊疆,但京城附近,始終有一支三千人的無當軍精銳。

擔負著拱衛陛下和守護竹林安危的重任。

薑玉虎,此刻就在中京城的無當軍軍營之中。

他頭發緊緊豎起,一張英武陽剛同時又不失俊美的臉龐平靜地流淌著汗水,眼神堅毅地看著麵前的十幾個無當軍都尉和百夫長。

手中一杆卸了槍頭的長槍點地,緩緩在地麵上劃過。

對麵的都尉和百夫長們猛地一喝,齊齊衝來。

薑玉虎左腳一蹬,整個人如同被彈了出去,帶著勢不可擋的威勢,如虎入羊群,衝進了人群中。

雙方悍然對撞,薑玉虎如利刃切豆腐,長槍飛舞如靈蛇,點倒麵前幾人,衝出了包圍圈。

而後被點倒了的人默默撤出戰場,剩下的人和薑玉虎各自轉身,再度對撞。

三次之後,對麵就再沒有能夠站得起來的人了。

但那些被打翻在地的人卻沒有任何埋怨,反倒是掙紮著坐起,向薑玉虎抱拳道謝。

這就是無當軍百夫長以上的獨特訓練方式:從薑玉虎的手下存活。

雖然迄今為止,沒有人成功,但卻大大增加了他們在真正戰場上的存活率。

因為,他們的公子,可不隻會用槍。

打翻了一地的人,薑玉虎一言不發,扛著槍杆,轉身離開。

默默看著他的背影,一個都尉揉著胸口歎了口氣,“看來我們在公子心頭還是個廢物啊!”

“你這話說得,除了老軍神,誰在公子心頭不是廢物?”

這時候,在一旁疼得直抽抽的都尉李如火開口道:“倒也不是,我就遇見過一個不被公子稱作廢物的人。”

“誰啊?”

眾人顧不得疼痛,都登時好奇起來,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李如火開口道:“就是夏雲飛的堂弟。”

“什麽?”

“夏雲飛的堂弟?”

“憑啥?”

這幫軍中漢子當然不知道夏景昀那些事情,實際上中京城的絕大多數人也不會關心一個邊遠州郡的小事,隻有那些利益相關者會因為利益而投去關注的目光而已。

李如火哼了一聲,“夏雲飛入軍不過三月,你們這兒有一個人打得過人家嗎?他都那麽厲害,他堂弟為何就不能得到公子青眼?”

“那不一樣啊,公子什麽人?什麽京城四公子都被公子喊做廢物的,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看得起夏雲飛的堂弟?”

“夏雲飛確實厲害,但在公子眼中也還是個廢物啊,又怎麽可能因為他而這麽看得起夏雲飛的堂弟?”

李如火神色一滯,他也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是公子真的就是這麽說過啊!

金副將親口說的啊!

還當著公子的麵,公子也沒有反駁啊!

李如火當然不知道緣由,而知道這個緣由的金劍成此刻正匆匆拿著一個信封,回到了軍營中,直入中軍大帳。

“公子!”

寒風陣陣,薑玉虎正赤著膀子,擦拭著身體,那完美的肌肉線條滿是荷爾蒙的衝動,能夠讓絕大多數女人難以自閉。

可惜,軍營中沒有女人。

“何事。”

“這兩日,有一篇文傳入京中,因為是夏公子所寫,末將便將其謄抄了來。”

“我對詩文不感興趣。”

薑玉虎冷漠地說著,手卻仿佛不自覺地接過,然後翻開了來。

他雖出身武將世家,但為了更好地領兵打仗,做一個帥才,他的文采並不算差,絕對稱得上文武雙全,自然也能看懂這篇傳世雄文之中所蘊藏的恢弘誌氣。

麵無表情地看完,他癟了癟嘴,“冠冕堂皇,什麽時候也學會做這種文章捧朝廷臭腳了。”

是,隻該捧您的臭腳……金劍成心頭嘀咕。

薑玉虎又看了一眼金劍成,“你的字也太差了。”

合著是我配不上夏公子了唄?

公子,你不能這麽偏心啊,明明是我先來的。

金劍成心頭憂傷,唯唯諾諾。

“備馬,我回一趟竹林。”

“啊?公子不說昨日才回過,說要在營中住幾日嗎?”

薑玉虎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想我爺爺了不行嗎?”

金劍成登時慫了,稍不注意就是一句話得罪兩尊大神的事,趕緊下去備馬去了。

薑玉虎穿好衣服,又看了一眼信紙,小心折好,放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