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民宿之夜

啪嗒啪嗒啪嗒——

雨水在黑暗裏敲打著傘麵,毫不停歇。

“關門了。”

另一把傘下,瀧川光回頭看向成瀨,“這裏晚上好像是不對外開放的呢。”

“看來是這樣。”他看了看六道珍皇寺門口刻有【六道之辻】文字的石碑,“冥界和人世的交界點,也是到點下班的呢。”

“哈哈。”

瀧川光轉了轉手裏的傘,從緊閉的寺門前回來,“那就去前麵看看吧。”

“嗯。”

兩人離開六道珍皇寺,繼續往前閑逛。

吃過晚飯,又收拾幹淨,海星和瀧川月要洗澡,瀧川光靜極思動,拉著成瀨出來散步。

兩人也才剛出來沒一會兒。

雨敲不停,從兩邊的屋簷上匯流而下,織成晶瑩的珠簾。

路邊商店裏透出的燈光碎了一地,身後偶爾會響起嘩嘩的水聲。

“車來了。”

成瀨往路邊站了站,又拉了瀧川光一把。

等車子開過去,兩人繼續往前走。

“京都的房子好密集啊,有種擠在一起的感覺。”

“在鄉下待久了,去城市裏都是這種感覺。”

“是嗎?”

“東京也很擁擠。”

往前走了一段,道路往右延伸出一條細小的分支。

“理發店。”

理發店門前特有的紅白藍燈柱打著轉,在沒有太多光亮的小巷裏十分顯眼。

“走這邊吧。”瀧川光說著便走了進去。

“你認識路嗎。”成瀨也很快跟上。

“不認識。不過有春海在,不會迷路的。”

“我自己都沒有這種自信。”

她抬傘回頭,對他笑了一下。

路過理發店時,兩人往裏瞧了瞧,裏麵正好有個理發師在給客人剪頭發。

瀧川光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感覺頭發有點長了呢,回去之後,我也要稍微修理一下了。”

成瀨跟到她身旁,“這種長度還好吧。”

“稍微有點擋住眼睛了……”瀧川光說著,低了下腦袋,“你看。”

他什麽也沒看到,“嗯。”

“得剪了。”

“嗯。”

沿著小巷一直往前,兩人很快走到另一條路上,成瀨左右看了看,“還要逛嗎?”

“差不多了。”瀧川光轉了下傘,“回去吧。”

於是他往右邊走去。

又走了片刻,成瀨忽然轉彎,帶著她走進另一條小巷裏。

“我就說有春海在,一定不會迷路的。”走了一會兒,在寄宿的民宿前停下時,瀧川光如此說道。

成瀨收傘,“進去吧。”

“我回來了~”

她對著裏麵喊了一聲,瀧川月從樓梯上下來迎接,海星則在泡澡。

成瀨去客廳坐下,瀧川光跟著姐姐上樓,沒過一會兒就下來了。

“月準備睡覺了呢。”

“這麽早。”

“今天很累嘛。”

“也是……回來的時候,月姐已經是一副要成佛的表情了。”

“哈哈。”

民宿的客廳改造成了臥室,不過還保留了不少東西,比如電視。

打開電視,瀧川光拿著遙控器按了幾下,又遞給成瀨。

“沒什麽好看的呢。”

“放著聽個聲音吧。”他倚著玻璃移門,兩耳聽著院子裏的淅瀝秋雨,對電視節目也沒什麽興趣。

“春海晚上要睡這裏嗎。”

“當然。”樓上的房間倒是有兩張床,不過其中一張已經屬於瀧川月,他沒有去睡另一張床的打算。

瀧川光拍了拍榻榻米,“那我也睡這裏吧。”

“隨便你。”

又過了一會兒,海星泡完澡,穿著浴衣出來了。

“感覺怎麽樣?”瀧川光問道。

“誒……還好吧。浴缸不算太大,不過泡著挺舒服的。”

“春海先洗吧,我泡了澡就想睡覺。”

“嗯。”

成瀨接著去洗澡。

浴室他上午過來時就看過了,各方麵都中規中矩,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洗幹淨身體,他坐進浴缸,享受著熱水的浸泡。

