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比稍微多一點
天已經黑了。
光照從客廳裏透出來，隻能照亮院子裏的一小片地方，中間是一道直立的人影。
“真安靜呢。”
成瀨站在緣側，望著黑暗的天空與寂靜的庭院，忽然覺得有些冷。
“一個人住在這麽大的房子裏嗎。”
而且周圍也沒什麽鄰居，一到晚上，和獨自住在荒郊野外沒多大區別。
“別說得這麽可憐。”
客廳裏傳來森見的聲音，“是我自己要住在這邊的，因為可以專注於學習。”
“而且媽媽偶爾也會過來陪我住。”吸溜吸溜的聲音中，她又補充了一句。
成瀨回頭看了看她，還有她麵前的碗，“還沒吃完嗎。”
“快了。”
他回到客廳，順手將格子門拉上。
“成瀨急著回去嗎。”
“嗯。”
森見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是一點也不掩飾。”
成瀨走到一旁，盯著牆上掛著的畫，“我覺得還是坦率一點會比較好。”
“坦率麽……跟海星就坦率不起來。”
“一碼歸一碼。森見在海星麵前不也是這樣嗎？”
她輕輕哼了一聲，又捧起碗，喝了一口湯。
放下碗，她舔了下嘴唇，發出滿足的歎息。
“感謝招待，我吃飽了。”
成瀨走了過來，“我來洗碗，你趕緊把那本書修補好。”
“我自己洗就行了，不用這麽客氣。”森見說道。
“沒跟你客氣，我還等著回家吃飯呢。”
“我剛才給尚子發了消息，說成瀨留在我家吃飯。尚子也回複說知道了。”
“……”
成瀨愣了半晌。
“我還沒吃呢。”
“冰箱裏應該還有烏冬麵，再煮一碗吧。”
烏冬麵確實還剩了一些……
不對，問題不在這裏。
他看著她，“森見想幹什麽。”
矮桌另一邊的少女拿起眼鏡戴上，“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成瀨沒說話。
“我想讓成瀨稍微再多陪我一會兒。”
“真話呢？”
“我想讓成瀨一直陪著我。”
“……”
成瀨還沒說什麽，她又笑了笑。
“也不用‘一直’那麽久，比‘稍微’再多一點就好。可以嗎？”
“為什麽。”
森見歎了口氣。
“那就坦率一點吧，其實我現在有些害怕獨自待著。
隻有成瀨待在這裏，我才不會一個人停不下來地胡思亂想。
你隨便做點什麽，可以跟我說話，也可以自己看書，不用理我……拜托了。”
成瀨看了她一會兒，沒有說話，而是端起桌上的碗拿去廚房。
森見很快跟了上來。
“我就稍微待一會兒。”
“嗯……好吧。”
“還有，外麵太黑了，待會兒你得送我回家。”
森見笑了起來。
“你還真敢說。”
成瀨放下碗，打開水龍頭，“昨天發生了什麽嗎。”
“什麽？”
“讓森見一整晚睡不著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會兒。
成瀨偏了偏腦袋，“不是說要坦率一點嗎。”
“因為理由簡單得有些丟臉。”
她看著水龍頭底下透明的水流，“昨天學習塾那邊有考試，我又考砸了。”
果然是這方麵的事情……
“所以說，在學習這件事上，森見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
“我覺得有壓力並不是壞事。控製得當的話，壓力能讓我時刻保持清醒，向著目標不斷靠近。”
成瀨扭頭看她，“問題是沒控製住啊。”
“還不是因為成瀨。”
森見忽然將矛頭對準了他，“都怪成瀨之前突然把海星的事情丟過來，擾亂了我原本的節奏，後麵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
成瀨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找不到什麽理由。
她繼續說道：“計劃裏的各種事情都錯了位，難以控製，壓力也在這個過程中累積得越來越多……直到現在這種程度。”
直到此時，成瀨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將海星推給她這件事帶來的影響。
他歎了口氣，將水關上，“抱歉。”
森見看著他，“這都是成瀨的錯。”
他抿了抿唇，沒有反駁。
