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

景啟歪在桌上,滿臉大汗,嘴角一片慘白,他胸前大敞,汗水混著血水順著胸口往下淌,虛晃的光影中一人坐到了他的身邊,手裏似乎還拿了什麽東西。

景啟這會子滿腦子隻有一個疼字,且眼皮打顫的厲害,所看之處更是光怪陸離,讓他分辨不出眼前之人是誰,此地又是什麽地方。

有冰涼的東西貼在他胸口,然後徐徐下滑,景啟這會子腦子混的很,怔著眼低頭看了半晌,隻到一塊殷紫流膿的傷肉被割了下來後,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是了,這小倌發現了他的傷口撕裂,正在為他剔除發腫流膿的傷肉打算重新包紮。

小倌將酒淋在刀上再次消毒清洗,然後貼著景啟的傷口再次進行剮割,景啟這會子疼的發麻,眼前也都是虛的,陽光透闖而來,落在兩人身上,景啟顫巍巍的抬起睫羽,從虛散中看到了南箕。

“張嘴。”

景啟乖乖聽話,“南箕”塞了一粒藥丸給他,景啟問也不問,舌尖一抬就把藥丸吞了下去,“南箕”皺了眉,握刀的手微微一怔,低聲道“你也不問問給你的是什麽,萬一是毒藥可怎麽辦?”

景啟挨了刀子,疼的腰都直不起來,都疼到這份上了,竟然還強撐著對他笑“隻要...是你給的...毒藥...我也會吃的....”

“南箕”怔住了,眉間緊擰著,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可疑的壞人,景啟顫著手拉住了“南箕”的衣袖,“南箕”正在幫他處理傷口,被他這麽一扯險些一個趔趄一刀捅他個透心涼。

“南箕”驚呼一聲,餘驚未散道“我這還拿著刀呢!不要命了你!”

景啟攥著他的袖子不放,將人往懷裏拉,今天的“南箕”變了,沒了在南巷子的冰冷陰鷙,沒了強行掌控他的霸道,變得有些畏縮,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力氣也變小了,竟然掙不過他,被他一把拉到身邊。

“南箕”生氣了,握著刀斥道“王爺若是再這樣我可就生氣了!”

景啟立刻鬆了手“我不碰你!不碰了...你別生氣啊.....”

“南箕”繼續為他處理著傷口,景啟疼的冷汗直流,意識險些散開,漸漸地他眼前有些發黑,眼皮打著顫快要睡過去似的,“南箕”臉色有些擔憂,似乎很害怕他就這麽睡過去,便同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王爺不是常年在邊關鎮守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景啟疼的舌頭打卷,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不想“南箕”竟然聽了個清楚,他在景啟傷口上敷上藥粉,銀針在火苗上燎了幾下消毒,縫合時不住的觀察景啟的臉色,生怕他眼睛一翻暈死過去。

“慶壽?太後的大壽不是年前嗎?”

因傷口處有藥粉,縫合時的痛感比往常敏感十倍還不止,沒當銀針穿過血肉時,景啟眉間上挑的厲害,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皇上的?慶生?”

“南箕”聲音平穩親和,在不經意間撫慰了景啟的痛,他縫合的手速也極快,絲毫不敢耽誤“難怪連你都回來了,邊關戰事結束,湊巧皇上的大壽,連帶著給九皇子慶生,雙喜大宴,你是得回來慶賀,往年皇上大壽要麽是大赦天下,要麽是免除稅賦,也不知道今年會有什麽額外的賞賜。”

景啟疼的眼前都閃了黑影,但想說的話還是一字不差的說了出來“你....你希望...今年是什麽?”

“南箕”沉默片刻,無所謂道“我不知道,隨便什麽都行,反正也與我沒什麽關係。”

“怎麽會沒關係...”景啟這才想到南箕沒有貼身照,他不能算是晟朝人,無論皇上賞賜黃金還是樹葉都沒有他的份,景啟問“若是...發放賞銀....你也不要?”

“南箕”似乎有些動心了,隨口道“要啊!不過這可能嗎?”

景啟“自然不能....大肆發放給....百姓....我們皇族人肯定會有賞銀的....到時候...本王的都給你.......”

“南箕”微微一愣,不解道“你的為什麽要給我?”

景啟一臉理所應當“不是你說的想要嗎.....你想要,本王有.....正好.........”

沒什麽是比阿箕開心還要重要的了。

“南箕”撚著線打了個結,準備重新為他包紮,景啟無意覷到了他的手,目光猛然變得犀利,隻見一把攥過“南箕”的手腕。

那雙手纖細白皙,沒有半點薄繭,更重要的是,這雙手的體溫偏熱。

眼前人不會武功,也沒有阿箕該有的體溫。

“王爺,疼!”

