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共戴天

石牙突然拔刀,刀鋒帶著一絲涼意向羌齊麵門落下,與此同時一支利箭破帳而來,隻聽鏘的一聲響,石牙的刀被硬生生的撞開來。

石牙虎口直顫,他握著刀,笑看來人,像聊家常一樣與來人說話“我說呢這好好下碗裏的毒怎麽說沒就沒了,原來是山丹大哥搞得鬼。”

山丹沒有拿自己慣用的大錘,而是拿著羌齊用來燒湯的大鐵勺,他掂了掂,意外的發現除了輕外還挺趁手。

“好好一塊醬肉你放什麽藥,整個糟蹋了!”

山丹似平常一樣訓他“糧食來之不易的道理你不懂啊!都是老羌給你慣得,餓你幾天,你就知道珍惜了!”

石牙輕抬長刀,擋住了大力揮來的鐵勺,他舉刀砍向山丹,口中卻真誠的向他道歉“您教訓的是,下次再也不敢了。”

山丹扔過來什麽東西,石牙接住了,那是他帶給山丹的酒,他晃了晃,發現壇子裏隻剩下半壇酒。

山丹下頜一抬,說道“酒倒是不錯,給你留了一半,你喝了暖身子,然後放開了跟我玩!”

石牙笑了一聲,咬掉酒封仰頭喝了,小半壇酒很快就見了底,他將酒壇隨手一扔,隻聽一聲悶響,酒壇摔個粉碎,在地上閃動著驚心的寒光。

石牙輕握刀柄,長指從刀身上緩緩劃過,雖是溫柔,但指間卻透著絲絲殺氣,他輕笑,笑如舊時一樣頑皮“山丹大哥,陪我玩最後一次吧!”

月光似霜白,順著沙丘一直蔓延到天邊,旌旗也靜靜的垂在半空中,懨懨的,像個巨大的喪幡。

山丹扶羌齊走到瞭望台前,火光順風而長,一下子將整個瞭望台吞噬。

石牙死了,屍體被壓在瞭望台下,想救也救不出來。

烈火貪婪的吞噬著所有,劈裏啪啦燒的羌齊心煩,做了半輩子的廚子,頭一次發現自己不喜歡柴火聲。

山丹看著身上的傷口說“臭小子砍了我十幾刀,當真是不手軟,要不是我躲得快,他那刀直接就抹我脖子了,平時對他吆五喝六,當真是委屈他了。”

羌齊推開山丹,慢慢走了過去,他看著眼前衝天火光陷入沉默中,某一瞬間他又在火光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隔著烈火對那抹身影說話。

“你說將軍是孤狼沒錯,但你可知將軍為何是孤狼?”

他輕聲楠楠,似乎在跟火中那個人說話,又好像在說給自己聽“因為當初不是他們拋棄了將軍,而是將軍不要了他們,你負重前行,安能看到真正的枷鎖。”

不知想到了什麽羌齊唇畔突然勾出一抹苦笑“........將軍不愧是將軍,這匹孤狼是別人羨慕不來的福分。”

山丹走了過來,他將手裏的東西給羌齊看,一根紅繩,繩子上係著那顆像牙齒的石頭,羌齊拿了過來,將繩子扔進了火中。

火勢太大,燒了整整一晚,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人撲滅,濃煙衝天,幾乎染黑了整片天空。

山丹帶著人扛木料重建瞭望台,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眾人紛紛警惕起來,山丹尋聲看去,遠遠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滇穹打馬趕來,看到營中的情景後便猜到發生了什麽,他翻身下馬將山丹拽去一角,低聲道“你帶兵離營快去石林埋伏,豎沙國的人要偷襲了!”

自從被瀾清說教後景啟在學堂上變得很是乖巧,過於乖巧的示好讓先生一度懷疑他肯定是藏了什麽陰謀,懷疑歸懷疑可他變乖了畢竟是事實,每每太子來問及功課先生也隻能實話實說。

隻不過景啟一乖,先生的另一個心病也就出來了。

南箕在功課上很認真,在學堂上更是謙遜,知識學了不少,可唯獨那字仍是東倒西歪,跟大螞蚱蹦過的一樣,關鍵是他寫完之後還一臉期待的看向先生,弄得先生戒尺抬了幾次,就是不舍得打下去。

每每這時景啟都會避而遠之,生怕自己沒憋笑,被先生沒事找事一頓揍。

景啟從廚房偷了一碟油酥餅,剛出門就看見南箕蹲在園子一角,對著草地發呆。

“阿箕看什麽呢?”

