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插手…
——刑法232和236。
故意殺人、奸。**幼女,情節惡劣,數罪並罰,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梁炎東身上背的就是這兩條,判的是無期。
無期減成有期,最好的結果,是犯人至少要在監獄裏服刑滿13年。
況且他們彼此心裏都清楚,即使梁炎東幫著破了這個案子,也不可能一下子從無期減成有期13年。
但是減成有期總比無期好,就算對未來已經沒有期望,又有誰願意在暗無天日的監倉裏過一輩子呢?
任非這麽想著,也就把這句話對梁炎東說了出來。
從始至終他沒考慮梁炎東能不能找出線索破案,他考慮的隻有怎麽才能說服這個男人出山。
但梁炎東的回應是,慢慢地活動了一下腿腳,作勢要起來。在腳上鐐銬金屬撞擊令人難堪的脆響中,跟關洋打了個招呼,示意自己要回監倉。
——誰都不願意在四四方方的監獄裏過一輩子,但從很早以前,他就不願意跟警察打交道了。
意料之外的,任非竟然在梁炎東有動作的同時騰地一下起身,趕在他站起來之前攔在了他麵前。
十幾分鍾前的困窘,已經被年輕刑警臉上的急切取代,他擋住男人的去路,緊緊地握著雙拳,“——除了減刑,你立了功,我們也可以向監獄的領導申請,合理合法的範圍內多給你些優待。”
梁炎東微微仰頭掃了他一眼,似乎對這一切都興趣缺缺不為所動。
任非離他距離太近,被擋住了站不起來的梁炎東逐漸也失去了耐心,伸手打算推他讓開,可是讓他完全沒想到的是,這動作是個導火索,竟然把任非骨子裏的小暴脾氣點著了……下一秒,這小子竟霍然出手,雙手扣住他肩膀,猛地把他摁回到了椅子上!
嘭的一聲,毫無防備的梁炎東一屁股坐回椅子,任非把他摁回去之後,扣著他肩膀的手也沒有鬆開。
這是監獄,他一個囚犯當然不可能跟警察動手,而任非在他依舊沉靜如水不動聲色的臉上,也沒有看到預料中的憤怒,相反倒是任非自己,激動的情緒仿佛開了閘,怎麽都收不住……
“就算你對這些都不關心,那人命呢?”幾秒的沉默對峙後,任非義憤填膺的聲音在空曠的會見室裏回**。想不明白為什麽梁炎東不肯幫忙的任警官,連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出離地憤怒,仿佛眼前這個梁炎東違背了他多年以來對梁教授的信仰一樣,他胸口起伏,話也越說越快,“這案子已經死了四個人了,很可能還要死更多,也許你某個發現或者一個判斷就能救下一名受害者,這對你也有利無害,為什麽你就不肯幫忙?非要見死不救,在這裏把牢底坐穿麽?!”
梁炎東沒想到他會忽然這樣,直到從頭到尾把話聽完,他菲薄地輕笑一聲,放棄對峙,又拿過桌上那個筆記本,刷刷地寫下一行字:你跟一個殺人犯講珍惜生命,不覺得可笑麽?
梁炎東寫這句話,為的就是讓任非死心回去,他不想自己連蹲監獄都沒有安生日子,一幫警察三天兩頭的來找他。可是當任非同步看完,這小子卻沒有後退半步。
不僅沒後退,他反而幹了一件讓梁炎東微微變色的事情。
他慢慢附身,湊近他身邊,伏在他耳邊,用連關洋都聽不見的聲音,對這個曾幹下傷天害理罪行的無期囚犯說:“可是……我不信。梁教授,我不相信你奸殺幼女,我不相信——當初那起案子是你做的。”
梁炎東猛地轉頭,動作太快他的鼻梁擦點碰到任非的臉,這一次他連字都沒寫,那雙炯炯的眸子裏黑白分明中,隱約透出冷冰冰的金屬光澤。此刻他情緒完全不加掩飾的眼神在清清楚楚地對任非表達:你憑什麽這麽認為。
“直覺。”任非直起身,低低的聲音,既猶豫又倔強,“我就是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
“……”梁炎東覺得眼前這個刑警有點傻傻的天真,從剛才開始他一直保持寫字姿勢的手再次動起來,筆記本上多了一行透出主人調侃態度的字:你是個警察,靠直覺辦案?
