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有老鼠
“想抱緊你的大腿,做你的小跟班。”史景憧憬著:“答應、常在、貴人......杜僅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一步一步跟著你,到時候你吃肉,我喝湯,咱倆配合好。”
杜僅言......
田令月躺在榻上,靜靜地聽著這一切。
那日史景拉肚子,田令月也未能幸免,後半夜開始跑茅廁,到天亮就去了四趟。
她在永福殿的存在感極低,閑暇時間,她總是靜靜地抄抄經書,或是做做針線。柔柔弱弱,悄無聲息。
或許是他爹的官職不高,她的出身不好,所以處處謹慎,十分小心,生怕錯了規矩,凡事能忍則忍,不願意出什麽風頭。
永福殿的風氣不壞,嬤嬤們並不會見風使舵,田令月與人為善,秀女們也願意跟她好。
得知田令月也拉肚子時,第一碗藥,史景留給了她。
因為田令月也拉了肚子,史景很是內疚,睡不著覺反複想為何永福殿的人會腹瀉,最終她得出一個結論,肯定是吃了用井水泡的西瓜,用井水泡西瓜的點子還是她想出來的,難辭其咎。
為此史景叫來了她花二兩銀子雇的跑腿小哥二條,買了兩盒精美的脂粉帶進宮裏送給杜僅言田令月二人,算是賠罪。
“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你們吃寒涼之物,進宮前我娘還親自交代的,說女人的身體得養,寒涼之物是忌諱,我倒忘了,害你們受罪。”史景低著頭。
田令月掙紮著想坐起來,到底也沒能起來,隻能躺在那兒拉著史景的手:“姐姐嚴重了,姐姐也不是有心的,人食五穀,生病在所難免,姐姐不要自責,我也從來沒有怪過姐姐。”
田令月又拉著杜僅言的手:“姐姐獲封答應,是一件大喜事,妹妹不能起來恭喜姐姐,真是對不起。”
“無妨。”
“姐姐從此以後怕要平步青雲了,不像我,姿色並不出眾,僥幸進了宮,皇上或許已經忘了我這樣一個人了。”田令月眼角泛紅,勉強擠出一點兒笑:“姐姐的大喜日子,我在胡說什麽,真是不應該。”
杜僅言靜靜聽著,並不接話。
房裏的氣壓好像不大對。
史景幫著田令月打圓場:“都是我那個西瓜惹的事,都是我不好。”
史景掏出手帕給田令月擦淚,田令月忙推辭,一不小心,袖子裏掉出來一封信。
田令月慌忙去撿信,不料身子一歪,紮在地上。
看來這封信對她十分重要。
史景撿起信掃了一眼:“田妹妹,你母親病重需要銀子?”
信上頭一句話就是:令月,你母親病重需要銀子。
田令月十分窘迫地收了信折好放回袖裏:“讓你們見笑了,我母親生了病,需要些名貴的藥材,她又沒有多少銀子傍身,所以......”
“所以你爹就寫信讓你往家捎銀子啊,雖然你進宮做了秀女,可沒有名分你又沒多少月俸,你哪裏有銀子補貼家裏?你爹不是一個官嗎?再小的官也有年俸的吧,難道不能給你母親看病嗎,還向你張口,你本來就過的緊巴,在宮裏處處都需要花錢哪裏還有錢接濟家裏?”