南箕頭也不回的招手,景啟叼著油酥餅走了過去,南箕指著地上被人隨手扔棄的草根,說道“你來看看,這是川狼毒的根嗎?”

景啟三兩口吃完了一個酥餅,嘴裏含糊不清的說道“這都折的稀碎,誰能看得出來,你若不說是草根,我還以為碎石塊呢!”

南箕道“說來也奇怪,哈熱木明明說太子府裏有不少川狼毒,可我翻遍整個府邸卻是一株也沒見到。”

景啟站起身來,叼著酥餅看著牆頭“找不到就算了唄!”

“你還真不急!不是你說它很重要嗎!而且中了毒的還是你兄弟,怎麽弄的跟我很需要它似的!”

景啟眨了眨眼“可是找不到也沒辦法呀!”

南箕心中生出一絲微妙,他凝眸看著景啟,突然開口道“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川狼毒?”

景啟“沒有!”

南箕看著他不說話,景啟也與他對視,將酥餅咬的哢嚓作響“我雖然沒有找到,但已經有了眉目,聽侍衛說城南的荒地裏有川狼毒。”

南箕“走!咱倆一起找去。”

景啟吃著酥餅不動,問他“你幹嘛這麽著急找川狼毒?”

“找到了咱們就辭行,你回你家,我回地宮。”

久不回地宮他實在是不放心。

景啟還是不動“出都出來了還回去做什麽嗎?你真以為那鬼地方需要你,那不過是用來牽製你的囚籠而已。”

南箕不說話,拿起他盤子裏最後一塊酥餅,替他吃了,吃完拍了拍手,拉著人便要走。

哈熱木急匆匆的跑來,見了兩人眸中一喜“你們原來在這,千萬別亂跑,大王爺又來找事了!”

景啟直接坐在了亭子裏“回頭再去吧!這會子就別給大哥添亂了。”

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大王爺頻頻來太子府找事,每次都攪的府裏人仰馬翻,景啟看他也不像是單純泄憤,但想了半天也沒能想明白他來太子府的原因。

南箕說“聽特旗先生說因為大王爺滋事挑釁,最近大哥都很少進宮。”

景啟“在宮裏他還敢找事,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他膽子確實大!”哈熱木抱怨道“宮裏有位得寵的小妃子是殿下的義妹,倆人有著青梅竹馬的情分,當初那女子難產時大哥打馬出城為她尋得秘藥,本是兄長疼愛妹妹,卻被人暗中詬病,說的很是難聽。雖然市井不敢傳皇家流言,但皇族之中多有指點,為首的就是大王爺,殿下是不在乎這些的,但怕牽連無辜,也隻好能避就避了。”

景啟緊了眉,他從懷裏掏出了不知翻了多少遍的小人書,快速翻到了最後一頁,指著畫上糾纏的兩個小人,說道“哈熱木你看,這畫的是誰?”

哈熱木隻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他說了一句不好,轉身就跑,跑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對兩人囑咐。

“把東西藏好,千萬別出去!”

南箕盯著畫冊看了半晌,突然問道“大哥為什麽要拿劍壓著這姑娘?”

畫冊上落了水漬,汙了一小片,有些地方很是模糊,讓人看不太清,南箕連看帶猜,始終想不明白瀾清為什麽要為難一個小姑娘。

景啟將書收了起來,幹咳道“......沒有沒有,大哥這是在跟她探討......呸!這根本就不是大哥,是長的跟大哥很像的人而已。別問了!我是不可能告訴你他們在做什麽的!”

“......”南箕“我隻是想問咱們什麽時候去找川狼毒,你怎麽臉紅了?”

“我....熱!”景啟定了定神,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明天一早就去,對了,上次我送你的壽衣你是扔了,還是穿身上呢?”

南箕“在身上穿著呢!”

景啟直接上手“快脫了,快!”

這壽衣是石牙做的,石牙身份成謎,這壽衣萬不能再穿在身上了。

南箕拽著自己的衣襟,躲著不讓景啟碰“為什麽要脫!”

這件衣服穿的很舒服,而且無論是材質還是款式他都很喜歡。

他越是躲景啟越是急,他幾乎整個人壓在南箕身上,大力的拉扯著他的衣服。

“下次我再賠你一套新的,快脫!”