浴室裏隻有一扇格子窗,就在浴缸邊上,外麵是封閉的院子。

漆黑的雨夜,什麽也看不見。

成瀨閉眼靠著浴缸,直到瀧川光來到門外。

“春海,收到消息了哦。”

“是尚子吧。”

“嗯,不過我沒點開。”

“我知道了,放著吧。”

他也泡得差不多了,起身離開浴缸,換上民宿提供的浴衣,回到客廳。

“……”

看著地上鋪好的三床被褥,成瀨又看了看海星和瀧川光,“你們準備睡了嗎。”

“我洗完澡就睡了哦——睡不著也能先躺著嘛。”

他沒有多說,拿起手機看了看,尚子給他發了張一半是布偶、一半是她的照片。

尚子:又做完一個。

他回複著消息,瀧川光起身去洗澡。

“你要睡哪兒?”海星忽然問道。

成瀨看了看,指向最靠外的那床被褥。

“噢。”

海星鑽進中間的被子裏,見他看著她,臉忽然一紅,又坐了起來,一頭金發披落肩上。

成瀨又看向手機,“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我還沒困。”

電視仍然開著,成瀨坐到自己的被褥上,注意力在兩個屏幕與海星身上不時遊移。

某一刻,她忽然問道:

“今天晚上還出去嗎?”

成瀨愣了一下,繼而失笑,“餓了嗎。”

“不!”海星連忙否認,“隻是……問問。”

他望了眼外麵的院子。

“如果你睡覺之前覺得餓了,要出去也行。”

海星輕輕點了下頭,沒有說話,仿佛剛才完全是隨口一提,而她自己並沒有多少要出去的意思。

兩人無言,她低頭擺弄起手機,成瀨則多望了她兩眼。

從昨晚兩人一起去吃串燒,到現在穿著浴衣坐在一起,之後還要睡在同一個房間裏,彼此關係的恢複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當然不會拒絕這樣的變化,隻是也沒辦法輕易地安心接受。

她真的已經不在意以前的事情了嗎?

沉思之中,成瀨無意識地摸起了自己的耳釘。

再回過神,他發現海星正盯著自己,或者說盯著他的耳釘。

“……耳釘。”

“耳釘?”

海星移開視線,又望過來,“你……也會打耳釘嗎。”

成瀨最後捏了一下,鬆開手,又笑了笑,“很奇怪嗎?”

“不會。”海星立即搖頭,又有些遲疑,“……是有點奇怪。”

奇怪的不是已經打了耳釘的他,而是選擇打耳釘的他,成瀨明白她的意思。

“我在東京的時候,有段時間交不到朋友,於是就交到了另一群‘朋友’。”

成瀨看著電視,“為了合群,我也去打了耳釘。”

海星愣愣地看著他。

他在東京,也是一樣的遭遇嗎?

“……是在剛升上高中的時候?”

成瀨望了過來,“不,是中學的時候。升上高中之前,我就已經跟那些人徹底告別了。”

“……”

還是不太一樣。

她低著腦袋,成瀨看了看她那藏在金發之間的耳朵,“海星的耳釘,是那群辣妹帶你去打的嗎?”

海星抬起頭,應了一聲。

“……很奇怪嗎?”

他笑了笑,“不會。”

耳釘、美甲之類的,完全都不如她這一頭金發搶眼。

而看得久了,他甚至覺得十分適合,雖然留在青森的那位文學少女,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種看法。

——或許是因為他與海星已經四年沒見,中間的空白足以消化這樣的變化,而森見則是看著海星突然將一頭烏發染成了金色。

“……”

他看著她,她也在看著他,兩人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直接而又長久地凝視彼此的麵容了。

院子裏的雨聲,還有電視機裏傳出的聲音,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寂靜之中,海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撲通、撲通——

“……我想看看你的耳釘。”

成瀨稍微意外了一下,也沒拒絕,偏了偏腦袋,將一邊耳朵對著她。

海星鑽出被窩,膝行靠近。

黑色的耳釘掩藏在還有些濕潤的短發之下,看不出是什麽材質,仿佛鑲嵌在他的耳垂上。

她輕輕觸碰,引來他的側目,兩人的視線連接到了一起。

海星張了張唇,又靠近一點。

“泡得好舒服——你們在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