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酒

天剛亮,哈熱木正掬水洗臉,水珠順著臉暇滾落,微腫的眼袋在曦光下格外明顯,算算日子殿下差不多已經到達了戰場,也不知道前方戰事如何,他擔心殿下沒有作戰經驗會吃虧,這幾日總也睡不踏實,連做夢都是不詳。

突然他聽到了馬蹄聲,顧不得擦臉,拿手往臉上一抹,抬腿就往門口跑,漢子打馬趕來,盔甲上掛著塵土和汙血,一看便知剛從戰場趕來的。

哈熱木心中一緊,趕忙迎上。

“呼楚!”哈熱木問“殿下怎麽了?”

呼楚翻身下馬,日夜不休的趕路差不多透支了他全部的體力,但他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自己留,拽過哈熱木的領子就質問他“殿下留你在府就是為了讓你逍遙自在的?成日裏你都在做什麽!做什麽!”

哈熱木一臉莫名,呼楚怒衝衝的吼道“二姑娘的成親喜酒都送到殿下手裏了,你竟然一點信都沒有,哈熱木!你究竟是聾了還是瞎了!在這內城竟然一絲風聲也不聞!”

“二姑娘!”哈熱木脫口道“不可能!我昨個還見到二姑娘,她還問我殿下可送信回來,若是她要嫁人,怎麽可能不跟我說!”

“你這個廢物!”

呼楚一拳頭打偏了哈熱木的頭,打的他臉暇高腫,鼻血直流,呼楚怒道“你知不知道當時殿下在做什麽!晟兵偷襲,殿下率領大軍作戰,就因為那一壇子酒,殿下走了神,被對方大將一錘砸中!”

哈熱木爬了起來,鼻血流的厲害,但他顧不得擦“殿下怎麽了?”

呼楚一拳泄了憤,但對哈熱木仍沒好臉色“六公子護得及時,殿下雖受了傷,但沒大礙,前方戰事吃緊,殿下又放不下那壇酒,要我回來查查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打馬回來時特意從鎮國將軍府門前繞了一圈,大紅綢緞都掛上了,你他娘跟我說你不知道!”

呼楚“哈熱木你向來做事穩妥,正因為如此殿下才留你在府中,一來能替殿下觀朝中風雲,二來能護著二姑娘,現在前方打的如火如荼,而你在做什麽!你這是在幫著敵人架刀往殿下脖子上砍!”

哈熱木臉色有些蒼白,嘴唇翕動半晌卻語塞不出,他抹了一把鼻血,問道“二姑娘要跟誰成婚?”

呼楚怒凸著眼瞪向西南角的王府,咬牙道“大王爺。”

“先不要進宮,呼楚你得趕緊回去!”

景啟拿著魚食撒池子裏,看了呼楚一眼,說道“你跟哈熱木換衣服,喬裝打扮趕緊回到大哥身邊。”

呼楚知道他是殿下的結拜兄弟,但因他是晟人,心裏並不看好他,甚至覺得他有些礙眼,他正要越過景啟出門,卻被南箕攔住了去路。

呼楚眉頭一緊,沒等動手便被哈熱木攔了下來,哈熱木道“他們到底是殿下的兄弟,無論說什麽,你總的聽聽才是!”

呼楚是殿下的親兵,但長期呆在邊關不怎麽回內城,對這兩位不了解,況且殿下與他有救命之恩,他立誓一生效忠殿下,連可汗都不曾放入眼裏,這兩位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讓他正眼相看。

“滾開!”呼楚一把將哈熱木掀翻“你又聾又瞎是個沒指望的,老子自己去查!”

南箕擋在他麵前一動不動,呼楚拔出了刀,刀鋒指向南箕“滾開!”

南箕見不得太陽,帷帽從頭罩到腰,將他所有的情緒遮得嚴嚴實實,呼楚見他瘦弱以為是個裝腔作勢的麵瓜,剛動手就被一腳踢開了刀,呼楚怒不可遏,橫眉一緊,鐵錘似的拳頭高高抬起,怒吼著向南箕砸了過去。

沒等南箕動手,呼楚就被人解了招式,胳膊反擰在背後,臉按在了地上。

哈熱木跑來勸架“三公子手下當心,呼楚隻是性子急了些而已,更何況他剛下戰場,宿疾未愈,您不能同他動真格的!”

景啟一手擰著呼楚胳膊,一手按在他後腦勺上,他雖沒有呼楚強壯高大,但力氣不小,而且善用巧力,任憑呼楚掙紮就是甩不開身上的束縛。

蠻力耗盡,呼楚放棄掙紮,魚上岸似的喘著粗氣,等他勻了兩口氣後,景啟看著他泛著狠意的眼睛,冷冷道“你若是想讓你主子身敗名裂,冤死戰場,那就隨你出門,不管是進宮見可汗,還是去劫二姑娘,隻要你想做,甭說太子府的府兵,就是我們哥倆也由你差遣!”