兩人掙紮著摔到了地上,景啟仗著自己比南箕壯,整個人坐在南箕身上,將他死死的壓在地上,如狼似虎的扯著他的衣服。

除了上次在黃沙鎮救景啟外南箕就沒再用過雙鋒撾,畢竟這武器過於紮眼,一但暴露可就麻煩了,但是沒雙鋒撾的南箕等同於磨平了爪子的幼虎,再是張牙舞爪對景啟愣是半點威脅都沒有。

瀾清打發了大王爺後就直奔後院來,剛一踏進門就看到了院內這淩亂荒謬的一幕,瀾清整個呆住了,眼中滿是震驚。

哈熱木也沒有想到景啟做事會這麽明目張膽,脫口便道“畜生!”

話一出口便引來了瀾清的側目凝視,哈熱木“...殿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瀾清“你去樓裏找兩個幹淨姑娘,要快!”

“好!”哈熱木跑出去又跑了回來“要不要順便買些蓮子回來燒湯,降火。”

瀾清本想說不用,但這邊景啟嗞啦一聲把南箕的外衫給撕成了兩截,瀾清話到嘴邊又改了口“買二十斤,快快快!”

景啟是被瀾清拽著後衣領給拽起來的,南箕從地上爬起來後對著景啟的臉就是一拳,瀾清上前去攔,但見南箕頭發衣衫淩亂不堪,外衫還被撕成了兩半,整個人狼狽又委屈,勸架的話他怎麽也說不出口。

揍他一頓出氣後,南箕拽著景啟的衣領,冷冰冰道“跟我道歉!”

景啟已經被打的不成人樣了,他拿袖子擦了鼻血,道歉後仍是不死心的向南箕伸手“衣..衣服...脫..脫”

南箕眉間一緊眼看就要爆發,瀾清慌忙上前相勸“三弟也不小了,你也體諒體諒他,大哥向你保證,他以後不會這樣了。哎呀!好好的衣裳都給撕壞了,你快去換一身吧!今天是上巳節,換好衣服我帶你們出去玩。”

瀾清好說歹說將人勸走了,人一走他便沉了臉,對景啟一頓批,景啟被南箕這一頓鐵拳打的正頭腦昏沉著,瀾清說了什麽他根本沒聽進去,一味的點頭說好好好,瀾清見他被打的真的很慘,也不執著在這件事上說教,改口說了正事。

景啟把書拿了出來,將最後那頁給他看,瀾清隻看了一眼便沉了臉,景啟誤以為瀾清在生別的氣,慌忙解釋“這上麵滴的是水,當時我的杯子歪了,茶水滴了上去。”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倒有些欲蓋彌彰。

瀾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大哥能理解。”

景啟“我不要你理解,這真的是水!不信你聞聞,上麵是茶葉香!”

得虧瀾清伸手擋的快,不然那書就貼在自己臉上了“不需要,我信你!真的!這書從哪兒拿的?”

景啟實話實說,瀾清指尖輕敲,聽了半晌,歎道“原來如此,我當他這幾日怎麽總來,原是為了這個。”

景啟“我都聽哈熱木說了,上麵的姑娘我大約也能猜到是誰,若這東西被大王爺拿到手,大哥你會被廢嗎?”

瀾清說的風輕雲淡“不但會被廢,還有可能會死,在你們晟朝母憑子貴,在番族卻是子憑母貴,按照規矩我本不可能是太子,隻因父皇對祖母有愧,我才坐上這個位置,不然你以為大哥他們為什麽會不服。”

瀾清的母親是恪尊的親侄女,本是皇後人選,隻因恪尊的哥哥涉嫌謀反,連累了一家,男丁為奴,女眷為妓,恪尊病中知曉讓人將瀾清的母親接了回來,瀾清的母親連小樓的門都沒進就被接入了宮,盡管如此,豎沙的人仍是不拿正眼看她,背後也多嚼舌根。

瀾清是醉酒後的產物,可汗翻臉無情,惹得她白綾了卻凡塵,恪尊因此大病一場,可汗唯恐史記罵他不孝,便將瀾清抬為太子。

這一舉動也惹的後宮議論非非,多有怨言。

景啟問“那大哥你想怎麽做?”

瀾清將書合了起來“此番進攻邊關,我打算親上戰場。”

恪尊保不了他多久,他本家的人又不多,沒幾個出挑用得上的,一切還得靠他自己,隻要有軍功,他在豎沙的地位才能更穩。

瀾清“父皇嫌棄我母親入過賤籍,不肯讓她入皇陵,恪尊隻好讓人送她的靈柩回本家,待我登基之後,我就能將母親接入皇陵。”

若他當不了皇上,這輩子都沒法將母親從本家老宅中接回來。

景啟突然來了興趣“大哥,你以後想做個什麽樣的皇帝?”