田令月默不作聲。
杜僅言咳嗽了兩聲,拉拉史景的衣袖。
田令月的家世,杜僅言曾聽趙嬤嬤講過。
說田令月的父親田光是七品直隸州州判。
當年他的父親不過是沿街賣炊餅的一個小販,風裏來雨裏去,連個CP都找不著,好在他做一手好炊餅,她母親又愛吃炊餅,算是接上了頭。
田令月的母親張氏有一手做衣裳的手藝,經常出入高門大戶給人量體裁衣,因這一手手藝,積累了一些錢財,又因緣巧合認識了一兩位高門大戶的夫人,花了錢,使了銀子,才給田令月的爹捐了一個七品的官。
田令月的父親做了七品,從此趾高氣昂,隻是在官場混跡,懶惰又昏聵,這些年焊在七品位置上一直未動,官場混的不行,娶老婆的本事漸長,當了七品之後,成日間喝酒娶小老婆,直隸州的青樓被他逛了個遍,每個青樓的老鴇都留了他的手機號,一有新姑娘進來會馬上給他發消息加微信。
據說田光在檔的小老婆都有六個,天天忙些帷帳之間的事,一三五二四六不重樣,一把年紀了周末都不休息,早就把當年賣炊餅的事忘的一幹二淨,但凡張氏敢提炊餅二字,就要被田光嗬斥一頓。
張氏成日間給人做衣裳,眼睛越來越花,慢慢的看東西模糊,就做不了衣裳了,隻能歇在家裏,又因色衰,田令月的父親更是不能多看她一眼,平時也是處處針對,可憐一個大房娘子還要受一幫小妾的欺負,她心生暗氣,長長久久地病了。
一開始,憑著張氏積累的一些錢,偶爾還有一兩個大夫登門。
後來張氏的錢日漸少了,田光恨不得張氏早日歸天,也不願意再給她找大夫,這幾年一直這麽熬過來的。
每每談到這裏,趙嬤嬤等人都唏噓不已。
田令月命苦,不像別的宮嬪有可仰仗的家世。
於是在永福殿,嬤嬤們也是在自己職責範圍內給田令月製造方便。
比如需要花錢買的菜式,嬤嬤們會多炒一點兒,隻說吃不完,硬是塞給她一盤。
比如她抄經用的筆墨,也是嬤嬤們幫著磨。
這封信的出現,讓大夥有些尷尬。
史景也覺得自己唐突了,田令月的家事,豈是她一個外人置喙的。真恨自己嘴快,沒輕沒重。
當然了,史景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史景一向示錢財如糞土,當即拍著胸脯:“田令月,你母親的病包在我身上了,我這裏有三十兩銀子你先用著,對了,我娘還讓人給我帶進來兩支山參,山參滋補,留著給你娘熬湯。要是不夠,我再問家裏要,我家不差這點東西。”
田令月感動到眼圈泛紅。
史景又悄悄拉著杜僅言算賬:“我聽說京城裏請一個大夫出診,診費要一兩銀子,張氏長期病著,兩三天請一個大夫,三十兩銀子也使不了多久,我得問我爹再要點銀子貼補田令月,她娘太可憐了。”
杜僅言也覺得,信上的張氏,十分可憐。
那封信,史景隻看到了開頭,杜僅言卻看完了。
並不是她有一目十行的本事,而是小電直接把信件掃描到了係統裏。
杜僅言看到信的時候,頭一個念頭就是讓小電把屏幕關了,那是田令月的家信,她並不想窺探誰的隱私。
但好巧不巧,她的目光落在“巴豆”二字上,心裏隱隱覺得奇怪,便又多看了幾行。
信是田令月的父親田光所寫,開頭寫的是張氏病了,說張氏因早年到處做衣裳太過勞累落下了病根,這個月已經請了四個大夫到家裏瞧了,大夫說張氏的病無法除根,隻能好生養著,就少不了服用一些滋補的藥材,而滋補的藥材又很貴。
田光說自己雖是七品直隸州州判,但年俸低微,當年張氏並沒有本事給他謀更好的前程,所以全家熬油似的熬到如今,省吃儉用才送田令月進了宮,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更沒有銀子給張氏看病。
田光又說,如今田令月進了宮,宮裏稀罕的東西多,隨便弄個一兩件出去,倒也不用櫃子床榻那些大件,隻需小物件比如玉鐲子、金簪子、南珠項圈什麽的,他在外頭接應著,宮中的東西很好出手,他連當鋪都找好了,到時候張氏便有救了。
有這樣的爹,何愁女兒不被槍斃。
田令月的處境,田光未必不知,她從來沒有什麽玉鐲子金簪子南珠項圈,田光卻慫恿她往宮外拿,很明顯,田光想讓她偷東西。在宮裏盜竊,按陳國律法,輕則二十棍子,重則砍頭。
別人都是孩子坑爹。
到了田家,反過來了。
杜僅言看到此處,心裏還替田令月忿忿不平。宮中戒備森嚴,田光做為七品官不會不知道,他大概是為了養小老婆,把自己女兒豁出去了。
再往下,杜僅言便看到了“巴豆”二字。
巴豆,又名巴菽,別名老陽子。
主治宿食不化,大便閉塞,氣味辛、溫,有毒。
巴豆過量,則會腹瀉。
尋常的家信,怎麽扯到巴豆上來了?