景啟放開了他,呼楚喘著粗氣站起身來,他沒有再鬧著要進宮,而是看向景啟,雖然眸中仍有憤怒,但腦子裏卻快速冷靜下來。

“你什麽意思?”

景啟抬眸看了看天,隻覺今兒日頭太大,他拉著南箕坐在樹下,蘇韞玉端來了香茶,景啟接過來又捧到了南箕麵前。

“呼楚,你自回來就鬧著要進宮,進宮做什麽?”

這是株老樹,樹冠大,枝葉稠密,坐在樹下半點陽光都不見,南箕將帷帽取下,端起杯子饒有心情的撇茶沫子,就是不喝。

呼楚“我進宮麵見可汗,將殿下和二姑娘的事說明,求可汗解除二姑娘和大王爺的婚事。”

景啟“二姑娘跟大王爺的婚事是昨天定下的,今天一早你這個親兵就入了城,若我是可汗,你猜我會怎麽想?”

呼楚“我管你....”

聲音戛然而止,呼楚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他是性子急,為人又粗苯,但不代表傻透了氣。

婚事是昨天定的,今天早上他就回了內城,可汗勢必要懷疑太子是不是在宮中留了眼線,他們既是父子,也是君臣,互相依靠的同時也存在著猜忌,更何況殿下向來不得可汗的喜歡.....

景啟“側臥之榻,豈容他人酣睡。”

南箕看了他一眼,眸中的笑無疑是對景啟的褒獎,樂得他就差搖起了尾巴。

景啟此刻真心感謝特旗先生,若不是他,自兒也不會知道這麽一句有水準的話來。

“更何況大哥是儲君,為君者為天下,所思所想,喜怒哀樂都得是天下,前方戰事未平,你卻進宮麵見可汗,可汗除了猜忌之外還會失望懷疑,失望大哥重兒女私情,沒有觀天下大局,懷疑大哥沒有君主之德,能不能成為豎沙新主。”

呼楚聽得一身冷汗,連哈熱木都麵色嚴峻起來。

一個重小私小利,沒有品德的儲君是不會登上帝位做王的。

“時間不對”南箕放下杯子,說道“那壇喜酒送去的時間不對!”

呼楚這會子也反映過來,從邊關到豎沙內城就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七八天,而二姑娘的婚事是昨兒定下的,不管怎麽算,這酒送去的時間都不對!

太早了!就像是未卜先知。

南箕問“當初是誰送的酒?”

呼楚想了想,有些犯難道“那幾天晟軍偷襲,場麵亂著呢!不記得是誰送的,隻瞧著那太監有些眼熟,應該是宮裏人送的。”

哈熱木問“帶腰牌了嗎?”

呼楚“六公子的親兵請進來的,沒仔細瞧,再說了他進帳子後直接把酒擺了出來,一句話好似驚雷,劈的咱們措手不及,就連他是什麽時候走的,我都想不起來。”

“不難!”哈熱木說“六公子的親兵帶進來的不是,直接問六公子就是了。”

景啟“來不及。”

呼楚就算是體力再好也不可能來回兼程不休息,而且他回去需要時間,一來一回十幾天,不管是二姑娘嫁人還是邊關戰事,哪兒一個都等不得。

南箕“也不難,呼楚你立刻回到大哥身邊,跟他說喜酒是別人的陰謀,讓他安心打仗,你回去後暗中找六公子的親兵,查明太監的身份後再跟大哥詳說此事。至於二姑娘由我們兄弟去,先問問清楚,就算婚事是真,人不願意,咱們就把人給偷出來,等大哥班師回朝後,再去跟可汗說不就行了。”

那時瀾清有軍功在身,正是討賞的時候,隻要他與二姑娘兩情相悅,可汗不會不同意,如果再那時候翻臉降罪,傷的可是邊關所有將士的心。

哈熱木直接變結巴“偷....偷出來?把二姑娘偷出來!那二姑娘的名聲不就毀了!”

南箕“要不偷大王爺?”

沒有新郎這婚也成不了。

哈熱木拔高了聲音“偷王爺!”

呼楚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喊什麽!怕別人不知道!”

哈熱木立刻壓低了聲音“那不就是綁架嗎!再說了綁了....偷了放哪?還得給吃給喝,大王爺的食量可不小,咱府裏能養得起嗎!”

景啟“綁誰不是關鍵,關鍵是得弄清楚這婚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婚事是真的,不管咱們綁誰,隻要能阻止,都行!”

眾人紛紛讚成,呼楚臨走之時景啟突然叫住了他,他看著呼楚盔甲上殷紅的血跡,問道“大哥,怎麽樣了?”

呼楚歎道“晟軍難打,戰事很不樂觀,眼下六公子也傷了,殿下身邊沒有可用之人,不過你放心,若是......我就是背也得把殿下給背回來。”

景啟抬眸,太陽刺的他眼疼,他頓了半晌,最終沒說出口,他站在城門口看著呼楚離開,目光一直追到天邊。

“阿箕人呢?”

