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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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錯了,為什麽不能原諒我……為什麽?”

明明什麽都知道的,醒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悲慟。

陸則靈的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沒有一點血色,眼窩深深地陷進去,滿臉病容和倦態。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白色的床單,藍色條紋的病服,一切都那麽幹淨平和,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一切都隻是她的一場夢。前半段美著,後半段魘著。

天陰陰的,點點光亮透過窗戶投射在背麵上,零零碎碎的,像光舞成的蝶。手上掛著點滴,冰涼的**通過淡青的血管一點點進入她體內,身上也跟著不自覺抖了一下。

腰後被撞過的地方已經不怎麽疼了,多虧她把桌角都貼了海綿,身上都沒留下什麽傷。好像那孩子就是憑空不見的一樣。她不斷地搓著自己的手,很久很久才從右手小指縫裏看到一點點殘留的血痕。黑紅色的斑點,已經結了痂,她舍不得擦,那是她小孩的血,就剩這麽一點點了。

手顫抖著撫摸在自己臉頰上,她努力地想要感受那孩子的存在,可是真的什麽都感覺不到。

她像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我們還在一起,媽媽陪著你,別怕,天堂裏不黑的。”

眼淚像斷了線的串珠,一滴一滴落在枕邊,沾濕了枕麵,深深淺淺水汽斑駁。她抱著手上那麽一點點血痕,抱得很緊。她不知道嚎啕大哭是什麽滋味,一直以來她都在隱忍,連哭都不敢。她對自己的懦弱深惡痛絕,可她就是這麽懦弱,她什麽都做不了,也救不了這個孩子。

她什麽都沒有了,最後連孩子也失去了。

她想,這才是上天真正的懲罰吧?懲罰她不顧廉恥地斬斷了別人的愛情。

原來真有因果輪回報應不爽,隻是她犯的錯,為什麽要無辜的孩子來償,她好恨,可是除了恨自己,她又能怎麽辦?

手術後的陸則靈變得比以前更沉默了,盛業琛每天都會來醫院,隻是兩人說不上話,這樣也好,陸則靈自己也不知道能和他說什麽。

身體上的疼痛漸漸治愈了,隻是胸口似乎有了一個難以填補的大洞。在醫院裏住得無聊,陸則靈每天都會自己到處轉轉,坐在醫院的草坪上曬曬太陽。

她這段時間又更瘦了,厚厚的外套穿在身上空****的,襯著她慘白的臉色,叫人心酸。剛從外麵回來,睡不著,她站在病房的窗台往外看。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風景,隻是她不想讓眼睛太閑,一閑下來就想掉眼淚,這日子太難捱了。

盛業琛來的時候她正站在窗前發呆,聽見聲響也沒有回頭。

“外麵冷,不要總往外跑了。”盛業琛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陸則靈的眼神暗了暗,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很恨我?”盛業琛突然問出這麽一句。

陸則靈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麽問,眉頭微微地皺了皺。

這個問題真奇怪啊,是問她的嗎?

恨不恨,有什麽區別嗎?她要的是愛,他給不了,那旁的又有什麽重要?

人的一生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十年,她用盡了全部的自己去愛他,哪裏又還有力氣去恨?

這一切,他不懂,永遠也不會懂。

盛業琛見她不答話,似乎也並不糾結於答案,半晌才慢慢地說:“還住兩三天就可以出院了,到時候我來接你。”

四年了,陸則靈的世界裏隻有盛業琛。像陷在熱帶叢林的泥沼裏,沒有人可以救她,越掙紮死得越快,索性一直就這麽等待著溺斃。隻是這一天來得太慢了,慢到陸則靈以為老天忘了她,也忘了收回她的那些渴望。

直到一切都結束了,她還是有幾分難以置信。

她失去了家人,也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再回首的時候,她一無所有。

聯係到夏鳶敬並沒有費很大的功夫,她是個很懶的人,用一樣東西就不愛換,所以手機號用了七八年還是以前的那一個。

她還和以前一樣,連聲音都很有活力,她畢業後到了小學當老師,是生活在陽光下的人種。

接到陸則靈的電話,她也有幾分詫異,還是當初冷言冷語的態度,隻是聲音卻哽咽了。

她在電話裏提醒陸則靈:“我們已經絕交了。”

陸則靈努力抬著頭,不讓眼淚掉下來,傻傻地說:“我知道。”

感性的夏鳶敬吸了吸鼻子:“那你打電話來幹什麽?你不是過得很好嗎?不是為了個男人什麽都不要了嗎?”

陸則靈什麽都不會說,隻是重複著:“我知道。”

四年了,隔著電話,兩人都哭了起來。

陸則靈鼓起勇氣說:“夏鳶敬,我知道我的要求有點不要臉,但是除了你我真的想不到別人了,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

夏鳶敬的辦事效率很高,說了不到三天就給她把葉清的聯係方式找到了。還不等她給葉清打電話,葉清已經先聯係她了。

她還是和四年前一樣高傲卻又有禮貌,明明恨死了她,卻還是能保持平靜:“你到處打聽我的電話,是有什麽事嗎?”