田光在信上說,田令月托付他準備的巴豆,已經齊備了,因為張氏常年臥床,藥方子裏就有巴豆一方,積累幾副藥,巴豆就夠了,他按田令月交待的,將巴豆磨成粉狀,用油紙包好了,夾在書信裏,讓太監二條偷偷遞進來。
那個叫二條的太監,杜僅言知道,是史景專屬的跑腿小哥,並且跟各個城門的守衛都很熟,又常常出宮采買,所以幫著夾帶些東西。
或許是史景好心,把小哥介紹給田令月驅使,小哥的工資,還是史景來發。
田令月若想要巴豆,太醫院裏就有。
宮裏主子多,難免誰食多不消化或是腹脹難受,偶爾也需用些巴豆配藥。
她為何舍近求遠,要讓她爹從宮外帶呢?而且信上田光說的很清楚,田令月不讓他買巴豆,而是讓他偷偷準備些巴豆,不要讓外人知道。
巴豆而已,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為何如此鬼祟?
原因或許是,巴豆的用途,見不得人。
杜僅言首先想到的,就是她跟史景那莫名其妙的拉肚子。
那天的西瓜,杜僅言記得,是田令月切了端上來的。
吃了西瓜以後,史景就開始了疾跑模式,從永福殿正殿往茅廁這段路,史景都跑出重影來了。
是因為吃了涼西瓜拉肚子嗎?杜僅言曾經一口氣炫過兩個冰淇淋,凍得牙齒打擺子也沒拉肚子。
若說懷疑田令月,田令月也拉了肚子,臉色蠟黃在**躺了幾天了,聽趙嬤嬤說,田令月身子都拉虛了,飯都吃不下。
如果是田令月下藥,她會對她自己動手?
再則杜僅言史景跟田令月的關係不錯,田令月曾送杜僅言抄好的經文,杜僅言也曾送她一對兒耳環,史景財大氣粗,送過田令月一支銀簪子並幾件小首飾。
田令月沉默寡言,不善言辭,平時也就跟杜僅言史景二人走的近些,也是互相幫忙,彼此照顧。
無冤無仇,田令月沒有理由害她們。
杜僅言的腦子嗡嗡的。
怎麽能懷疑田令月這個老實人?自己去太和宮睡一覺睡瘋了?
可萬一田令月的拉肚子是裝呢?賊喊捉賊?那她跟史景不是很危險?
杜僅言覺得自己的CPU不夠用了。
還是試試田令月吧。
前一晚跟皇上演戲,後一晚在永福殿演戲,這日程,排得滿滿當當。
又是演戲的一夜。
對於演戲,杜僅言已經信手拈來。
到了半夜,杜僅言悠悠地從炕上坐起來,嘴裏喊著:“老鼠,有老鼠——好大一隻灰老鼠——”
史景挨著杜僅言睡,聽到有老鼠,睡眼惺忪爬起來鞋都沒穿就蹦出三丈遠:“老鼠在哪,快用拖鞋拍死它——”
其它幾個秀女也驚的坐起來,抱緊了被子不敢動彈。
田令月挨著史景睡,她已經好幾頓沒吃東西了,身子虛弱,麵白如紙。
夜深人靜,正是睡覺的時候,人在這個時候,會放鬆警惕。
如果田令月像史景一樣蹦起來,那說明,她精力尚可,虛弱隻不過是表象。
田令月並沒有起來,而是有氣無力睜開了眼睛,虛弱地望著杜僅言輕聲道:“永福殿裏進了老鼠嗎姐姐,嚇到姐姐了沒有。”
田令月的淡定,杜僅言有些意外,女孩子一般都怕老鼠,秀女們聽說有老鼠,都驚慌不已,隻有田令月是淡定的,反常即妖。
趙嬤嬤端著白燭進來,仔仔細細搜尋了一圈,連針線盒子裏都翻了,什麽也沒找到。
“杜僅言,你真看到老鼠了嗎?”史景問。
“也不太真,恍恍惚惚的,也可能是做夢。”
“我就知道不能去侍寢,你看你都嚇得做噩夢了。”史景打了個嗬欠,重新鑽回被窩裏。
趙嬤嬤關上門退了出去,正殿外一輪圓月,皎潔寧靜。
漸漸的,房內傳來秀女們均勻的呼吸聲。
杜僅言不知道田令月睡了沒有,她睡不著,係統屏幕太亮了,小電激活了。
“宿主想查詢田令月名片嗎?”小電閃了閃。
杜僅言點了確定。
小電不太支持杜僅言查詢他人隱私,每次查人名片都要跟小電商量好一會兒,或許這次小電感覺到了宿主有危險,竟主動把田令月的名片推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