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點心
中央車站附近新開的中古店，規模不大，甚至可以說比較小，卻帶給成瀨非常不錯的感覺。
他在東京逛過不少商場般的大型中古店，體驗也各不相同，但都比不上在這家店裏轉來轉去的大半個小時。
這種感覺十分美妙，然而要將之訴諸於口卻並不容易，成瀨考慮了半天。
“應該說，有種觸手可及的感覺？”
“啊……是呢。”
店主有事不在，代班的是個女大學生，雖然接不上話時的敷衍笑容看起來有幾分可愛，但畢竟交流不下去，成瀨十分遺憾。
兩人繼續在店裏逛，尚子停下來，摸了摸貨架上的皮箱。
“質感真好。”
成瀨望了眼下麵的標簽，“這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意大利產的皮箱。”
“比兩個我和兩個春海加起來年紀都大了。”尚子感慨著，瞥了眼皮箱的價格，又飛快縮手，“這裏真是什麽都有呢。”
“這種小型中古店，什麽類型的中古品都收，一般也不會專門為物品分類。”成瀨望向皮箱旁邊，擺著一台老式的德國產收音機，再旁邊是幾本書脊都脫了色的舊書，“也正因為如此，隻有親自走進店裏，才能知道裏麵會藏著什麽獨特的……東西。”
尚子看了看他，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春海有什麽想買的嗎？”
“唔……”
成瀨掃望著貨架上琳琅滿目的中古品，眼神無定。
“再逛逛吧。”
兩人一直逛到下午三四點才離開，走出中古店時，依然什麽也沒有買。
“沒有喜歡的嗎？”
“不如說，想帶回去的東西太多了，還是讓它們繼續待在這裏吧。”
印證了自己的想法，尚子笑了一下，接著說道：“這邊離津高也不算遠，春海可以經常過來。”
望了望在周邊一排店鋪裏顯得毫不起眼的中古店，成瀨點了下頭。
“回去吧。”
來到巴士站台，兩人等待了一會兒。看時刻表，下一班巴士還有十分鍾左右才會過來。
無意間瞥見路邊有家點心店，成瀨想了想，問道：“尚子去過那家點心店嗎？”
尚子順著視線望去，很快搖頭。
“沒去過。不過聽同年級的女生說，那家店裏的點心好像還不錯。因為價格比較貴。”
“這是什麽判斷的方式。”
成瀨笑了一下，起身道：“巴士一會兒才能來，去那邊看看吧。”
他往點心店走去，也沒忘記提上那一大袋布料，落在後麵的尚子則有些意外。
她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他的一百種喜好，因此十分肯定，其中並不包括日式點心。
對他來說，點心屬於“不討厭”的東西，或許偶爾會吃幾口，但也與“喜歡”沾不上邊。
口味變了嗎？
腦海裏思緒萬千，尚子腳下並不慢，很快跟了上去。
“歡迎光臨。”
走進點心店，沒有其他客人，櫃台裏的店員熱情而又沒有過分熱情，麵帶微笑地看著他們。
尚子看向成瀨，想看看他的打算，他卻也望著她：“尚子想吃點什麽，隨便挑吧。”
她更意外了，但也沒有多說，“一起看看吧。”
兩人走到玻璃櫃台前，掃視著擺放其中的團子、羊羹以及柏餅等各式點心。
尚子很少來這種店，更何況此時好奇心遠比食欲更強烈，注意力仍在身旁的成瀨身上。
他在櫃台前站了一會兒，遊移的視線忽然停駐，接著向上抬起，對裏麵的店員開口道：
“請給我拿一份……不，拿兩份這個。”
他指著其中一樣點心。
蒸羊羹？
尚子多望了兩眼。
“唔……再額外拿一份，分開包裝。”成瀨又說道。
“好的。”
按照他的要求，店員很快將點心打包裝好。
“尚子呢？”成瀨扭頭問道。
她稍微想了想，對店員微笑道：“也給我拿一份蒸羊羹吧。”
“好的。”
