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人

景啟聽著這話隻覺得好笑,阿箕的確有些性子,但不可能會到那蠻橫不講理的時候。

他一抬頭便看見窗外閃過一角衣袖,他故意提高了聲音,問道“你的意思是少東家蠻橫不講理?不會吧!我看他為人和氣,禮數周全,不像是個不好相與的人。”

滇穹絲毫不察危險來臨,不假思索道“寒江不是不好相與,就是有的時候過於任性,比我幾個姐妹還要愛使性子,他倒也不是不講理,就是執著自己的理。”

這不還是不講理嗎!

眼看那人站在門外臉色不好,景啟隻覺不妙,慌忙找話題想把事情圓回來“那說明少東家是個有主意的人,再說了,他是做生意的,若事事隨波逐流,生意也不會長久。你人笨又口舌拙劣,跟著他多少也能學著點,這是好事。”

景啟有心救場,隻可惜這傻帽二百五不但曬黑了臉,還把腦子給曬壞了,張口便道“你前段時間不還說寒江麵像奸詐不像個好人嗎?”

“噗!”景啟一口茶噴了出來,眼神虛的厲害“我什麽說少東家了!”

滇穹是個認死理的,梗著脖子道“就是你說的,你還說要我除了睡覺都離他遠一點,別跟著學壞了,我說將軍,你可不能以貌取人,寒江為人單純,心地善良,路上見到小花子會同情施舍,丫鬟仆人做錯了事也從不打罵。”

阿四覷著少東家的臉色,心裏泛起了嘀咕。

給花子錢是因為滇副將先開了口,說人家怎麽怎麽可憐,少東家不得已才施舍,丫鬟仆人是不打罵,但會被直接賣掉。

滇穹揚著一張黑臉,正色無比道“他就是有點小性子,也挺磨人的,但我願意,我自己的媳婦我不疼,難不成要別人疼去!將軍,我們倆的事我們倆自己解決,打破了頭也不用您管。”

門外人的臉色從陰轉晴,甚至散發著明媚,身上更是洋溢著幸福,反觀景啟端著杯子傻著眼,被滇穹的真情流露擠兌的有些坐不住。

兩口子之間的事果真不能外人幫,幫了幫去,自己兩麵不是人。

“將軍大駕光臨,草民有失遠迎。”

柳長青是揚著笑走進來的,自他走進來的那一刻滇穹一雙眼全落在他身上,他那張臉曬得黝黑,顯得眼睛又大又亮,再加上那可憐兮兮的神清,像極了被人拋棄後又重遇主子的小黑狗。

“將軍紆尊降貴來寒舍所為何事?”

看著柳長青那帶著寒意的笑,景啟心中咯噔一聲,頓時有些張不開嘴。

都怪滇穹個沒腦子的,什麽話都往外說,現在弄得他裏外不是人,還怎麽開口讓人幫忙!

“我....路過,想著你回皇都城已久,都沒有跟你好好的聚聚,為了盡地主之誼,便來看看你。”

“多謝將軍厚愛。”柳長青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然後端杯子喝茶不說話,景啟這邊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扭頭想讓滇穹幫忙,一回頭就看那小黑狗耷拉著耳朵,眼巴巴的看著柳長青,可憐的要命。

沒出息!

眼見指望不上,景啟隻得硬著頭皮自己來了“聽說皇都城新開了個館子,裏麵的廚子都是海外來的,燒的一手好魚,若少東家有興趣,今晚咱們去嚐嚐鮮?”

“將軍抬愛,隻可惜草民最不喜魚刺,怕是沒這個口福了。”

小黑狗嗅到了機會,搖著尾巴上趕著獻殷勤“寒江不怕,我最會挑刺了,如果你喜歡,咱們這就去吃,將軍有的是錢,吃多少都成,對吧將軍!”

將軍忽的一下被捧得高高的,這會子想下台階也沒機會“是啊!若是願意,咱們這就去!”

景啟悄悄的摸了袖子,隔著荷包數裏麵的銀子,還好,今兒出門得虧帶了錢。

柳長青臉色稍緩,小黑狗見了尾巴搖得更歡了“寒江還愛吃玉饈館的燒雞,愛聽青雲苑的戲,雲家的酒也不錯,一會讓夥計們安排了送來,難得將軍請客,咱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景啟肺管子一抽,像是被人拿刀捅了一樣,疼的讓人難以忍受。

果真不該讓他跟柳長青處,這才多久,好好的一個老實人變成什麽樣了!

