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先天靈根 易卜之約

鍾神秀曬然一笑,將淡淡可惜之意揮之一空,收起罡雲,奪目鋒芒瞬間斂去,卻忽然朝空中揖手行了一禮,道:“真人還不現身麽?”

許莊隻見天中不知從何處飛下一隻雀兒,雙翅疾扇,懸停在空中,小喙一張,卻傳出一道破鑼聲線,嘎嘎笑道:“鍾小子,什麽時候看穿道爺躲在一旁看戲的?”

許莊微微一訝,心中卻冒出一個並不陌生的形象來:缺德道人?

鍾神秀道:“晚輩隻是妄做猜測而已。”

那雀兒嗤了一聲,卻道:“兩個小子,到道爺這裏飲杯茶水如何?”

鍾神秀應道:“真人首邀當是許道友吧,晚輩今日與許道友論道略有所得,又恰巧煉成元嬰,卻待回返宗門好生修行,鞏固修為,便不叨擾真人了。”

雀兒叫道:“鍾小子,不給道爺麵子,快些滾蛋。”

鍾神秀微微一笑,向許莊點了點頭,便身形一動,化作一道紫光衝天而去,須臾沒入了重重雲端之中,沒了蹤影。

雀兒口中喳喳似是罵了兩聲,又朝許莊道:“許小子,你可要來飲茶麽?”

許莊沉吟了一息,便抬袖揖道:“恭敬不如從命,小子便到真人處討一杯仙茶吧。”

雀兒又是喳喳了兩聲,振起翅膀往雲中飛去,許莊立即架起遁光跟上。

那雀兒也不知是因元神真人道法加身,還是何種異種,片刻便飛過了數裏,往一處峰頭落去。

許莊隨之按下遁光,穿雲撥霧,卻見全無生人足跡的森山之頂,憑空多出一座單簷亭台,其中一套白雲石桌椅,上置一套茶具,兩人正在亭中飲茶。

其中一人,麵容古板,頭頂一尺高冠,手中搭著一杆拂塵,正襟而坐,一副高道模樣,另一人卻須發灰白,衣衫襤褸,坐沒坐相,口中還叼著那叫許莊十分感覺古怪的煙卷,正是許莊曾見過一麵的缺德道人。

許莊落到峰頂,步入亭台之中,拱手行了個禮:“見過真人。”

缺德道人哼哼一聲,一指桌椅,說道:“坐吧!”

許莊整了整衣袍,落座下來,又聽缺德道人介紹道:“這是道爺的同門師兄,積德道人。”

積德道人一甩拂塵,古板麵目上露出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朝許莊點了點頭。

又是一位元神真人。

許莊吃了一驚,不敢怠慢,回了一禮,這才問道:“不知真人喚我前來,可是有什麽吩咐?”

缺德道人哼了一聲,說道:“不是說請你飲茶麽?”那雀兒便從空中飛過,到爐上叼過茶壺,往一個空杯中斟上,輕輕一推,推到許莊麵前。

許莊眉梢一挑,將目光落下,隻見清茶一杯,似乎瞧不出什麽異樣,也不多想,雙手捧起茶杯便飲下去,忽覺一股沁心冰涼從喉而入,瞬間彌漫滿身,麵色一白,眉發之間,赫然結出滿滿冰霜,整個人便似是僵絕了一般,動也不動了。

缺德道人嘎嘎笑道:“師兄,你看許小子幾久能化開冰極元精?”

積德道人在在道:“尋常金丹大成的修士,想化開這一杯冰極元精,至少也要一年時間,此子雖然功行深厚,我想當也在一月左右吧。”

缺德道人卻道:“鍾小子隻用了二十一日,許小子可是贏了鍾小子一招。”

“鬥法瞬息萬變,若是重新來過,勝負猶未可知。”積德道人道:“再說這是考驗功行,和鬥法什麽幹係。”

缺德道人道:“看來師兄還是更中意鍾小子些。”

積德道人道:“不錯,不如你把鍾神秀讓予我吧。”

缺德道人悠悠吞雲吐霧了片刻,卻忽然道:“師兄把那五氣合英兜給我,我就把鍾小子讓予你。”

這時積德道人反倒有些詫異,問道:“果真?師弟如此看好許莊?”

缺德道人笑道:“我看許小子根基未必比鍾小子要差,化開冰極元精,恐怕都用不了二十一日。”

積德道人卻道:“即使如此,鍾神秀已經先一步煉成元嬰,接下來正是突飛猛進的時候,我卻不看好許莊能迎頭趕上。”

缺德道人翻了個白眼,叫道:“你要不要吧。”

積德道人忙道:“要,怎麽不要,那便就此說定了。”許是怕缺德道人反悔,當即便從袖子掏出一物來,遞到缺德道人手中,麵上顯出微微肉疼之色。

缺德道人見他這副模樣,露出一口亂七八糟的牙齒,笑嘻嘻道:“怎麽,師兄若是肉疼,此時收回還來得及。”

積德道人哼了一聲,應道:“拿去!區區五氣合英兜比得上先天靈根一果麽?”