付了錢，接過打包好的點心，成瀨將其中一份交給尚子。
“謝謝。”
“走吧。”
兩人剛走出點心店，一輛巴士遠遠開了過來。
“好像是回去的巴士……快。”
匆匆忙忙跑到站台，等巴士停靠，再上車尋找座位，待巴士重新啟動，尚子才鬆了口氣。
擦了擦額頭隱約的汗水，她低頭看著手裏提著的點心，正要開口，成瀨忽然說道：“海星的爸爸喜歡吃蒸羊羹。”
“……”
尚子一怔，這才明白過來。
“伴手禮嗎。”
“嗯。”
原來如此。
“單獨打包的那份，是給阿姨的？”
“不然她又要抱怨了。”
巴士在輕微的搖晃中前進著，成瀨從窗外收回視線，“待會兒尚子先回去吧，我去趟真木酒店，很快回來。”
“那就一起過去吧。”尚子說道，“我也想去打聲招呼。”
成瀨點點頭，沒說什麽。
差不多半小時後，巴士抵達青柳地區，兩人在此下車。
沿著縣道往前，從回家的路口走過，道路稍微向北偏轉，接著又南折，過了這個彎，成瀨很快看見不遠處的店鋪招牌：【真木酒店】。（賣酒的店）
店鋪老舊如四年前他離開時的模樣，那裏曾經也是他的家。
“給我吧。”
離近了些，尚子從他手裏接過布料，接著將兩份打包在一起的蒸羊羹交給他。
到了酒店門前，成瀨深吸一口氣，然後才走進去。
麵對櫃台裏略顯茫然的店主，他微微一躬。
“好久不見，誠一郎先生。我是春海。”
……
從真木酒店出來，成瀨回過頭，再次跟真木誠一郎道別。
“這裏以前也是你的家，不，那個……總之，春海隨時都可以過來玩。”
“好的。”
“還有尚子也是。”
尚子露出笑容，點頭相應。
走得遠了，兩人一起回頭，發現真木誠一郎還在店門口看著他們，於是同時低下腦袋。
真木誠一郎揮揮手，轉身回到店裏。
兩人都鬆了口氣。
“回家吧。”尚子說道。
成瀨點頭，又看了眼真木酒店的招牌，轉身離去。
剛走進去的那位酒店店主，是他的第一任繼父。
在成瀨守久病不治、撒手人寰後，鬆千秋獨自撫養兒子，逐漸力有不逮；
而生父逝世之時，春海隻有七歲，遭此打擊，性格也在隨後的兩年間急轉直下，變得陰鬱。
出於多重考慮，鬆千秋最終做出決定，答應與經營酒店的真木誠一郎再婚。對方的妻子也在病痛的折磨中離世，留下一個隻比春海小幾個月的女兒，海星。
然而重組的家庭並沒有給彼此帶來太多溫暖——兩個成年人相處無礙，矛盾爆發在原本十分親密的兩個孩子之間。
或許是因為懷念病逝的母親，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海星對成為繼母的鬆千秋十分厭惡，從沒給過好臉色，盡管她之前曾不止一次地對她表達過仰慕與喜愛；
而春海為了維護母親，自然也不會友善對待海星，更時常以繼兄的身份予以“管教”。
久而久之，矛盾也愈演愈烈。
勉強維持兩年後，鬆千秋最終與真木誠一郎離婚。
又過一年，鬆千秋在經紀人的聯係下選擇複出，帶著春海離開青森，遠赴東京發展，而那也是春海最後一次見到海星的時間。
“剛才誠一郎叔叔說海星不在家，春海很明顯地鬆了口氣呢。”尚子說道。
成瀨抿了下唇，扭頭看她：“尚子好像也是這樣。”
她露出微笑，“因為我很擔心春海跟海星一見麵就吵起來。”
“都高中生了，她總不會還跟以前那樣不成熟吧。”
尚子垂眼看著手裏提著的蒸羊羹，沒有接話。
成瀨皺了下眉，“難道說更糟糕了？”
她搖搖頭，似乎想用笑容來搪塞，“我不好說。”
“她還在上學嗎？”
“當然。海星也在津高，跟一葉是一個班。”尚子看著他說道，停頓一下後，又補充了一句，“我跟光在一個班。”
成瀨忽然意識到，自己轉學之後的班級，似乎還沒有決定。
“希望別那麽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