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落單
淺蟲水族館，一樓。
海草細長，直直地垂在海水裏，隨著波浪來回**漾。
電燈模擬的陽光照徹海水，落在缸底細沙上，遊魚穿梭，光影間半遮半掩的是幾隻不知名的貝類。
角落裏，一隻巨大的紫色海星吸附在礁石上，幾乎一動不動。
“……”
透明的玻璃缸外，成瀨也一動不動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成瀨同學。”
他回頭時，兩個C班女生迎麵走了過來，“一個人嗎？”
成瀨左右掃了掃，沒見到尚子的身影。
“我在找尚子來著。”
兩個女生對視一眼，先後聳了下肩。
“我們也沒看到此花呢。對了，成瀨同學來幫我們拍張照片吧。”其中一個女生說著，將手機遞了過來。
成瀨也沒拒絕，接過手機，而她們選擇的背景便是他剛才駐足凝望的水族箱。
“耶～”
兩人半蹲下來，一左一右地歪著腦袋，在礁石與海星前比著手勢。
哢嚓！
“好了。”
“謝謝～成瀨同學真是個好人，如果能對此花之外的女生再熱情一點就更好了——哇，拍得不賴嘛。”
兩人低頭看著手機，對照片呈現出的效果格外滿意。
“沒想到成瀨同學對拍照也很擅長……咦，人呢？”
再抬頭時，成瀨已經不見蹤影。
似乎是為了模仿海底的環境，水族館裏的整體光照偏於幽暗，幾座相連的深海水族缸前更是如此。
高大的玻璃替代了牆壁，在陸地上圍出深海一角，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線落到底部，映出一片幽藍。
相比於其他區域，這邊也顯得更安靜些。
成瀨放慢腳步，意識也放空，盯著某塊礁石上的孔洞，出神地佇立了一會兒。
一陣短暫的電流聲，讓他回過神來。
抬起視線，牆角的廣播隱約可見。
“各位來賓，二樓海豚池的海豚表演即將開始，敬請各位前來觀看。”
又重複了兩遍，廣播才重新安靜下來。
海豚表演每天隻有三次，錯過了就隻能再等一個半小時，而那時已經是自由行動的時間了。
“終於開始了——”
“走，去看看吧。”
“看完海豚表演，也差不多可以離開了。”
水族館一樓的參觀者向著兩邊的樓梯集中過去，成瀨也不例外。
想要在移動的人群裏隱藏自己，那就跟著人群一起行動——換言之，一動不動的人，此時會格外顯眼。
盯著獨自佇立在水族缸前的女生多看了兩眼，漸行漸近時，成瀨暫時脫離了人群。
“一個人？”
“……”
森見轉臉看了他一眼，推推眼鏡，沒有說話。
而一旦停下腳步，成瀨很快也感受到了來自同級生的那些紛亂視線。
“那是森見？”
“還能是誰。前任和現任的年級第一，都在那裏了。”
“誒？旁邊的那個男生就是……好帥啊。”
“嗚哇，不覺得她有點可憐嗎？”
“可憐？你忘記她之前驕傲的樣子了？”
“驕傲嗎，我倒是覺得還好。”
“哼，男生懂什麽……隻會看臉。”
雜亂的腳步聲，並不能完全掩蓋不斷響起的竊竊私語，而這種情況也隻持續了一小會兒——大部分學生都去二樓觀看即將開始的海豚表演了。
沒剩幾人的一樓大廳，顯得空曠了許多。
成瀨又看了森見一眼，正打算轉身離開，她忽然歎了口氣。
“成瀨都聽見了？”
雖然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但成瀨還是有些尷尬。
“聽見了。”
隔著鏡片，森見無言地盯了他幾秒，扭過視線後又往前一步，幾乎貼在水族箱的玻璃上。
“在這種時候被你搭話，跟被剝光了丟進水族箱裏任人參觀沒什麽兩樣。”
“……”
成瀨抿了下唇。
作為被踢下年級第一寶座、甚至快要跌出前十名的失敗者，她現在的處境確實說不上好。
而她對這次失敗的在意程度，也比他以為的更強烈些。
水族箱裏，一條叫不出名字的半透明小魚懸停在森見麵前，悠閑地搖晃著，模樣十分可愛。
趴在玻璃上，她的視線也有了落點。
“好想死。”
“……”
“好想死。”
成瀨瞥了眼旁邊的牌子。
“對著快要滅絕的珍稀淡水魚說什麽呢。”
盯著眼前的珍惜小魚，森見沉默數秒，又動了動唇，終究沒說出什麽過分的話來。
靜謐之中，樓上忽然傳來三味線的弦樂，與之相伴的還有笛聲與鼓點。
成瀨看過水族館的手冊，知道那是淺蟲水族館海豚表演的特色主題音樂。
“表演開始了。”
森見也側耳聽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說的卻是與之毫不相關的話題。
“成瀨很擅長學習嗎，明明平時都在看些閑書。”
“說得真過分啊。”
“不是嗎。”
“我姑且也是為學習付出了不少汗水的。”
“什麽時候？”
“在學校和在家的時候。”
森見扭頭盯著他。
成瀨有些受不住，半轉過身，“不去看海豚表演嗎？”
“是天賦的差距嗎？”她忽然又問道。
“什麽？”
成瀨愣了一下，腦海裏閃過在“閑書”上看過的有關海豚天賦與智力之類的片段，接著又反應過來：她還是在說學習的事情。
“或許吧。”
與一年級就在上學習塾的她相比，他在學習上付出的努力的確不算多。
森見幽幽地歎了口氣。
“真不公平。”
成瀨默然。
不公平麽？
如果一個人的天賦與生平遭遇都來自上天的賜予，那他們倆現在得到的，可以說是很公平了——至少她有美滿的家庭。
成瀨隻是這樣想著，並未說出口。而森見也隻是小小地抱怨了一句，沒再多說別的，不過心情似乎變好了一些。
“還要再加把勁……”她盯著水族箱裏的小魚輕聲低語，按在玻璃上的雙手也因用力而發白。
“加油吧。”
聽著樓上傳來的隱約歡呼聲，成瀨估計海豚表演已經正式開始了。
“又來了，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
“現在的話，我確實‘高高在上’。”
“……”
森見立即瞪了過來。
成瀨笑了一下，“隻是開玩笑……”
“——春海。”
他回過頭，尚子正朝這邊走來。
兩眼盯著他嘴角還未完全消退的笑容，到跟前時，她才與他對望。
“我找了你好久……海豚表演已經開始了。”
“抱歉。”
“我們上去吧。”尚子說道，拉著他走出兩步，才回過頭。
“一葉不上來嗎？”
“我對海豚表演沒有興趣。”
森見搖了搖頭，“現在也隻想一個人待著。”
尚子沒說什麽，微微一笑，拉著成瀨走了。
看著麵前水族箱裏的遊魚，直到餘光裏兩人的身影消失，森見才朝那邊望了一眼。
“盯得真緊……”
她嘀咕一聲，轉身走向無人的深海區，繼續著自己的落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