柳長青適才揚了唇,對景啟笑道“將軍破費了。”

“客氣客氣,少東家不必在意。”

景啟麵上笑的毫不在意,心裏卻滴血般的疼,他暗暗發誓,以後管天管地,絕不管人家夫妻的閑事。

真真是出力不討好,還裏外不成人!

這一趟來的代價太大了,景啟不但荷包空了,還記賬打了好幾份欠條,最憋屈的還不是這個,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這倆冷戰了多日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和好了,景啟頂著烈日看他倆眉目傳情,打情罵俏,飯吃的更是像拌了醋一樣,每一口咽下去的都是心酸。

“將軍上次要我查的事已經查出來了。”

阿四送來了藥,滇穹吹涼了後再遞了過去,柳長青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大想喝,但滇穹看的緊,他不敢不喝,隻能硬著頭皮把藥喝了,剛放下碗一顆鬆子糖就送到了他的嘴邊。

滇穹“含著就不苦了。”

柳長青將糖含入口中,狐狸眼上挑“謝謝大朗。”

老實人變壞了,壞的有些出人意料,滇穹看著人,頓了頓道“寒江想怎麽謝我?”

狐狸眼一眯,柳長青軟糯糯的嘟囔著“我待客呢!”

景啟端著杯子悶聲喝茶,欠條之類的他已經不在乎了,現在隻覺得自己坐在這有些多餘。

“那件事有些年頭了,屍骸肯定是尋不回來了。”柳長青含著鬆子糖,說話有些悶“不過我查到那位老先生在被病人打死之後,他的兒子曾去找過他,但時疫中死的人太多了,他兒子找不到屍骸,隻好為他辦了衣冠塚,棺材和靈位送去了北方祖宅,由一位姓葉的繡娘負責安葬。”

一聽到葉字,景啟心裏倏地一下被吊了起來,他問道“他兒子叫什麽?”

“葉白秋。”

找到了!

十三年來他一直在找的人終於找到了!

“少東家!”

景啟眸中激動,但緊縮的眉間沒有立刻放鬆“勞煩你幫我去查另一件事,速度一定要快!”

“將軍請說。”

景啟道“我要查當年葉家誅族的真相,還有葉清弦入南巷子的真正原因。”

滇穹回府時景啟正一臉鬱悶的坐在桌前撥楞著算盤,桌上放了幾張欠條和兩吊錢,景啟眉頭緊鎖,臉色有些蒼白。

“將軍想學做生意了嗎?”

“做個屁,本錢都虧沒了。”景啟把算盤往旁一推,揉著有些酸麻的脖子,疲倦道“你是打算在柳宅住了是嗎?蕭王府不回,將軍府也不回,昨個滇老將軍還派人來尋你,問你的去處呢!”

“您怎麽說的?”

“還能怎麽說,我說最近有樁私事要你去查,你出城了,得好些日子才能回來,也不曉得滇老將軍會不會信!”

景啟眯著眼睛看了又看,看的滇穹有些莫名,他摸著脖子道“怎麽了?”

“沒!就是覺得黑點挺好。”

要是滇穹沒曬黑的話,這脖子上的應當是吻痕。

“當初你在花樓到底被誰占了便宜?”景啟好奇道“怎麽就讓少東家生了這麽大的氣?”

“沒被人占便宜,都是酒鬧得,喝多了....寒江當時也誤會了。”

景啟看他“真是誤會?”

滇穹不想再提這件事,忙將東西從袖中掏了出來“這是您讓寒江查的,寒江一到手就催我送過來。”

那是一封信,信裏寫得都是景啟最想知道的。

景啟看著看著就寒了眸,臉色有些凝重,看到最後竟然沉了臉,一掌拍向桌上,喝茶的滇穹被他嚇到了,忙問“怎麽了?”

“簡直無法無天!”景啟拍案而起,怒甩著袖子罵道“這群畜生簡直沒個王法!”

滇穹慌忙放下杯子,追問道“到底怎麽了將軍?”

景啟隻說過分,卻不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而且越說越氣,景啟攥著信就往外走,滇穹欲追卻被景啟拒了“你這麽黑太紮眼了!不許去!”

