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霧鎖妖丹

雖是春暖開,但夜裏的池水依然涼得徹骨。

畫角事先在身上佩了避水珠,稍微驅散了水的寒意,倒也不覺得無法承受。入水後,她一動不動任由身子向水底慢慢潛下去。

水麵下是深幽的黑,什麽都看不清。

畫角原想召出指尖火,還未曾施法,眼前卻有了若有似無的亮光,是自池底散發出來的。

借著微弱的亮光,她發現池水被分成了兩層,上暗下明。

上層彌漫著濃濃的黑霧,好像有人在水中滴了墨,一團團的墨汁氤氳開來,形成濃稠的黑霧,將池底的亮光嚴嚴實實遮住了,一絲也不能透出水麵。

下層因著池底的亮光映照,池水是柔和的綠。

此時,她已經沉到了池水明暗交界之處。

畫角伸臂劃水,向亮光處潛遊而去,想要看清是什麽發出來的。她一遊動,彌漫在上層的黑霧似乎受驚般,倏然向水底聚攏而去。

池底的亮光也乍然熄滅,水底一瞬間歸於幽暗。

畫角施法,指尖一點亮光乍現,她輕輕一彈,亮光化作點點螢火散入水中。

隻見烏雲般的黑霧凝成一張人臉,口中正含了一顆鴿卵大的珠子。霧臉吞吐氣息,珠子便隨著氣息起伏跳落。

被黑霧籠罩的珠子,便如被蜘蛛網黏住的昆蟲,不論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黑霧的桎梏。

瑩火亮起的一瞬,霧臉轉向畫角,大嘴一張,將珠子吐了出來,轉瞬聚成球狀,風馳電掣般朝畫角撲了過來。

畫角隱藏起來的伏妖刀感受到妖物的襲擊,發出一聲震顫的低吟。她今日隻是來打探妖物底細,並且,畫角察覺到這團黑霧並非妖物的實體,因此沒有祭出伏妖刀雁翅,而是閃身避過。

霧團擦著畫角身邊掠了過去,大約也察覺到了她身上的妖氣,以為她是同類,未曾再攻擊她,而是漫出水麵,轉瞬消失不見。

那顆被黑霧吐出的珠子在水中漂浮著,光澤比方才略暗淡了些,卻是一顆妖丹。

霧團的實體既然不在這裏,這妖丹想必也不會是它的。

這時,水波**開,一個粉衣女子出現在水中,伸手將妖丹一撈,吞入口中。

她轉過身,抬眼凝視著畫角,問道:“你是新來的?”

畫角分開碧綠的水波,轉瞬已到了她麵前,盈盈淺笑:“你便是這池中的荷妖?”

眼前的女子一襲粉色衫裙,手臂上一條薄綃披帛在水中拖曳著翩躚飄揚。高髻上簪著一朵粉荷,瓣蔫答答地垂落,似乎無力綻放。她的臉瘦得皮包骨頭,唇色慘白,唯有一雙眼流轉間波光瑩然,有著殘存的風韻。

她伸手時長袖垂落,露出她瘦骨伶仃的手腕,細得好似一使力便能折斷。

豹妖曾說這池子裏的荷妖快要不行了,看來不是妄言。

荷妖有些受驚,惶惶不安地說道:“我是這池中的粉荷,你喚我映荷吧便是。可是,伱怎會來池底,是……是劉奎打發你來的嗎?可是要我去陪客?”

畫角搖頭說不是:“是我自己要過來拜訪你的,方才那團黑霧,是什麽妖,為何你的妖丹會被它把玩?”

映荷聽聞不是讓她去陪客,明顯鬆了口氣。然而,畫角問起黑霧,她卻搖頭說不知。

“我也不曉得是什麽妖……”映荷幽幽說著,輕輕喘了口氣,羸弱得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它每夜都來嗎?”

映荷點頭,又搖搖頭:“不是,今……今夜

她似乎想起什麽,望著畫角哀求:“你莫要將今夜之事告訴劉奎,他……他會打死我的。”

映荷修行多年的妖力皆在妖丹上,方才那黑霧顯然是在吸取她妖丹上的妖力。她瞧映荷這風中殘燭的模樣,隻怕多年的修行也毀得差不多了。

豹妖說繞梁閣中隻有三個妖,想來黑霧便是那隻妖驅使的,果然是凶悍至極的妖。

“繞梁閣中除了你和豹妖,另外一個是什麽妖,你可知曉?”

映荷低聲說道:“是一隻白鶴妖。”

白鶴妖?

