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他也曾想過一了百了(四)

蔣天河不是曹湛,他來之前已經通知了楚琳那邊,按照原計劃,他也用不著逞英雄,等著搖來的人團滅對方就行。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他見到傻了吧唧被人抓著頭發按地上,腦子裏那根英明神武的弦就斷了。

他一個打三個的時候曹湛簡直目瞪口呆。

不是因為蔣天河有多厲害,而是沒想到他會被揍的那麽慘。

高個子和黃毛揍起人來可不手軟,第一拳就直接見了血,蔣天河捂著鼻子還沒站穩,又被黃毛一腳踹到了地上。

“我看著以為多厲害呢。”拍視頻的男生舉著手機,笑個不停,“原來是隻軟腳蝦啊。”

曹湛起先沒反應過來,他還處在“蔣天河挨揍了”的震驚裏,等終於回神了,才手腳並用撲到了蔣天河的身上,擋著高個子和黃毛,大聲喊著:“不許打他!”

蔣天河護著腦門奮力把曹湛撥到一邊去,黃毛剛要順帶著踢幾腳,巷子口就傳來楚琳的怒吼聲:“你們幾個給我住手!”

曹湛哭的抽抽噎噎,抱著蔣天河不鬆手,黃毛和高個子轉身就逃,拉起了還在拍視頻的小弟。

蔣天河撐起身子要追,曹湛不答應:“你都流血了!”

蔣天河沒好氣道:“你放手!要不然我打你!”

“你打不過我!”曹湛現在一點也不怕他,手忙腳亂地幫他擦著鼻血,眼淚流個不停,“你一點都不厲害。”他還抱怨上了。

蔣天河:“……”

曹湛:“你平時對我那麽凶,還、還欺負我。”

蔣天河黑著臉,咬牙道:“閉嘴!”

曹湛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詞,他哭著打了個嗝,結巴道:“你、你這叫,無能狂怒!”

蔣天河:“……”

楚琳直接報了警,她本著“趕盡殺絕”的宗旨,一個都沒打算放過,蔣天河被帶回了坤乾的醫務室,曹湛的母親紀清文也來了,特別隆重地感謝了蔣天河的見義勇為,一副準備給他繡錦旗的架勢。

蔣天河被誇的麵紅耳赤,鼻子裏還塞著棉花,校醫讓他仰起頭,結果鼻血還是從棉花裏浸了出來。

警察走流程取證備案,曹湛和蔣天河都要去錄趣÷閣錄,警察叔叔看到蔣天河一臉的青青紫紫倒是笑了笑,誇了句“英雄出少年”。

蔣天河也隻能厚著臉皮接受。

這事兒第二天出早操當然要按照正麵宣傳來表揚,蔣天河遮遮掩掩著臉,但還是有不少人追問。

他小弟們恨不得吹的天下皆知。

“我們老大當然厲害了!”

“一個打十個!”

“受傷?受傷怎麽了?你去打十個試試!胳膊腿都斷了!”

“我們老大才傷了點臉!”

蔣天河想封了他們的嘴,知道事實真相的曹湛也沒好意思拆穿他。

午休的時候陸戎卻找了過來。

他與陳美花站在三班門口,坐在最後麵的蔣天河看到他時愣了愣,拿腳去踢前麵曹湛的凳子。

曹湛慢半拍的抬起臉,看到陸戎時張圓了嘴地“啊”了一聲。

“啊什麽啊。”蔣天河不耐煩地站起來,他扯了扯曹湛,“我們出去說。”

曹湛和陸戎算不上多熟,他熟的是陳美花,兩人友誼深刻,見麵互相握手的那種,他還記得昨天那個黃毛和高個子說的話,小心翼翼地看著陸戎問道:“你們認識嗎?”

陸戎沒什麽表情,言簡意賅道:“初中同學。”

蔣天河抱著胳膊,表情難得嚴肅:“和你多大的仇,上了高中還要來找?”

曹湛其實也想問這問題,蔣天河先說了他忙點頭:“他們好凶的,你不要去找他們。”

陸戎看向他:“我不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

蔣天河皺起眉:“找你幹嘛?”

陸戎抿著唇不說話。

曹湛安慰他說:“楚老師報警了,一定能抓住壞蛋的,到時候你就不用怕了。”

蔣天河嗤笑一聲:“抓了有什麽用?剛滿十六歲,沒搶多少錢,就欺負欺負學生,少管所都進不了,被退學了更加肆無忌憚,到時候在哪兒都能蹲到你人。”他連珠炮似的說完,又問了一遍,“你以前怎麽會和這種人有來往,他們欺負你嗎?”

“他們欺負美美。”一旁玩著絨線帽的陳美花突然抬起了頭,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稍顯天真的表情,說話聲音又輕又細,“他們欺負美美,問戎戎要錢,戎戎給了,他們就不欺負了,戎戎小,打不過他們,後來錢越要越多,戎戎給不起了,他們就把美美推到了河裏。”

“美美不喜歡水。”奶奶抱著自己,有些可憐地抽了抽鼻子,“水裏太冷了。”

有些過去,既沒有辦法去訴說它,卻也沒有辦法徹底忘記它。

陸戎在初中每天都會帶很多零錢在身上,不是用來花的,是用來“孝敬”那些對他不懷好意的人的。

他告過老師,也打過架,但結果都沒什麽用。

那些人不怕被退學,他們威脅他最多的話就是“退學了更好,退學了天天堵你家門口玩小老太婆。”

但陸戎不能退學,他不但不能退學,他還要用功讀書,他得帶著陳美花離開那個泥塘,他不是一個人,他有奶奶,他連打架的時候都不敢拚命,怕真出了事兒,美美怎麽辦?

陳美花被推下護城河的那天是三九寒冬,南方的河水都快冰上了,陸戎趕到河邊想都沒想就跳下去救人,等浮出水的時候,他又突然想,幹脆就這樣和奶奶一起死吧。

他在刺骨的水裏仰頭看岸上那些笑話他的人。

一遍一遍想著就這麽死了會不會更好。

美美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不會再隨便尿尿拉屎在身上。

每天都害怕上學、找奶奶、打架,受嘲笑和白眼。

他看不到好的事情,好的人。

他在泥裏,被拽著往下,永遠都出不來。

水漫過口鼻的時候,陸戎最終被幾個人合力拽上了岸,陳美花又冷又怕,哭得喘不過氣來,她並不知道剛剛自己差點和親孫子一塊兒死在河裏

陸戎在堤岸邊躺了很久,他最後站起身,將奶奶背到了背上。

那一晚後半夜下起了雪,陸戎一直背著陳美花漫無目的走著,他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不知道要去哪兒,最後是被街上巡邏的警察帶回了局子裏。

事情鬧大後,學校終於采取了措施,陸戎渡過了最為平靜難得的初三後半學期,他考上了坤乾,暑假裏帶著美美去了東區的特殊人群互助交流協會。

陸戎沒再碰上初中那些欺負過自己的人。

但他偶爾還是會想死。

會想那天冰冷的河水和雪夜裏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路。

直到後來,他遇到了扮成林朝的林暮。

熱夏的風吹在臉上,驕陽似火,灼得人皮膚都隱隱作痛。

樹蔭如影,蟬鳴聒噪。

那人坐在椅子上朝他笑起來,然後伸出手,五指擺了擺,貼住額頭輕碰了兩下。

【我現在不熱了。】他這麽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