景啟騎著馬去了靖王府,靖王最近身體抱恙,困乏的緊,拎著涼椅在樹下午睡,睡得且沉時忽的一聲巨響將他驚坐起來,心跳怦然震得他胸口疼。

他轉眸看去隻見景啟站在門口,手懸在空中保持著敲門的動作。

空中揚了不少灰,景啟的臉色也有些怪異,靖王一臉惺忪的看著,總覺得今天的門框格外寬敞。

待灰塵落得差不多了,靖王的漿糊腦子也反應過來了,拍著椅背怒喝道“十四!”

景啟拍門拍的太用力,生生把門給拍倒了。

“我安我安!”

景啟抱著門板,想要將門安回去,結果忙了一身汗也沒能將門安回去,他抱著門板衝人訕笑“哥......”

“你是我哥!”靖王怒道“我屋裏統共就這麽幾張桌子幾扇門,你來一回弄壞一些,來一會弄壞一些,你來幹嘛來了,抄家嗎!”

景啟腆著張臉湊了過來,靖王抬腿就踢,景啟躲得飛快,靖王踹了個空還險些閃著了老腰,景啟慌忙將人扶坐椅子上“哥哥哥,氣歸氣別動手,萬一誤傷了就不好了。”

景啟開了扇子,討好似的幫靖王扇著,靖王氣的眼前有些花,躺在椅子上問“有事就說,說完了滾蛋!”

“哎好!”景啟盤腿坐在靖王身邊,對他道“哥,我想要抓幾個人,蕭王府的府兵太紮眼,滇穹有官職在身不好動手,思來想去隻有您手裏的人最合適了。”

“考慮的夠周全的,想抓誰呀?”

“抓幾個太醫。”

靖王隻覺得奇怪,轉眸看他“幾個太醫用得著這麽興師動眾嗎?你到底想幹嘛?”

“事情沒問出來前告訴您不好,您就先幫我把人抓回來,等我查清楚後再同您說好嗎?”

“上一次這麽神秘還是在十三年前。”靖王道“我稀裏糊塗的幫了你,結果陛下險些遇刺,我也被太後給訓斥了,十四啊,哥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你想做什麽,同哥說個明白!”

他要做的事太大,決不能同靖王說,一旦說了,他不但什麽都做不了,葉永歡說不定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真沒什麽大事,就是找他們聊聊,喝喝茶,哥,你放心,這次不會出什麽大事的,真的!”

“你不說就滾蛋,我不幫你!”

景啟歪頭看他“真不幫?”

靖王斬釘截鐵道“不幫!”

景啟頓了一瞬起身便走“得!您老人家睡著吧!我自己帶兵去抓人!”

身後沒個動靜,景啟一咬牙腳程變快了些,剛走到門口身後便傳來了聲音“回來!”

景啟暗暗鬆了口氣,轉身看去,隻見靖王黑著臉坐在涼椅上,幾近咬牙切齒道“我幫你抓人,但你要答應我絕對不能弄出人命!”

“放心吧哥!”

景啟一口應下,笑的甚是純真,但靖王卻看的後背發涼,總覺得這次怕是要出大事。

景啟幾乎是踏出靖王府的一瞬間就看到了南箕,他站在街對麵的隅角,穿著素白色的常服,隅角陰暗,牆頭還倒了一半,本是破敗淒涼,但被南箕這麽一站,硬生生的站出了一幅冷傲對滄桑的絕美畫麵來。

像一枝從牆頭探伸過來的梨花,又像是從雲層飄落的雪,人間最後一抹白就這麽輕飄飄的落在了景啟眼前。

兩人隔街對視,一眼的刹那看出了萬年的深情。

景啟攔下一個賣發糕的老頭,摸出所剩不多的幾枚銅板,買了一塊帶蜜棗的發糕,香軟甜糯的發糕被切的整齊,放在了洗淨的荷葉上,景啟就這麽小心翼翼的捧著,像是捧著一件罕見的稀世珍寶,獻寶似的屁顛屁顛的跑到了南箕麵前。

“好吃嗎?”

景啟亮著眸問,南箕本想說太甜,但那雙眸亮的過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轉了彎“好吃。”

要是景啟有條尾巴,這會子早該搖到了天上去了。

靖王心情忐忑的出門,剛踏出門檻就愣了眼,隻見長街上並肩走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又是扇扇子,又是拿袖子遮太陽,殷勤的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笑的更是跟朵花似的,嘴都裂到了耳朵根了。

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隨手拉過一個門子,指著長街上的人問“那個跟狗腿子似的窩囊玩意怎麽看著這麽眼熟?”