那本來是調侃,可是任非讀起來,有覺得寫這些字的梁教授有點教育的意思。
他無言以對,烏黑的瞳孔微微緊縮,緊張地抿著嘴角,無論梁炎東承認與否,他都決定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說下去:“所以,教授,這也許是您這輩子唯一可以扳回一局的機會,您就要這樣放棄嗎?”
梁炎東放下筆,靠在了椅背上。他閉起眼睛,沒承認也沒否認,剛才劍拔弩張的會見室一下子安靜下來,緊張的氣息卻在無聲中蔓延。
房簷水嘀嗒落下的聲音……
監獄外車輪壓過積水道路的聲音……
三個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吸的聲音……
耳邊微風輕吹而過的聲音……
細碎的、微小的響動在這個瞬間沉寂的空間裏被無限地放大,梁炎東始終閉著眼睛,任非也始終看著他,但他仿佛閉眼睛之後眼珠都在定定地看著某一個方向似的,眼皮之下,眼珠始終連動都沒動過……
沒人知道這男人裹在灰色囚服下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生怕最後依舊隻得到拒絕的任非無聲地吞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而與此同時,梁炎東卻忽然慢慢睜開眼睛,把意味不明的視線再一次落到他身上。
這次的眼神跟哪一次都不同,那目光帶著強烈的審視,幾乎是從上到下把他“刮”了一遍。
那樣強烈的目光看得任非難受,甚至隱約有一種一瞬間所有的秘密,都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男人眼前的錯覺。
最後的最後,梁炎東逼人的目光在任非腰部以下的褲子上停下來。
那灼人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盯在那個讓人尷尬的地方,任非強忍了半天,到最後完全是本能地,伸手往自己襠部擋了一擋……
可是當他擋住,才發現原來男人看的並不是他**,而是他右側的褲兜。
這下任非一下反應過來,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放在褲子前開門上的手轉而去掏褲兜——
任非穿的是牛仔褲,右邊口袋裏放了包煙,煙盒的輪廓緊身的褲子勾勒得一清二楚。
原來梁炎東是要煙。
他把煙盒和火機都掏出來,一起遞給男人,梁炎東果然接了,從煙盒裏抽出一根,兩指夾著放在嘴邊,點著了火,輕煙升起的時候,他微微眯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他沒別的表示,任非也忘了坐下,和關洋一起就站在那兒看著他抽,在這個過程中任非不停地在合計他鬆口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緊張加速的心跳隻有他自己才聽得見。
沒有煙灰缸,梁炎東並不猶豫地把煙蒂扔在地上,合著寥落的煙灰踩滅,他的手輕輕扣著桌麵,半晌後,終於停下來。
任非知道,這就是公布最終決定的時刻了。
他暗自咬緊了牙,緊張程度不亞於高考出分查成績的那一刻。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梁炎東這一次非常堅決地推開他,站了起來,繞過他,往外走。
任非的拳頭越握越緊,指甲幾乎摳進肉裏。他等了等,直到梁炎東已經走出去三米之外,他逐漸冷下來的心和不甘落空的期望,促使他在男人背後扯著嗓門喊了一聲:“——梁炎東!”
男人站住了。
任非踩著淩亂的腳步幾步追上去,又一次與他麵對麵。這次他沒說話,因為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他隻是死死地盯著他,滿臉欲言又止的憤怒和想罵又罵不出來的鬱卒。
反而是梁炎東,慢慢抬手,把握在手裏的手機遞給他。
“……”心思完全在梁炎東身上的任非幾乎已經忘了他手機的事情,機械地伸手接過來,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亮著的屏幕。
隻見備忘錄上不知何時被梁炎東打了簡明扼要的四個字——
卷宗,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