她卻笑了一下，“原來將責任全部推給別人，是這樣的感覺。忽然覺得安心許多了。”
也或許隻是因為說出來了，她心裏想。
見她露出笑容，成瀨那顆被譴責得高高提起的心，也稍微放下來了些。
“之後呢，還能調整過來嗎。”
“誰知道呢。”森見盯著廚房的窗，外麵一片漆黑，視線無處落腳。
“……”
眼前忽然模糊了一下，她搖了下腦袋，模糊的感覺又消失了。
“不，總會調整過來的，隻是時間問題。”
成瀨也沒太多可說的，“加油。”
“嗯，謝謝。”
她又望了過來，“總感覺將這些事情說出來之後，心裏舒服了許多呢。”
“傾訴的對象也不一定非得是我，父母也可以吧。”
“我不太希望他們為我擔心。不過，我之後會考慮的。”
“那我可以回去了嗎。”
“不行。”
就一個碗，很快就洗幹淨，他擦了擦手，準備離開廚房。
森見有些意外，“成瀨不弄點吃的嗎。”
“嗯，雖然肚子已經很餓了。”
她怔了怔，繼而冷笑：“想讓我可憐你，早點放你回去嗎。”
“嗯，請可憐可憐我吧。”
“想都別想。”她推著他離開廚房，“繼續餓著吧。”
回到客廳，森見總算繼續修補起了那本破書，成瀨坐在一旁看著。
打開的工具包裏，物品不少。
“那是砂紙？”
“嗯。”
“幹什麽用的？”
“打磨。”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打磨切口的。”
森見拿起書，分別指了指上下以及側麵的邊緣處，“這就是書的切口。就像這本書，用久了切口就會變髒，用砂紙打磨一下，至少會好看些。需要打磨嗎？”
“隨便……不，還是算了吧。這不是我的書，委托人也隻要求修補而已。”成瀨說道。
森見也就沒管，轉而說起了他的社團，“萬物修複部嗎，現在也有模有樣地運轉起來了呢。”
“尚子對這件事可是很認真的。”
“我算是你們的外援嗎。”
成瀨笑了笑，問道：“那森見要正式加入嗎？”
“算了吧，壓力太大了。”
“社團就是放鬆的地方。”
“我是說……”
森見停頓了一下，改口道：“我沒時間。”
成瀨也就是隨口一提，沒有強求。
用小刀刮去書脊上的餘膠和雜物，再塗上白乳膠，按上脫落的封麵，對齊、壓緊，森見將書倒置，輕敲了兩下。
“放一個晚上，等膠水幹了就沒問題了。先放在這裏，成瀨明天再過來拿吧……你這是什麽表情，不樂意嗎。”她皺起眉。
“你家這麽遠……不，我的意思是，帶回去放著也沒問題吧。”
“剛塗了膠水，不能亂動。”
成瀨隻好點頭。
事情忙完了，森見覺得有些疲倦，趴到桌上，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嗡嗡——
她抬起視線，成瀨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又低頭回著消息。
“尚子？”
“嗯。”
“真是不放心呢。”
成瀨沒說話，眼也沒抬。
她撇了下嘴。
兩人無話，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手機。
“我跟尚子說了，待會兒就回去。”
森見趴得比剛才更低了些，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尚子沒問成瀨留在這裏幹什麽嗎。”
“問了。”
“成瀨沒有亂說吧……”
“當然沒有。”
“敢說出去……就殺了你。”
成瀨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仔細看了她一眼。
“森見？”
“怎麽了……”
她挪了挪擱在胳膊上的腦袋，看向他：“我有些累，不需要成瀨陪了。你可以回家了。”
“隻是有些累嗎。”成瀨起身過來，抬手按在她的腦門上。
劉海被掀起，森見近距離地看著他，隻覺得臉頰發燙。
“有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嗯？……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可以回家了。”
成瀨放下手，看著她紅潤又茫然的臉，“壞消息是，你好像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