缺德道人聞聲頓時將五氣合英兜收入袖中,大搖其頭,“我勸師兄別高興的太早,若是我與許小子拔得了頭籌……嘿嘿,那時候師兄的臉色定是十分精彩。”

古板道人瞧不慣他占了便宜又擠眉弄眼的模樣,頓時把眼一閉,一言不發了。

缺德道人也不在意,取出一本巴掌大的冊子,悠然邊吞雲吐霧,邊看起道書來。

日月交替,短短旬日的時光對元神真人而言似乎眨眼即逝,很快過了一十五日,積德道人忽然睜開眼來,目中閃過一絲詫異。

卻見許莊皮膚開始現出血色,頂上忽然騰起熱氣,眉發之間的冰霜開始緩緩化去。

缺德道人卻未挪動目光,仍自翻著自己掌中的冊子,似乎品讀得入神,口中光是吸氣,卻好幾日沒有煙霧吐出了。

如此又過了三日,許莊頂上熱氣不絕,終於將冰霜完全化去,倏然睜開了眼,隻覺渾身法力運轉竟然輕靈上了幾分,內神更是生出清淨通透之感,神與氣合的進度隱隱增長了許多。

許莊長長出了口氣,拱手道:“謝真人仙茶,晚輩受益良多。”

缺德道人擺了擺手,卻道:“說了請你小子飲杯茶而已,不必客套。”便又推過一杯茶水。

許莊微微一笑,也不客套,接茶便飲,這次卻隻覺冰涼入喉即逝,沒得許多神奇功效了。

兩位真人不開口,許莊也不著急,靜靜陪兩人飲茶,過了片刻,積德道人忽然問道:“小友可要算一卦?”

許莊卻沒想到,積德道人出口的是這麽一番話來,怔道:“算卦?”

積德道人道:“不錯,貧道忽然來了興致,若小友有意,卦金收你一枚法錢便是。”

許莊沉吟片刻,卻推拒道:“謝真人好意,不過晚輩便不算卦了。”

缺德道人哈哈道:“哦?小子,你可知道尋常人求我師兄一卦,要找多少人情,花費多少卦金麽?”

許莊道:“晚輩不知,不過晚輩沒有算卦的習慣。”

積德道人驚訝道:“莫非小友不信命數?”

許莊微笑道:“敢問真人,命數可有定麽?”

積德道人道:“命數無定。”

許莊道:“既然命數無定,未來隻需握在自己手中便足夠了。”

積德道人淡淡道:“命數雖然無定,卻能窺得一線脈絡,借之或許便能尋到自己想要的方向呢。”

許莊隻是搖了搖頭。

積德道人也不著惱,似是思索了一瞬,又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竹簽桶,其中插著二十五隻竹簽,輕輕抖了一下,問道:“那小友可要算一下運道?”

見積德道人一再相邀,許莊沉思片刻,又對運道一事頗有興趣,還是決定應承下來,便拱了拱手,應道:“那便勞煩真人了。”

“不勞煩。”積德道人麵上又露出微不可見的笑意,遞過簽筒道:“搖簽卻需要你自己動手……隨意為之便是。”

許莊點點頭,雙手接過簽筒,輕輕搖了幾搖,筒中便掉出一根簽來,落在石桌之上,積德道人拿過竹簽瞧了瞧,眯起眼睛,撫須道:“小友氣運正盛,福緣深厚,恭喜。”

沉默了一息,他又道:“不過我玄門中人,向來講說福禍相依,福緣過重,未必算善,劫難臨頭,也可能因禍得福……小友仍需謹慎麵對每一個選擇。”

許莊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應道:“晚輩受教了。”

積德道人擺擺手道:“不過解簽而已。”

缺德道人又悠悠道:“要尋師兄解簽,也是價格不菲的……”

許莊眉頭微皺,問道:“不知真人簽金幾許?”

積德道人道:“這卻不必了,全當貧道興致所為便是。”

許莊沉吟片刻,卻道:“還不知真人可有什麽要事吩咐晚輩?”

由不得他不做此想,他與積德道人還是首見,積德道人便一再相邀,總不是真的興致大發,非要指點他許莊一番不可?

不料積德道人聞言搖了搖頭,飲起茶來,缺德道人卻哈哈道:“本是他有事要尋許小子你,現在換做道爺我了。”

他長長吐了口霧,沉聲道:“道爺我也不是拉不下麵子的,便與你小子直說了,道爺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合作一番。”

許莊麵容一肅,緩緩道:“真人請講便是,晚輩會好生考量。”卻沒道什麽任憑吩咐,縱使是元神真人,也不可能強迫他做什麽不願為之的事情,若真如此,太素正宗之名須不是吃素的。

缺德道人道:“此事卻要從一個故事說起……”