“你這妖力已被它吸取大半,恐怕命不久矣。”

畫角畢竟是伏妖師,對於妖的死活並不關心。

繞梁閣這三隻妖早晚她都會一並降服,隻是,白鶴妖既然吸取了荷妖的妖力,那麽它的妖力便會暴漲,隻怕不易擒拿。

映荷微微一愣,眼神閃爍,片刻後搖著頭,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原本並未生長在此處,被劉奎挖了靈根移植而來,這幾年靈根受損,原本也是快要不行了。”

畫角蹙眉:“你說的靈根……”

她垂眼瞥了眼池底,隻見淤泥翻開,幾節原本該埋在泥底的蓮藕放在池底一塊寬大的青石上。

這便是荷妖的靈根了。

可是,蓮藕是九、十月份方可成熟采摘,這蓮藕春季便成熟了?

“閣裏但凡來了貴客,繞梁閣會獻上藕片軟排湯,我的蓮藕與尋常蓮藕不同,更加鮮嫩甜脆。是以,便是冬季有客要嚐,劉奎也會命我冬季開結藕。”映荷見畫角的目光落在了蓮藕上,解釋道,“這是劉奎要的,我事先挖了出來,隻待他來取。”

畫角瞥了眼池底,又看了眼映荷。

隻見水中蓮莖不過隻餘十幾根,想來她如此孱弱,與劉奎不分節令讓她開結藕也有關。

畫角伸手一招,將散落在池底的螢火收回到指尖。

這時,隻覺池水似被什麽攪動,池水打著漩渦開始翻騰。隨後,劉奎的聲音自上麵傳來:“荷妖,有貴客召你,速速上來。”

映荷麵色慘白,身子抖得像風中的殘葉。

她驚恐地望了畫角一眼,說道:“我……我如今這樣子,已多日不曾陪客,為何今夜又讓我去?你可曉得,那貴客是誰,可是梁驁?”

畫角搖搖頭:“我不認識梁驁,不曉得是不是他。他可是你以前的常客?”

“梁驁是禮部侍郎家的四郎君。”映荷說道,“他以前常來。”

“我隻曉得一個是周升,另一位連秋媽媽都不曾曉得是誰。”

映荷聽聞是和周升一道來的,身子抖得愈發厲害,待到聽說秋娘也不認識,神色稍緩。

這時,水麵上又是一番攪動,顯然劉奎已是等不及了。

映荷潛到水底,抱了幾根蓮藕,向水麵浮去。

畫角驀然拽住荷妖的衣袖,說道:“今夜我來此見你之事,還請不要告訴劉奎,不然……”

“我曉得,他也會打你,我不會說的。”映荷說完,浮了上去。

畫角方才猜得沒錯,周升和白衣少年果然是要將繞梁閣的妖召個遍,荷妖都這樣了,他們也不肯放過。

也不曉得成了妖的荷的蓮藕會不會吃死人。還味道鮮美,妖氣入了腹隻怕會有日子不好受。

畫角腹議了幾句,直到上麵再無動靜,這才遊到水麵上。

隻見因著映荷的離去,水麵上漂浮的荷葉打了卷,幾朵粉荷也蔫了。

畫角趁著劉奎不在,去了一趟暗室,並未發現鶴妖。

很顯然鶴妖並不住在暗室,但卻能將靈識化作黑霧,繞過劉奎的陣法,潛入到池底。

雖說劉奎擺的陣有些稀鬆平常,但能破掉此陣的妖還是不可小覷。

***

三更的鼓響過,前院樓閣上的燈火此時也已次

夜黑露重,整個園子越發幽冷。

畫角摸黑到了枕星樓。

夜色漆黑,唯有枕星樓前簷間的燈籠發出幽淡的亮光。

隻見一行人自樓中行了出來,為首的便是白衣少年和周升,後麵跟著兩人的護衛。

這兩人出來的倒是快,莫非是被荷妖的樣子嚇到了?

畫角吐出那顆散發妖氣的紅珠,將其收好,斂氣屏息躲在一顆假山後。

過了一會兒,隻見一盞燈火緩緩而來。

畫角探頭望去,隻見走在前麵的是那名黑衣護衛,手中提著一盞宮燈。九綿山上那位白衣少年此時又戴上了帷帽,長長的披紗遮住了麵容。

跟在他身後的周升小聲問道:“虞都監,明晚還用某帶您過來嗎?”

“不用了,今夜已由你引薦,明晚我自己來便是。”

說話間,幾人繞過假山沿著徑而去。

這是今夜沒盡興,明晚還要來嗎?

虞都監?

都監是個什麽官?畫角以前從未聽聞,但看周升對他畢恭畢敬的態度,顯然官職不小。

姓虞,她掰著手指數了下闌安的世家,未曾聽說姓虞的,莫非是朝中新貴?

不過,既然知道了虞都監這三個字,再打探他的身份便容易多了。

畫角縮在假山後,正在胡思亂想,忽然隨身攜帶的聯絡符咒燃了起來。

有人正在叩她房間的門。

親們,臘八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