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桃花皆失色

風停雪住,尚在半空不及落下的雪也憑空消失。

天光大亮,日頭明晃晃掛在中天,撲麵而來的和風裏,有著清甜的桃香。若非地麵上尚有殘雪,幾乎讓人懷疑方才的隆冬飛雪是一場夢。

薑畫角熄了風燈,走出山坳。

這場雪來得詭異,但絕非夢境亦非幻境。更讓她驚異的是,山坳外連殘雪都沒有,顯然方才這裏並未落雪。若說是倒春寒,沒聽說倒春寒隻有一炷香工夫,且隻在山坳內。

雖有些疑惑,但眼下有妖要誅,尚無暇探究。

她撫了撫借來的臉,不適地揚了揚眉。

借臉是禁術,極耗法力,且倘若被借者不情願,她是無法施展此術的。所幸那女子還是拎得清的,知曉自己已被妖物纏上,心甘情願借給了她。

借臉術隻能維持半個時辰,其後臉便會自行還回去,她必須在此之前將妖物擒拿。她低頭看了眼中指上的紅線,適才借臉時,她順便將那女子指上的紅線渡到了自己手上。

薑畫角沿著蜿蜒山路下行,路旁山繁盛,景色冶豔。

峰回路轉處,是一大片桃林。胭脂色的,重重疊疊湊攏在枝頭,在眼前綿延成海,一時看不到盡頭。

也怪不得靜安公主要在九綿山開桃宴,時令已是四月,闌安城的桃早已開敗,山間春來晚,也唯有此處的桃開得正豔。

畫角自林中漫步而行,層疊的衣袂拖曳過滿地落,發出簇簇的微響。林中無風,靜得可怕,宛若一潭隨時會掀起滔天巨浪的死水。

一聲若有似無的低吟傳來:“桃深處,春風冶**,吹落白衣裳。”

什麽鬼詩?

畫角的手指驀然一緊,那道紅線若隱若現地閃著微光。

牽紅線的妖物遇淵來了!

她沒有看到妖的蹤跡,因遇淵是一種擅長隱身的妖,唯有引他現身,方能誅殺。

她不動聲色前行,於林深繁處,看到一個少年倚坐在桃下。他不過十八九歲,身著一襲純白廣袖袍服,衣上無任何紋繡,置身於開冶豔的桃林中,整個人如輕煙一般素淡。他似是身子不適,頭微垂,身子蜷縮,因著抬手撫胸,寬袖流雲般垂下,露出了修長的手,中指上一道紅線微光一閃。

“你可是身子不適?”畫角問道。

少年聞言,抬眸瞥了她一眼。

一雙美到了極處的眼睛,大約因強忍著痛苦,似是瀲灩著淚光。

他容貌昳麗,隻這輕輕一瞥,滿山桃皆失色。

她著實沒想到,在九綿山會看到如此俊麗清絕之人。她忍不住驚歎,遇淵雖說詩才不行,但看男人的眼光卻絕了。

“我無事。”他俯身輕咳,唇角溢出一絲血痕。幾縷烏發沾染了額上細汗,半遮住眉眼。他蹙緊了眉頭,湛清的眼波自發絲間凝向她。

原本刺目的日光,透過盛開的桃映到他身上,變得朦朧而旖旎,越發襯托得他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破碎感。

我見猶憐!

西子捧心也不過如此。

“我瞧你不大好,倘若公子信得過我,我或可為你暫緩病痛。”畫角並不懂岐黃之術,然緩解疼痛的法子還是略通一些。

他低語:“不用了,沒有用的……”

話音未落,他卻是一愣。畫角已經將手撫在他胸前,冰藍色的法力自掌中湧出。片刻後,他依然眉尖深蹙,可見並未有效。

畫角鬆開手,尷尬一笑:“伱的病,的確怪異。我瞧你不像山野之人,為何孤身在此?不知家居何處,不如我送你回去。”

這般精致的人,一看就是世家貴公子,絕非山野之人。

畫角說著,扶他起身。方才他蜷縮在地,這會兒站直後,畫角發現他身量頗高,挺拔秀直。

他斂眸看她:“我暫居山中別苑,護衛稍後便到。”

畫角“哦”了聲,正欲說話。

林中一股若有似無的氣流湧動,惹得香浮動。

是遇淵!

畫角心中一凜,一見此人,她竟然忘記自己是來擒妖的。

不知是美色惑人,還是被遇淵的紅線迷了心神?無論哪種,這對於一個伏妖師而言,都是大忌。

遇淵是一種以情欲為食的妖物。此妖致力於為人牽線搭橋,但他牽的線可不是月老的紅線,而是讓男女苟合的紅線。遇淵平日裏會物色合適的男女,在他們中指上縛紅線。被牽線的男女一旦邂逅,便會不自覺吸引,繼而發生露水之緣。

遇淵便隱在暗處,吸收兩人的情欲增長自身的妖力,直至兩人身死。最殘忍的是,兩人死後還會背上**邪的罵名,累及族人。

白衣少年和跌落山穀的華服女子,便是遇淵此次的獵物。所幸畫角替了華服女子,讓她免於如此殘忍的橫死。

畫角定了定神,察覺到周圍的氣流湧動又緩了下來。

看來,遇淵甚是警覺,不做點什麽,隻怕不會輕易上鉤。

畫角的手原本攙在少年臂彎,這時移到他胸前,用力一推。他被迫後退,直到背抵在桃樹幹上,引得桃樹搖曳,瓣如雨般撲簌簌落下,覆了兩人一身。

他驚愣地望向她。

一片桃恰落在他額上,緋紅輕軟的一片。

畫角伸手拈起瓣,模仿著折子戲裏豔妓的模樣,舔了下瓣,長睫輕挑,眼波流轉,帶著姣照水般的溫柔望向他,語氣綿軟地問:“公子,我美嗎?”

這情形顯然是他未曾料到的,大約是被嚇住了,隻怔怔望著她,眸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似是不可置信。

然,這句話問出,林中氣流徐徐流淌,好似有看不到的風繞著兩人旋轉,卷起了地上的落。

果然有用。

畫角靜靜等待著,可飛卷的落卻忽然凝住不動。

難道遇淵察覺到了什麽?

畫角猶豫,此番若是讓遇淵逃了,又不知會害多少人。可若要擒拿他,他和眼前之人便要再行一步。

罷了,說到底,今日自己也算救了他一命。倘若不是她,他和華服女子定是會被遇淵折辱至死。

畫角不想前功盡棄,慢慢湊上前,伸手撫上他的臉,溫柔地劃過他的眼角眉梢,最後移到他的領襟,用力一扯,領口散開,露出一側精致的鎖骨。

他目光乍冷,望著她的眼神好似含冰淬雪,低聲斥問:“你做什麽?”

他伸手欲要推開畫角,然畫角哪容得他動手,伸手一把擒住他的雙手,禁錮到背後。

林中氣流驀然癲狂,落飛卷,離兩人越來越近。

畫角驀然踮起腳,仰頭朝他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