卻說數萬年前,在左近一片星河之間,有易道人,卜道人兩名元神真人,即是相看兩厭的對頭,又是惺惺相惜的道友。

要說為何如此,卻因此二人同為精通數術的高手,而且水平相仿,名聲也所差無幾,因而忽有一日,兩人便商定決個高下。

易道人,卜道人皆是數術高手,自是以數術來分高低,比的卻是以數術測算‘機緣’,兩人從同一處出發,分頭去尋各自所算的機緣,再比一比誰的‘機緣’更高一籌。

說來也怪,兩人從同一處出發,分頭去尋,最後卻在同一處地方,撞上同一處機緣,兩人竟然合力尋到了一株先天靈根。

說到此處,許莊已經目露異色,何為先天靈根?顧名思義,誕生還在開天辟地之前,造化所鍾的珍寶。

通常而言,無論是先天靈根所結之實,還是先天靈根本身,或於修行有無窮之益,或比擬最最上乘的法寶材料,甚至攜帶先天寶禁,天生便是法寶之身……

總而言之,先天靈根對修道人而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寶。

缺德道人繼續說道:“卻說那靈根乃是一株果樹,一千二百年一開花,又一千二百年一結果,再一千二百年才得以成熟,如此每三千六百年才能得一十二枚果實。”

“昔年易道人,卜道人尋到此樹之時,此樹才方結果,還不到享用之時,可兩人卻等不及爭個明白,這株先天靈根,究竟歸誰所有?”

“於是兩人這便展開了十幾番較量,算機緣,算命數,算劫難,算那仙宗爭鬥勝負,算那凡間王朝國運,算那紅塵天災……”

“可無論如何,兩人始終沒有分出勝負來,卻不是兩人所算真就每每相同,而是數術之道嘛……本來便有許多說頭,縱使那番你測算贏了一籌,我嘴上功夫卻未必服了你去,縱使這番我掐算準確了些許,你也頭頭是道說出許多歪理辯駁……”

“直至最後,兩人終究還是發覺,隻有鬥法,才是真正分個高低,誰也辯駁不了的方法。”

“但兩人都是自恃數術宗師,平日不說處處受人敬仰,也是被許多道友奉做上賓的人物,若論護道之術,當是手段無數,若論爭鬥之法,卻便有些坐蠟了。”

“思來想去,兩人卻想出一個法子,兩個各以數術,去尋幾名修道的天才,代為比鬥,哪方勝者,便贏得那靈根所結之實……不過這規矩敗方顆粒無收,兩人又覺不妥,最終議定,勝者一方,贏去九枚果實,敗者一方,便隻得三枚果實。”

聽到此處,許莊麵上露出古怪神色,問道:“前輩莫非……”

缺德道人點了點頭,應道:“那先天靈根,三千六百年才結得一十二果,易道人與卜道人,也就三六百年便比鬥一次,後來二者又將先天靈根所在傳於後人,後人又延續此比鬥……”

“我與師兄二人,便師承易道人一脈。”

許莊沉默一瞬,應道:“所以真人尋我之事,是要我代為參與此鬥?”

缺德道人懶懶道:“道爺也懶得撒謊唬你,本來我在此界已經尋得了鍾小子合作,不過鍾小子如今被我師兄要了去,所以道爺又尋許小子你。”

許莊道:“晚輩才方煉就金汞,恐怕夠不上能參與這等鬥法?”

缺德道人道:“你道易祖師,卜道人是傻的麽?他們自不會去尋元神同道幫手……便是尋元嬰修士,去尋那些修行了幾千百年,煉成了一身道術,揚名一界的老東西,又怎麽顯得出本事?”

“所以此比鬥所尋的幫手,是約定了隻能尋三百歲壽以下之人,尋常人等,便是煉成上品金丹,三百歲時還在金汞打轉兒呢……當然,我們精心所尋之人,自然是像鍾小子這樣,遠超同輩的修道天才,才有勝算。”

見許莊沉默不應,缺德道人又道:“距比鬥之時,還有好七八十年時間,難道不夠你小子煉成元嬰?”

許莊道:“晚輩似乎還沒有答應真人之邀。”

缺德道人挑眉道:“小子,還怕道爺少得了你好處不成?若鬥贏了此陣,九枚先天靈果,少不了你一枚,就是敗了陣去,道爺自掏腰包給你報酬便是了。”

許莊卻淡淡一笑道:“這確實是天大的**,不過晚輩眼下還是以做好修行功課為重,左右還有七八十年時間,日後晚輩再好生考量吧。”

說道此處,許莊站起身來,卻對積德道人道:“真人不是教導晚輩,謹慎麵對每一個選擇麽?晚輩受教了。”

“什麽?”缺德道人叫道:“道爺還等你小子考量,你當道爺沒有備選之人麽?”

許莊微笑道:“既然真人有備選之人,晚輩便放心了,總不至誤了真人大事。”

言罷抬手行了一禮,道聲:“晚輩還有許多功課在身,便不多陪真人飲茶了,告辭。”當即拔起一道虹光,須臾遁去到了天際。

缺德道人呆了一呆,大叫一聲:“壞也!”抽手從領口裏取出五氣合英兜便要遞還給積德道人,口中叫道:“師兄,這交易算了,還是將鍾小子還於我吧。”

積德道人古板的麵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連連搖頭,“師弟已經拿了五氣合英兜,哪裏還有反悔的道理,不成,絕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