雖然“阿箕”是那麽真實的站在自己麵前,但景啟還是鬆了人,他不再盯著人看,而是轉眸看向半開的窗子,陽光落在那裏,散落了一地思念,他從血腥中嗅到了苦澀,將那苦狠狠咽下,不曾將脆弱暴露人前一分一毫。

景啟藥效發作昏睡過去,再次恢複意識清醒時,他還是浪**囂張,上不了台麵,被世人鄙夷的好色王爺,令番族聞風喪膽的鐵掌將軍不曾真正的回過皇都城。

景啟昏睡時外麵下了一場急雨,雖然醒來已是雨過天晴,但空中雨水的渾濁潮氣還未褪去,他的衣服被雨水淋濕,已經不能再穿,小倌取來一件新衣為他換上,那新衣的尺寸不是小倌的,顏色款式也不像是他會穿的,看起來倒像是他那小侄兒喜歡的。

景啟摸著衣袖,心裏犯了嘀咕,這衣裳回了王府就得燒掉,不然被小皇帝看見了,便知道了他這位皇叔親近了他的心上人了。

臨走之際他纏著小倌問他姓名,小倌本不願意說,但被他纏的不行,隻好實話實說。

“葉清弦。”小倌眨著鹿眸,滿眼寫著對他的抗拒和警惕,不管從哪兒個方麵去看,這位親王都有些不大正常,像個禮數周全的**賊,更像個身價不凡的混混。

“我叫葉清弦。”

景啟雖然喜歡他的乖巧懂事,但也瞧不上他那入骨入髓的奴性,若是個女子,景啟不會管他,就當小皇帝貪戀新鮮,在宮外養個趣玩,可偏偏他是個男子,又是小倌,這樣的人不該帶在皇上身邊,他會成為小皇帝的汙點,成為百官嘲笑天家的笑柄。

“本王叫景啟。”景啟衝他眨眼,溫柔的持起他的手,心裏萬分嫌棄,麵上倒是一絲不露“別再叫王爺,小可人!怪生分的。”

“王爺尊貴,我怎敢”

“就這麽叫!”

他越是畏縮,景啟越是瞧不上他,總覺得這人配不上小皇帝,而且他從未見過哪兒個男人會像他這樣成日縮著背,連正眼瞧人都不敢,跟個娘們似的頭都不敢抬,話不敢說,成天小心翼翼的縮著,一幅家生奴才相。

麵上親和的景啟心裏不住的嘀咕,小皇帝素來眼光高,怎麽就看上了這麽一個上不了台麵的人。

葉清弦後縮回了手,有些抵觸景啟的碰觸“王爺先前的衣服不幹,您是帶回去,還是等幹了之後我送去蕭王府呢?”

不知為何景啟一看他就覺得堵得慌,在恍惚中將他當成南箕的事也總是忘不了,他隨口扯謊道“一會我還要進宮給太後請安,就放你這兒吧!反正這幾天不還得來找你換藥嗎!”

“好!”葉清弦道“王爺的傷不算太嚴重,近來好好靜養便是,至於之前的藥...別再用了。”

景啟點頭轉身離開了那破舊的大門,他整理著衣襟順著巷子往前走,邊走邊整理思緒,雖然他瞧不上小倌的奴性,但實話實說,細細端詳下這小倌生的確實不錯,雖然與金國質子相貌相似,但卻比囂張跋扈的質子要有韻味的多,尤其是那雙鹿眸,每每對視,眸中的純淨似乎要落到人心底去,若是長期相處,再是冷血心腸怕也會生出些不尋常的變化來。

而且他竟然還會醫術,不但能一眼就判斷出他的傷勢,還能看出他的傷藥被人動了手腳,可見他除了伺候人也並不是一無是處。

話說回來,那傷藥可是小皇帝賜給他的,他用了許久,身上的傷非但沒有好轉竟還慢慢惡化,他也知道傷藥有問題,但礙於身邊有眼線不得不用,本想過段時間再尋個靠得住的大夫醫治,不想老天賜緣,讓他在這機緣巧合下遇到了一位深藏不露的醫師,這樣也好,他能趁著療傷的機會接近小倌,監視之餘還能保證小皇帝的安全....

“將軍玩的好開心啊!”

景啟一個激靈回了魂,轉眸一看,隱巷入口旁站著一個人,那人明顯是在等他,而且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阿箕?!”

“將軍難得看上一位貼心人,這不是好事嗎!族長身為故友不該為將軍感到高興嗎?怎麽說話這麽刻薄,真真讓人費解!”

景啟一轉頭,看見李知遙抱著劍站在巷子口的另一邊。

這倆人跟一對石獅子似的,在巷口不曉得守了多久,渾身都被方才的急雨給淋透了,雨水順著衣袖往下落,明明狼狽的不行,但這狼狽卻讓景啟看的心裏發了毛。

天殺了!這倆人怎麽在這!