瀾清想也沒想,脫口道“當然是能夠讓百姓吃飽飯的皇帝了。”

景啟豎起大拇指“皇位之路千萬條,大哥您選了一條最難的。”

讓百姓吃上飯已是艱難,吃飽飯更是難上加難,逡巡曆史,帝王無數,也許他們都曾與瀾清有過同樣的夙願,但真正能做到的卻無一人。

瀾清“這也是先生的夙願。”

能夠讓瀾清直接稱為先生的隻能是那位傳說中的異族恩師。

瀾清說“待我成皇,第一件事就是把先生接回來,按照帝師規格,風光下葬。”

景啟問“大哥打算怎麽接先生回來?”

“三十萬兵馬為儀仗,破城門,滅皇族,接先生回來。”

瀾清說的風輕雲淡,景啟卻聽得心尖冒汗,瀾清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對他道“雖然你不願回晟朝,但我知道那裏畢竟是你的故土,聽到故土將亡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三弟,先生是我恩師義父,他的冤屈必須得讓晟朝皇族血債血償。”

景啟咽了咽口水,說道“我聽哈熱木說了,先生確實委屈。”

瀾清卻搖頭“哈熱木也是先生的學生,關於先生的事我沒敢全跟他的說,不然依他的性格勢必要潛入晟朝替先生報仇,三弟,先生的遭遇遠比你知道的還要悲慘。”

日光逐漸西斜,瀾清的聲音隨著遠去的殘陽慢慢變冷,睫羽微垂,在眸中罩上一層泛著殺氣的陰鬱。

“先生為了故國回家,但晟朝皇帝卻懷疑他另有企圖,在朝為官哪個不是看人下菜碟的,先生在故國行事艱難,屢遭羞辱,後來他不顧生死,隻身去往大疫橫行之處,你知道先生是怎麽死的嗎?”

瀾清幾乎是咬牙說道“先生是被病人活活打死的。”

景啟大驚“怎麽會這樣!”

紅霞滿天,似白雲被鮮血浸染,雲層中透出的紅讓人心裏發冷。

瀾清“先生的同僚在治時疫的藥裏下了毒,死了人後激起了民憤,那些同僚又放出了流言,說先生是番族的奸細,還說這場時疫弄不好就是先生帶來的,這樣荒謬的話居然就有人信了!”

“先生死於病人之手,那些禦醫瞞下了真相,隻上報說先生死於奔波勞累,先生的兒子自請聖命,出皇都治時疫,好不容易研究出治療時疫的方子,結果卻被同僚偷去,而且還汙蔑他沾染了時疫,先生之子偷偷回京想告禦狀,結果卻被射殺在城門下。”

“那些太醫暗中散播謠言,惹得晟朝皇帝不悅,找了由頭誅了先生三族,我打聽到先生還有一小孫兒幸存人世,暗中不知派了多少人去查,可你知道我最後查到了什麽嗎?”

瀾清一拳打在石桌上,骨節處立刻擦出了血跡“先生唯一的後人沒有按照皇家聖旨去流放,而是被人改名換姓送去花樓做了小倌。”

“先生是何等的仁善,他這樣的人為何會不善而終!不但他受盡屈辱,而且他的後人個個都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這是為什麽!為什麽!都是因為晟朝皇帝昏庸無能!若不是他,先生根本不可能被那些東西欺辱,先生的後人也不至於落到這種田地!”

“我想救先生唯一的後人,這些年不知派了多少人出去,內城所有花樓尋了個遍,就是找不到人,先生的屍骸也沒有找到,若不是大業未成,我恨不得自己闖入城門,將先生和那可憐的小孫兒帶回來!”

瀾清字字泣血,眸中的恨意越發瘋狂,他抬手一指,鮮血從他指間滑落,滴在了景啟衣袖上。

瀾清指著晟朝的方向,憤怒道“我與晟朝不共戴天,不論坐在龍椅上的是誰,我都要他跪在先生墓前,給先生賠罪!”

景啟隻覺袖上那抹血跡刺眼,他錯過眸,順著瀾清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雙眸似黑潭,深不見底,他說“大哥放心,你我手足兄弟,若有機會,我定會善待先生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