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所布的局
回到下房打了盆冷水,唐樂安咬牙將襖子脫下,黏膩傷口與衣裳的拉扯疼得她幾近昏厥。
擰幹帕子扭著胳膊,輕輕的擦拭著後背,帕子每觸一下傷口,她都痛得發出嘶嘶聲。
總算收拾完,唐樂安額間浮了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手邊就是張柔椿賞賜的藥瓶,她未瞧一眼,伸手去夠枕頭下的白玉瓶。
那是前些時候,在顧府借拿雪梨時,顧雲崢賞她的千瘡藥,還未用完。
顧雲崢是恨她,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做手腳。張柔椿就不一定了,畢竟那是出了名的驕縱大小姐。
挖出一點,胡亂的擦上後背。
尤似被火炙烤的傷口,藥膏擦過後泛著絲絲清涼,唐樂安不由得籲出一口氣,身子癱軟在**,放鬆的眯起眼。
可僅僅隻是一瞬間,她又警惕了起來,桃花眼圓瞪,將狹小的房間掃過,提著心神使勁嗅了嗅。
再三確定那人沒在,她才完完全全的放下戒備,張開四肢愜意的伸了伸,微闔著眼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閑時光。
矮小的房梁上方,一束微茫的光照射進來。一人趴在屋頂上方,透過一方小孔凝視著裏頭。
裏麵的小貓小幅的舒展著四肢,好像在外麵被欺負的小可憐,躺在自己小窩裏,小心舔舐著身上的傷口,讓人瞧得不禁心都跟著揪成一團。
顧雲崢的嘴角繃直,抿成一條直線。
她被他肆意欺負時,像一隻受驚的兔子。隻是稍一欺負,便會瞪著紅彤彤的眼望著他,越是那樣,他就越是想欺負的更狠,直至她哭著求饒。
可當她滿身傷痕,像隻淋了雨的小貓咪,蜷縮在角落裏舔舐成團的毛發時,他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給緊緊攥住,難受得他想不管不顧的下去,將世間所有美好都拱手捧到她的眼前,隻求能讓她彎眼一笑。
可他明白,她心中無他。
她是個沒有心的木頭人。
他不隻要她的人。
他要她的全部。
從人到心,全都屬於他。
此時下去,他所布的局便是滿盤皆輸......
目光停留在那滿布紅痕血痂的玉背,顧雲崢眼中劃過濃墨般的心疼,將小孔合上,轉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
鍾府。
“小姐,調查到了。”一女侍身著幹練,雙手束在腹前,嗓音清脆:“那人名叫唐樂安,是張柔椿身邊的丫鬟,簽的是死契。”
“前些時候銀青光祿大夫府大辦壽宴,她曾為顧大人斟酒伺候過,後出門在路邊暈倒,顧大人好心將人帶入府中,稍加照料。自此過後,張柔椿便盯上了唐樂安。”
“在您未進長公主府邸前,張柔椿就命唐樂安埋伏在暗處,跟在您身後冒充是您所帶去的丫鬟,她早已在長公主府中尋好一馬夫,安排兩人在長公主府中苟合,想要借此毀您名聲,再做掉唐樂安,一箭雙雕。”
“今日所辦賞梅宴,長公主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借邀顧大人上府做客,卻在所用的茶水中下了點東西,欲要行男女之事。”
“兩方下人辦事不力,誤打誤撞給弄錯了人,才有了那樁烏龍......可要奴婢去除了那唐樂安?”
銅鏡前,鍾東佳拆下最後一根簪子,萬千秀發傾然而下,她執起綠檀木梳,輕緩且慢的梳著,聞言輕笑了瞬。
“不必。男子是成大事者,有三妻四妾也屬人之常情,顧大人更是不可與常人同論。不過是個死契的卑賤婢女,哪怕是抬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妾室,用不著髒了咱們的手。”
“顧大人臨幸了誰不重要,對誰動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與他名抒寫在一張聘書上,誰與他並肩上啟神明,下拜高堂。”
一言一語的訴說,鍾東佳望著銅鏡中的人,美如冠玉,朱唇皓齒,她宛然一笑,更是顧盼生蓮,傾國傾城。
女侍緘默。
過了會兒,她又道:“小姐,還有一事。”
“唐樂安在路邊昏倒,顧大人將人帶回府中後,交了唐樂安一件差事。顧大人言他身高位重,受數千雙眼睛盯著,不便親自送贈,特托她將一青簪送到您的手上。”
鍾東佳轉了個身,擰著眉頭。
“青簪?”
女侍微頷首:“是,就是今日梅宴上,您在張柔椿頭上瞧見的那根青簪。”
“啪!”
鍾東佳激動的將梳子拍在梳妝台上,起身來回踱步,眉眼間含著怒火,咬著指甲碎碎念:“如此說來,那青簪合該是本小姐的。定是那張柔椿中途將人截去,簪子也給奪了去,真真是強盜土匪!”
女侍的目光追隨著那來回晃**的身影,麵略顯遲疑:“小姐,那張柔椿仗她大哥與顧大人交好,膽大妄為到奪去簪子,還囂張到戴著簪子出現在顧大人跟前,她難道就不怕嗎?”
鍾東佳腳步頓住,哂笑了聲:“她母親是有封地的福安公主,舅舅是當今聖上,舅母是一國之後,表姐是長公主,表哥是當朝太子,她會怕?”
“等等。”
鍾東佳又坐回梳妝台前,手指在台上輕輕敲擊著似在沉思,過了片刻,她扯唇一笑,似笑非笑。
“她或許不怕,但顧大人不是蠢人。她沒有機會了,以後盯緊那個叫唐樂安的。”
女侍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但也不敢多問,垂首應是。
怒意如淼淼露霧淡去,銅鏡前的少女又恢複了那副穩重持禮的絕代佳人,她雙瞳剪水般彎彎,淺淺一笑。
......
臘月過半,目光所及之處已是冰封天地,冬寒的冷風卷過,銀青光祿大夫府的浮花園的梅樹也開了。
朵朵殷紅,開得燦爛。
梅花樹前立著個人兒,她臉若銀盤,眼似水桃,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身著一身蔥綠的丫鬟服。
手上拿著把剪子,挑著盛開鮮豔的梅花枝將其剪下,唐樂安雙手被凍得紅透,雙肩微顫著,冷得嘴角溢出寥寥白霧。
剪了七八支,她拿著走到凝香院中。
找來個青瓷細口瓶插上,又調整了下位置。
抱著青瓷瓶走到廊下,在外麵待得有些久,溫軟的嗓音輕發顫:“六小姐,梅花剪來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