得虧這一片沒個歹徒,不然這會子早就被倆人血洗個幹淨。

南箕覷了一眼他的衣服,冷笑道“連換洗衣裳都是現成的,可見那人不是什麽一眼鍾情的新歡了,將軍當真好風流,處處都可安家。”

“不是!阿箕你聽我”

“將軍是頂天立地的男兒,願意在哪安家就能在哪兒安家,就連我無生門都為將軍準備了上好的軟榻,隻要將軍願意,住一輩子也成,至於族長就不用費這個心了,畢竟堯光族有名無實,家資也不敵從前,將軍錦衣玉食慣了,怕是咽不下堯光族的粗糧。”

李知遙不知是看不慣南箕嗆景啟,還是對南箕有偏見,字字如刀回擊過去,但一刀也沒砍在南箕身上,傷的全是景啟。

“自明!”景啟聽的一身冷汗,用眼色壓製他“你少說兩句!”

李知遙捋了一把濕漉漉的頭發,冷哼了一聲,南箕抱著胳膊睨看他“你要去無生門安家?”

景啟將頭搖成了撥浪鼓,就衝這殺氣騰騰的眼神,他要是前腳敢答應,估計後腳南箕就會衝入無生門大開殺戒。

南箕又問“我堯光族窮的叮當響,隻有糙米粗麵,你願不願意吃?”

景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南箕冷眼看了一臉怒氣的李知遙,無情的哂笑道“我堯光族的粗糧有人吃,你無生門的軟榻怕是要落灰了,李副掌門,趕緊回去掃你的榻吧!暮寒!”

景啟忙不迭的附耳過去“您說。”

南箕用眼神狠刮了他一眼,看也不看李知遙轉身便走“引路,回王府。”

景啟立刻化身小廝,點頭哈腰的自然,李知遙看不過去,拉著他不讓走“將軍,他也太過分了,你好歹是親王,怎能任由他欺負!”

見景啟油鹽不進,一身奴相的要跟他走,李知遙怒了,攥著劍指著南箕的背影道“你堯光族的大業還需無生門相助,若想早日成事,就對將軍尊重些,膽敢以下犯上,欺負王爺,我定不饒你!”

南箕肩膀微有聳動,看著似在冷笑,他頭也不回的喚了一聲暮寒,景啟哈巴狗似的屁顛屁顛的跑了過去,南箕帶著人離開,無言的冷漠中透出了千言萬語的嘲諷,氣的李知遙險些失了理智舉刀殺了過去。

這人實在是囂張!將軍好歹也是一方悍將,怎麽就看上這麽一個冷漠無禮人!

回去的路上南箕沒有說話,連正眼都沒有給景啟,身上掛了霜似的,凍得景啟不敢靠近,他們走的又是小路周圍沒個行人,氣氛安靜且尷尬,隻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景啟知道南箕一直都在壓著怒火,為了防止南箕突然發難,他一直緊盯著南箕垂在兩側的手,一旦雙鋒撾出現,他立刻撒腿就跑。

這一路走的跟走鬼門關差不多,南箕一個眼神飄過來景啟就脊梁骨發毛,隨時準備逃跑,南箕若是咳上一聲,他整個人如同被人捏了魂一樣,腿肚子都發了軟,心弦提了一路,直到看見蕭王府的大門,他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妥了妥了!

阿箕雖然脾氣不好,但知輕重,他是不會當著外人的麵揍他的,這回躲了一頓好打!

景啟引著人回了王府,吩咐下人打掃澡堂,再備一身幹淨的衣服,安排好一切後他將所有的下人都安排在澡堂門口,而澡堂內隻留了他一人。

南箕將濕衣服扔在了衣架上,帶著一身寒氣下了水,不曉得是蕭王府的習慣還是蕭王自己喜歡,滿滿一池子水灑滿了各色花瓣,濃鬱的花香嗆得他頭疼。

南箕撥了撥水麵,花瓣隨水波**去,濃香遠離的瞬間那緊致的曲線在池子裏一覽無餘,景啟臉暇騰上一抹紅,目光瞬間飄去了一旁。

聖人做不過須臾,色眯眯的眼神又骨碌碌的轉了回來。

南箕長高了,也變壯了,但他不似尋常男人那般魁梧,他的肌肉緊致的好看,像個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若不細瞧,絲毫想不到他是個習武之人。

南箕看了過來,景啟又成了聖人,眼觀鼻,鼻觀心,真真像個憨厚的實誠人。

池子裏泡的有些熱,南箕伸長腿搭在池子邊,一抬眸瞧見了窗外站著的重重人影。

南箕“讓他們滾!”

實誠人不但眼神不好使,耳朵還聾了。

景啟敢讓人走嗎?不敢!若是人一走,南箕再突然發難,他怕是要結結實實挨一頓好打。

“我改造了雙鋒撾,十米之內能自由操控,二十米之內能當暗器使用。”

南箕掬水洗臉,把濕漉漉的頭發捋到了腦後,水順著胸口往下淌,將那玉白洗的更加潤色,憨厚的實誠人咽了咽口水,眼神又飄了過來。

“將軍有沒有興趣瞧瞧它的威力?”室內霧蒙蒙的,水汽中透著陰森,南箕的聲音也是從未有過的陰冷,聽的景啟雞皮疙瘩直冒,南箕撥著水麵,饒有興趣的看花瓣隨波逐流“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們殺個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