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求多福
幾日之後。
今日的風,格外的大。
洋洋灑灑的雪片,被吹得淩亂不堪。
凜冽的寒風無孔不入,唐樂安裹緊衣裳,埋頭迎著風雪往廚房趕去。
走到廚房簷下,唐樂安拍拂掉肩膀上的積雪,進入廚房開始忙碌,前幾天都在府中各處院裏幫忙大掃除,今兒可算是回到老地方了。
一個小小的碟子闖入眼簾,她順著往上瞧,孫管事五官擠作一團,笑得宛如一尊彌勒佛。
唐樂安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警惕地往旁讓了幾步,“孫管事,您這是作甚?”
碟子上放著幾塊奶糕,奶白奶白的,孫管事眼睛眯起,笑得人畜無害:“這是我特地留著,給你的。”
黃鼠狼給雞拜年,唐樂安撇了眼糕點,扯唇一笑:“您還是給許芝芝吧,她應該會很喜歡。”
孫管事本也是醉翁之意,見狀隨手就將糕點擲到一旁,踱步靠近壓低嗓音道:“別怪我沒提醒你,凝香院那位主兒正打算尋法子,把你給做掉。”
唐樂安的心凝結成冰,朱唇抿緊了瞬。
“多謝您的好意提醒,樂安感激不盡。”
孫管事悶笑一聲:“唐樂安,你也在我手裏頭幹活好幾年了,咱們都是熟人,我也不同你顧左右而言他。你若肯答應我,所有的危機都會迎刃而解,隻要......”
後麵的話沒有說完,孫管事的手已經搭上了唐樂安的肩膀,油膩的肥手一下接著一下的揉捏著。
唐樂安蹙眉,將那手給佛開。
“孫管事,自重。”
“我好心幫你,你偏要自尋死路,不知好歹的賤貨。”孫管事冷冷的哼笑,語氣篤定,“你定會來跪著求我的,唐樂安,我等著。”
唐樂安垂著長睫,不予理睬。
拾起菜刀切菜,手卻不受控製地抖動。
凝香院的那位主兒集萬千寵愛,自小嬌縱蠻橫,做什麽事情從不考慮後果,年僅八歲時便能狠到將丫鬟阿花的臉給燙傷,手段可謂毒辣。
她還以為將鍾東佳給扯進來,能轉移張柔椿的視線,卻不想那位主兒根本就不是個善茬,要將她斬草除根心裏才痛快。
眼下也不知張柔椿會使什麽手段,隻能靜觀其變,走一步看一步了。
念及此處,唐樂安穩了穩心神,孫管事忽地點到她,一張大胖臉笑得不懷好意。
“凝香院的早膳做好了,你給送去。”
唐樂安唇瓣抿了下,垂首應是。
端起一應膳食,和另一個幫廚的丫鬟往凝香院去。
走在庭廊下,外麵雪落紛紛。今日比往日還冷些,寒風仿佛要吹進心裏去,唐樂安瑟瑟地縮著脖子,阻攔著冷風灌入。
旁邊的丫鬟嘟囔著:“真是見鬼的天兒,冷得叫人受不了。”
唐樂安沒有作聲,隻低頭走著。
穿過門廊,繞過鏤空雕花石屏。
走到凝香院中。
站在門簷下。
“稟六小姐,早膳送到了。”
厚厚的擋風簾掀開一角,暖融也隨之泄了出來,唐樂安垂首走進。
外麵冰天凍地地冷,裏頭倒是暖和得緊,叫人身心都跟著鬆懈了下來,唐樂安不敢馬虎,將膳食都給擺放好,垂首便要與隨行的丫鬟一同下去。
倚在貴妃榻上翻著書的張柔椿,瞧也未往這邊瞧一眼,便慵懶散漫地道:“這麽遲才送來,本小姐瞧著都沒冒熱氣兒了,真真是掃興。”
貼身丫鬟奪步上前,揚手一人給了兩耳光,疾言厲色道:“賤婢!領著府上的銀錢,卻把差事辦成這樣,可是覺著小姐好欺負?都去外頭跪著!”
唐樂安老實領罰,走到院中緩緩跪下。
旁邊跪著的丫鬟一臉不情願,小聲抱怨:“這六小姐真是有夠不講理的,我也是緊趕慢趕端來的,天兒太冷,膳食在半路上冷掉,我能有什麽辦法。偏巧兒要把火氣撒我身上,真是倒黴透了。”
在門廊下候著的小廝,一溜煙兒地進屋去。唐樂安眼尖的瞧見,攏在袖子裏的手微微攥了攥,眼觀鼻鼻觀心的自求多福。
片刻間,出來兩個小廝。
架著那碎嘴的丫鬟,強行拽進屋裏。
不多會兒,裏邊傳出陣陣慘叫聲。
經久不絕,足足持續了一炷香。
那丫鬟被一小廝握著腳踝拉出來,大睜的眼瞳蒙上一層灰色,雙手軟弱無力地垂在地上,在雪地裏拖出悠長而蜿蜒的軌跡。
凋零的雪花落在頭頂,肩上,也落在了唐樂安的心裏,她雙肩低垂,死死緊咬嘴唇,不讓自己怕的尖叫出聲。
眼前映入一雙精巧的繡花鞋。
這個院裏除主子外,沒人能穿得起這樣精美花樣的鞋,唐樂安恐懼萬分,挪著膝蓋退後幾步,匍匐在地行跪拜大禮。
“六小姐貴安。”
一聲嬌笑,自上方響起。
張柔椿摟著手爐,似惋惜的道:“其實本小姐還挺喜歡你的。你膽小,怯懦,但又識趣懂規矩,還會看人眼神行事。你這樣的人,真不該在那勞什子廚房當差,來本小姐的凝香院罷。”
這話不是在詢問,而是直接宣告。
張柔椿說完便進了屋子,也沒叫人起來。
唐樂安如墜冰窖,膝蓋下的雪漸漸消融潤濕了衣裳,越發的冰涼侵骨,她卻像是沒有知覺般,目光呆滯。
今日的雪,似瀑布傾斜。
隻是一會兒的功夫,唐樂安的雙腿就被雪給掩埋,頭頂和肩上也積了不少的雪,她像個木頭樁子般,靜靜屹立在茫茫白雪中。
不知過了多久。
厚簾掀開個小角,貼身丫鬟的腦袋冒出個尖兒,“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下午來凝香院當值,仔細你的身子,可別把寒氣帶給小姐。”
話音隨著厚簾落下一並消散。
過去好一會兒,掛著雪花的長睫微顫了顫,雪中的木頭終於動了,她挪著膝蓋要站起來,早已冰凍麻木的雙腿根本支撐不住,又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她試了三次,才慢慢的站穩。
失去的知覺,漸漸回籠。
唐樂安嘴唇慘白,抱著雙臂,渾身劇烈的顫抖著,身上的雪花隨之掉落,拖著僵硬的步子走出凝香院。
一路回到下房,她脫掉被雪侵濕的衣裳,哆哆嗦嗦地掀開被褥躺進去,被窩裏亦是冰冷一片。
唐樂安裹緊被子,眼尾漸漸地紅了起來,鼻尖壓抑不住的酸澀,她將腦袋埋了進去,迎來的是久久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