蘇韞玉正坐在樹下喝茶,見他回來也不動身,拿起杯盞為他倒了一杯“府裏不是有馬嗎?怎麽自己走回來了?”

景啟走了一道也渴了,頭也不抬就喝了,蘇韞玉笑道“這可是恪尊賞給太子的茶,這麽喝能喝出來滋味嗎?”

景啟不回他,又問“阿箕人呢?”

蘇韞玉睫羽半垂,溫和道“出府去了。”

這會子出府一定是往鎮國將軍府去了,雖說日頭將落,但他白天行動終究不大方便。

景啟放下杯子作勢要走,蘇韞玉忙叫住人“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你這會子去反倒跟他錯開來,若他也不聽勸再去尋你,豈不更浪費時間!”

景啟腳下一頓,蘇韞玉溫和道“好了,再等一會,他若是遲遲不歸,咱們再一起去找他。”

蘇韞玉把點心往前推了推,笑道“你送呼楚離開可還順利?”

點心有些膩,景啟吃了兩口就不願意再吃,端著杯子點了點頭,蘇韞玉又問“太子在邊關怎麽樣了?”

景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眸中略有些警告“這似乎不是你該過問的事。”

“隨口一問幹嘛這麽緊張”

火燒雲的豔麗變得暗淡,夜色一層層暈開,將火燒雲慢慢吞噬,絢麗似綻放到極致的花,驚豔之後是枝頭的敗落和凋零。

蘇韞玉突然抿起一抹意味深長“你與二少到底什麽關係?”

景啟未有一絲猶豫“兄弟。”

蘇韞玉來回咂摸著這兩個字,總覺得這答案得來的有些過於輕鬆,他問“那你對他”

不等說完便被景啟搶先回答“隻是兄弟!”

蘇韞玉笑道“他跟你以前的兄弟一樣嗎?”

天要黑了,景啟起身準備去找南箕回來,他隨口道“自是一樣。”

蘇韞玉突然笑了,笑的像隻酣足的狐狸“若一樣的話,我殺了他也沒關係吧?”

話音未落眼前便天旋地轉,窒息死死的卡在他脖子上,景啟將人掐按在地上,目光陰鷙的有些嚇人。

他看著笑意不減的蘇韞玉,冷冰冰道“想試嗎?”

蘇韞玉被掐的說不出話來,但他依舊抿著笑,似乎料定景啟不會真的要他的命,他伸出手,卻沒有反擊,而是輕落在他眉間,長指微屈,指下滿是溫情。

指尖緩緩劃過高挺的鼻梁,在他唇上留戀摩挲,盡管他指下發燙,始終暖不了景啟唇畔的冷意。

一絲異響傳來,蘇韞玉長指做刃在景啟胳膊上猛地一點,景啟右臂頓時一麻,手裏突然泄了力,蘇韞玉趁機翻身壓了過來,將人按在了草叢裏,兩人身形相當,一時的掙紮將草地壓平了一片。

蘇韞玉低頭看他,兩人鼻尖相抵,呼吸微纏,蘇韞玉用鼻尖蹭了蹭他,嗬氣道“果然還是不一樣。”

“而且”蘇韞玉在他唇畔輕吻“你覺得我能殺得了他嗎?”

景啟這才清醒過來,剛才的衝動潮水般退去,剩下的是慌亂和莫名的煩躁,一時的鬆懈讓蘇韞玉趁虛而入,強吻了他。

哈熱木的一聲二公子讓他猛地回過神來,他推開蘇韞玉,隻見南箕的背影快速轉過走廊,不見了。

哈熱木也有些尷尬,眼睛看向別處“三公子你也是,夜深露重的..當心風寒....”

景啟瞪了一眼蘇韞玉,那貨躺在草叢裏,姿勢妖嬈懶散,指尖在唇畔一點,衝他眨了眨眼。

這貨故意的!

景啟攏著微敞的衣襟,目光看向哈熱木身後“怎麽就你們倆回來了?”

哈熱木臉色凝重,頓了許久才沉聲道“二姑娘說..她願意。”

景啟脫口道“你們問錯人了吧?”

話出口景啟也征住了,南箕去興許會尋錯人,可哈熱木跟著一同去,怎麽可能會找錯人。

空中傳來一聲悶響,震得所有人心頭一顫,烏雲湧來,風中帶著陰冷的潮氣,景啟看著瞬息萬變的蒼穹,心慢慢沉了下去,哈熱木犯愁一歎,說這可怎麽跟殿下回信,景啟沉默半晌,說道“先別說,等等。”

哈熱木想問等什麽,等多久,但嘴張了又張,終究沒有問出口。

這封信就是把淬了毒的刀,一旦送去邊關就會要了殿下的命。

“好。”哈熱木說“就先等等吧!”

眼下除了等,沒有別的好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