門子“爺,那是十四爺呀!”

“....他旁邊站著的是誰?”

十四自出生就帶著傲骨,見誰都是直著腰,睨著眼,任憑你怎樣,他愣是不會正眼看你,後來大了知道些人情世故,雖然在人前時不時的嬉皮笑臉,但他知道這個十四弟從未改變過,性子且傲著呢!

而且他還是大晟朝唯一一個手握兵權的親王,早就得了麵聖不跪的特權,就這麽一個不跪天地,不跪皇帝的硬骨頭,怎麽這會子變成了會咧嘴笑的傻驢了!

門子搖頭“不知道啊爺,那公子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一不上前拜見,二不來詢問,就在那牆根底下等著,十四爺方才看到他時兩眼都直了,就跟那狗看見屎......不不不!就跟那蝴蝶見了花似的,樂嗬嗬的就跑了過去。”

靖王看著兩人轉過長街,待身影徹底被熙攘的人群淹沒時,他才收回目光,管家牽來了馬,靖王翻身上馬,若有所思的撫過那油光滑亮的鬢毛,低聲對管家道“去查查十四身邊那個人。”

管家應了一聲,靖王騎馬離開後又折了回來,囑咐道“這事做的隱秘些,別讓你十四爺知道。”

瞧十四那殷勤的勁,那人在他心裏指定地位不低,若是知道他背地裏查他的人,估計這靖王府裏僅有的一口鍋都得被他給砸了。

街攤的小二倒了杯苦麥茶,喜氣洋洋的遞了過去“爺,您的茶!”

景啟接了過來,用手背在碗上試了試,覺得溫度尚可便遞給了南箕“阿箕,慢點喝,別嗆著了。”

發糕齁甜,膩的南箕嗓子裏發膩,這個時候苦麥茶喝的正好,一碗下去眉頭舒展。

景啟摸了摸荷包,意外的發現裏麵還有兩個銅板,四下逡巡後買了一塊鹹酥餅,顛顛的遞給了南箕,南箕將餅一分為二,兩人一人一半。

兩人邊走邊吃,吃完了餅也到了蕭王府的門口,南箕腳下未有停頓,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就這麽自然而然的跟景啟進了府去。

景啟常年不回皇都城,蕭王府的人大多都鬆散慣了,除了景啟常去的屋子外,其他的屋子裏都落了厚灰,景啟也懶得管理,就算親眼看到了有人插科打諢的糊弄事,也是能不管就不管,反正回來住不了幾天,他沒個這份心情去管這份閑事。

所以本著其他屋子髒亂差的原因,景啟直接將人帶去了他的臥房。

而且一進屋就從裏麵鎖上了門。

南箕前腳剛進去,便聽到身後傳來了落鎖聲,他看了看忙著關窗的景啟,又看了看鎖的結結實實的門,冷眸中閃爍著些許微妙。

景啟把窗戶也關了幾扇,隻留了一扇對著水麵的窗戶,那扇窗戶外是小池水榭,有沒有人一眼就能看了清楚。

待景啟做完一切後轉身一看,驚訝的發現南箕正在脫衣服,南箕一本正經的對他道“我晚上還有點事要辦,咱們得抓緊點時間。”

景啟這會子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南箕脫得隻剩下裏衣時他才猛地反應過來,紅著臉撲了過去,慌著手腳把衣服又給他套上。

南箕頓時又誤會了“也行,穿著衣服也方便。”

“不不不不不!”景啟臉上燙的厲害,他強穩著心神,對他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怕有人監視偷聽。”

景啟手腳無措的比劃著,解釋略顯蒼白“關上門後就沒人看到你了,也不會有人偷聽咱們說話了........對吧!”

“沒人看到我是真。”

南箕臉色稍緩,但聲音冷的厲害“但他們想偷聽卻易如反掌,與其這樣龜殼似的悶著,倒不如四下敞亮,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的,咱們一眼便能看個清楚。”

“行!”

景啟又慌忙去開窗戶開門,待他做好一切,南箕衣服也重新穿好,就是臉色不大好。

“你到底想做什麽?”

景啟被他一句話給問懵了“什麽我想做什麽?”

“還想蒙混過去。”南箕整理著衣服,冷冰冰的說道“柳家生意不錯,少東家也人緣頗廣,但你以為,若沒有我的同意,他當真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查清葉家的事!”

景啟驚道“暗中提供葉家消息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