彼時陸則靈正站在陽台上,天幕低垂,城市籠罩在晚霞之下,像染醉了一般平靜。

她握著手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垂著頭想了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連鞋都忘了穿。她扯著嘴角笑了笑,一字一頓的說:“是我在找你,有些東西,我想還給你。”

掛斷電話,陸則靈看著遠方,這個城市很大,大到最遠的邊際是天海雲一線。四年而已,好像很久了,其實並不久,還不足以讓大家忘了一切,愛還在,恨也還在,那些錯綜的情愁還在,該慶幸嗎?其實一切都沒有變。

其實陸則靈的變化盛業琛是有感覺的,隻是他再怎麽都不敢往可怕上麵想。

當她平靜地坐在沙發上,平靜地對他說要離開的時候,他有點怔怔的,一向靈活的腦子忽的空白一片。

荒謬,真有點荒謬,陸則靈要離開?這話怎麽聽著就像假的?

盛業琛下意識地抬手想去觸碰什麽,卻又僵硬地放下,轉而被濃重的戾氣淹沒,雙手垂在身側,握成拳頭,手背上全是暴起的青筋。

盛業琛冷冷地嗤了一聲:“你現在是什麽意思?要和我攤牌?”

陸則靈坐在沙發上,腳邊放著一個小小的布包,其實沒什麽東西了,她努力從盛業琛撕爛的衣服裏扒拉了兩件還能穿的,準備帶走。似乎都不能叫行李,實在太簡陋了。

她沒有抬頭,隻是盯著自己的腳尖,緩慢而平靜地說:“我們分開吧,我給你自由,再不會纏著你了。”她微微抬了抬頭,看了一眼盛業琛怒氣盎然的臉,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找到葉清了,告訴了她我引誘你,你把我當成她的事,她說她馬上就回來,會好好和你談談。她還愛你,當初她並沒有走,還回來看過你,是我騙她說我懷孕了,她才走的。”

她笑了笑,和從前的每一天一樣溫柔體貼,乖巧得過分,“一切都會回到原點的。”

盛業琛被觸到逆鱗,牙齒氣得咯咯地響,他處於失控邊緣,突然跳了起來,咄咄逼人地質問陸則靈:“你覺得一切回到原點了?什麽原點?”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我的眼睛瞎了!”

“是!”陸則靈突然接了過來:“因為你瞎了,我才能靠近你,才能和你在一起!這一切我都知道。”她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成灰的情緒,明明語氣很平常,卻還是讓人覺得難過。

盛業琛漸漸開始覺得無力,好像下樓梯突然踩空了一層,其實也無傷大雅,可是心裏卻始終覺得空空的,眼巴巴地想回頭再去重走一次才好。他緊緊地抿著嘴唇,這才發現自己垂在身側的手竟然在顫抖。

他喉結上下滑動,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晦澀:“你想去哪?”

“回到我的世界。”

盛業琛激動起來:“你現在就在你的世界裏!”

“不,這是你的世界,是我硬闖進來的,明知道你不可能愛我,你惡心我,我還獨自享受。”陸則靈自嘲地笑了笑:“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這幾年,真的對不起。”

她的平靜那麽刺眼,輕描淡寫地道著離開。明明該高興的,可是盛業琛卻覺得突然好像被掏空了心髒,好疼,他突然很想上去抱抱她,也許抱著她就不會疼了。

就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樣。

可是他不能,她要離開了,她精疲力竭了,不愛他了,她說一切回到原點了。

什麽樣的原點?為什麽他覺得這麽茫然?

心底一沉,勃然大怒,體內突然積蓄起了怒氣讓他起身一把推倒了旁邊的一切,不論是桌子,椅子還是家裏的一切裝飾品。他氣極了,這一刻他隻想上去掐死那個輕描淡寫仿佛一切都不相關的女人。

頭痛欲裂,好像整個房子都在天旋地轉,這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他越生氣說出來的話就越惡毒:“你滾!滾的越遠越好!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你這個瘋子終於肯放過我了!”

明明那樣惡毒的話,卻堪堪夾了幾分哽咽。

昂貴的裝飾品砸在地上的聲音和廉價品是一樣的。

高貴的愛情和低賤的愛情,原來也是一樣的。

扒光了所有的刺,鮮血淋漓隻為愛著這個男人,可是最後呢?帶著一身窟窿離開。

這怎麽能叫愛呢?!

拎著布包離開的時候,陸則靈最後看了一眼盛業琛,也看了一眼住了四年的房子。

她在心裏悄悄地說:

這一次,換我先走,這一次,換我不回頭。

盛業琛,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