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生活(三)
那張畢業卡上最後一頁的內容,陸戎在一年後終於拿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七月中旬高考的成績出來前,林暮就因為大學裏臨時一個實驗火急火燎地趕了回去,等陸戎的成績出來後,兩人才有時間通電話,林暮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傳媒係?”林暮那邊似乎還在忙什麽,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了過來,“可以啊,隻是如果分數不夠,你得配合調劑。”
陸戎沒說話,他安靜聽了一會兒,直到林暮又問了一聲:“你在幹嘛?”
陸戎回道:“沒什麽。”頓了頓,他又似乎歎息似的笑了聲,“感覺一切都跟做夢似的。”
林暮也笑了,他那邊有人在,好幾個喊他名字,陸戎說要不要掛電話,林暮無所謂道不用。
他說:“怎麽能說是做夢呢,你就該這樣,好好讀書,好好考大學,然後好好和我在一起。”
陸戎大概是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轉折給笑到了,他突然想起什麽來,說:“畢業卡片我拿到了。”
林暮反應了一會兒,才笑著問他:“你看到最後寫的東西了?”
“看到了。”陸戎回答,他把手裏的卡片舉高了,目光落在了校訓下麵的一行字上。
“未來的道路也許漫長而孤苦,但請無論如何都不要停下腳步,因為至此一生,你終將抵達群星的盡頭。”
林暮聽他念完,才低聲笑道:“鍾和總要寫的更囉嗦些,為了讓一些特殊的學生可以看懂。”
陸戎不解道:“原來寫的什麽?”
“這是一句拉丁諺語。”林暮笑著,他的聲音通過手機那一頭,傳到了這一頭來。
他說,“循此苦旅,以達天際。”
兩人之後又說了會兒話,方駱瑤進來喊陸戎出去吃飯,方諾今年也參加中考,以後算是陸戎和林暮的學弟。
相比陸戎,方諾顯然更崇拜林暮多一點。
“暮哥校慶的時候會回來嗎?”方諾端著碗問陸戎,他現在膽子比以前大了很多,人長得也精神,身量拔高後不會再顯得柔弱可欺。
方駱瑤與他兩人住在一樓,方便就近照顧陳美花,奶奶這一年身體沒什麽太大變化,精神狀態卻完全沒有任何好轉,清醒的時候比以往更少,要不是方駱瑤盡心盡力,陸戎可能為了照顧美美連學業都完成不了。
陳美花一旦聽到“林暮”的名字時就會有反應。
她問:“暮暮回來了?”
陸戎給她盛湯,低聲說話:“還沒,這星期不回來。”
陳美花癟了癟嘴,不是太高興:“他好久沒回來了,是不是不要美美了?”
“……”陸戎也不懂她這“少女情懷”是怎麽來的,但老太太麽,總得哄著,隻好耐心道,“沒不要你。”
陳美花盯著他看。
陸戎任她盯著,表情有些認真地道:“而且林暮不是你男朋友,是我男朋友,話不能亂說的,記住了嗎美美?”
陳美花有些不服氣,但看得出來還是比較怕陸戎,最後不甘不願地嘀咕了一句“好吧。”
方駱瑤和方諾兩人憋著笑假裝低頭吃飯,方諾還惦記著校慶的事兒,陸戎答應了幫他問問。
吃完飯,陸戎又要去搞誌願的事情,他不像林暮,成績好到能名校隨意挑,分數也是剛擦著本一線過的,因為隻考慮蘇州本地的大學,陸戎有心理準備最後可能得配合調劑。
李子和莫曉曉一個考上了四川,一個考去了武漢,姐妹花人散心不散,最近又約著一塊兒出去玩。
“林朝學姐也一塊兒呢。”微信群裏莫曉曉發了行程表,他們三個女孩兒現在號稱“身殘誌堅環遊世界旅行團”,已經一起出過好幾趟遠門了。
林朝如今正在北京學棋,兩年內準備衝擊七段,她在上半年拿到了首個女子國際賽冠軍,已是國內能排得上號的女性棋手。
相較職業男棋手來說,女性棋手的國際賽事少之又少,很多頭銜戰,女棋手甚至都很難打入循環,林朝的情況又比一般人更加特殊,以至於媒體對她的所有比賽都異常關注。
林暮不止一次煩過這事兒,說對林朝的心態有影響,消費她殘疾這點,根本就是吃人血饅頭。搞得很多圈外人都去關注,雖說流量是有了,可一旦林朝輸棋,又會被罵賣慘。
外人看得永遠都是個熱鬧,殘疾,職業棋手,女性,冠軍,每一個拿出來都是話題點,林朝贏棋也好,輸棋也罷,都還沒一個“殘疾”來的噱頭足,然而明明努力這麽多年,林朝就是想把身上的“殘疾”標簽給撕了,她不需要別人同情她,她自始至終都覺得除了聽不見說不了話外,她和普通人沒什麽不同。
這事兒最後的爆發點,是這次女子國際賽奪冠的賽後采訪上。
林朝拒絕了所有媒體的采訪,並在社交平台上發表了“今後無論輸贏都將拒絕一切采訪”的申明,她決定用真正的沉默來對抗這些隻是拿她當流量的媒體們。
跟資本對抗,肯定有人不信邪,采訪不了林朝,總能采訪林朝的親人。
林暮也被騷擾過幾次,他最後被問煩了,對著某記者懟上臉的話筒好笑道:“你們也知道我姐是聾子啞巴,幹嘛還要采訪她?”
記者顯然沒聽出畫外音來,還傻兮兮地解釋:“有手語老師啊,現在翻譯都很方便。”
“我說了,我姐就是個聾子啞巴。”他對著鏡頭冷冷道,“你們不懂嗎?”
記者眨了眨眼,笑得有些勉強:“這……林朝選手是年輕人的榜樣,勵誌、正能量……”
“停。”林暮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我姐不是任何人的榜樣,她擔不起這身份,大家都是普通人,一年365天的,她也就天天下下棋而已。”
記者:“……”
林暮看著鏡頭,他最後說:“我姐因為聽不見也說不了話,才能反抗你們,而那些沒辦法反抗的,最後卻把自己逼成了‘聾子和啞巴’,你們自己品品,到底誰更可悲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