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你就是他

林葉躺在**看著屋頂,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和他出南山村的時候預期的自己,根本不是一個人。

他以為,他到雲州可以靠自己的聰明才智,迅速的找到當年背叛無懼營的那個罪魁禍首。

他以為,他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讓自己成為一個足以影響別人的英雄。

可他不是啊,他隻是個在關鍵時刻,卻不能動了的人。

離開南山村之前他去婆婆墳前燒了紙錢,對婆婆說,你幺兒可厲害了,你等著幺兒的好消息。

現在他若回到婆婆墳前,大概會說,你幺兒沒有那麽厲害,隻是自大。

有個醫官來看過,據說是很厲害的醫官,畢竟出身北野王府,自然不會是庸才。

他說林葉早就該死了,為什麽不死,他也解釋不了,就當是個奇跡好了。

雷紅柳不死心。

她不死心,那個管她叫姐姐的黃衫女子,就會想盡辦法的幫她。

於是又來了一個醫官,還是出身北野王府,據說是首席醫官,連北野王都很看重他。

他仔細為林葉診斷之後說,確實早就該死了,為什麽不死,他解釋了許多,可雷紅柳聽不懂。

後來想想,那首席醫官說的話大家都聽不懂,隻是因為他也解釋不清楚,所以解釋的很複雜,畢竟他是首席醫官。

在他發呆的時候,雷紅柳端著一碗湯藥進門,在林葉床邊坐下來後,像是很輕鬆的笑了笑。

她說:“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林葉躺在那,也像是很輕鬆的笑了笑。

“好的吧。”

雷紅柳道:“好消息是,你還活著,哪怕他們都說你該是個死人了。”

林葉嗯了一聲:“是啊,我還活著。”

雷紅柳道:“懷消息是,我問過了,雖然你的丹田已經毀掉,以後不能聚氣,練不成內力,但你可以修行煉體之術,將來也一樣能成強者。”

林葉知道這肯定也是個好消息。

丹田毀了的人死了才對,他非但沒死,還能靠強練肉身成為高手,難道這還不算是好消息嗎?

雷紅柳盡量說的輕鬆,林葉盡量應付的輕鬆,可他們倆都不算是好的表演者,演技都很生硬。

所以談話就卡在這了,雷紅柳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因為啊,強練肉身的最高地步,也隻是拔萃境巔峰,當然算是強者,畢竟有這樣的本事,在軍中積累軍功也能做到將軍了。

拔萃境就是一個分水嶺,若邁過這一步進入武嶽境,便可修煉內勁,甚至能以氣禦物。

“對不起師娘騙了你,以你現在的身體,很難到拔萃境了。”

雷紅柳忽然低下了頭,也許不僅僅是不敢麵對林葉,還不敢麵對自己的良心。

林葉側頭看向師娘,用他確實不大擅長的笑容回應著。

“以我天賦,本來也未必能到拔萃境吧。”

雷紅柳不敢再說什麽,也不敢再看林葉那雙清澈的眼睛。

雷紅柳喂林葉喝了湯藥之後出去後,屋子裏又變得安靜下來。

躺在**的林葉想著,拔萃境怎麽了?練到拔萃境巔峰,一樣可以報仇。

他勉強抬起手,自昨夜大戰之後,他的這隻手一直都攥著。

他手裏有一根紅繩,紅繩上掛著一塊小小的鐵牌,上麵有無懼營三個字。

他脖子裏也有一根紅繩,是婆婆親手給他編的,婆婆說,別人都說戴紅繩可以驅邪避災,哪有那麽好的事。

予心觀的道人們修行千年都不能教人真的驅邪,惜聲寺的僧人修行千年也不能教人真的避災,一根紅繩就能把事都辦了?

婆婆還說,那也戴著,萬一呢。

十幾年前,無懼營出征之前。

婆婆用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親手編了一千二百多根紅繩,又親手交給了她的大兒子。

她說,讓孩子們都戴上,能驅邪避災。

她大兒子,那位被無數人敬仰的無懼營將軍笑著說,娘啊,你可真是迷信。

她說萬一呢。

瞎子臨死之前,把紅繩放在林葉手裏的。

瞎子說:“崽兒啊,你記住,無懼營裏不該死的漢子們,都死在戰場上了,該死的都活著呢。”

他還說,我該死,瘸子該死。

瘸子說他看到你脖子上戴著的紅繩了,是將軍的母親親手編的,絕對是。

瘸子還說,無懼營的後人來找咱們了,咱們到時間了。

瞎子問他說你下得去手嗎?如果下得去,你殺我,我給你酒裏下毒,你殺了我之後你再喝了酒。

瘸子說,我再聞聞血腥氣應該還能心狠手辣

於是,瞎子對瘸子說那你去準備吧。

林葉看著這條紅繩,顏色和他戴著的那一條不大一樣,更深,已是褐色。

或許,是因為染了血吧。

瞎子說:“崽兒,當年將軍他們死,就是被陷害的,隻是我也不知主謀是誰。”

“咱們怯莽軍天下無敵,婁樊人知道打不過咱們,所以就收買了怯莽軍中的人。”

“如果有咱們無懼營開路,怯莽軍不可能中了埋伏,咱們無懼營裏的漢子,個個都堪比最好的斥候。”

“可是出征之前,有人傳大將軍將令,調無懼營先出發往北行山勘察地形。”

“那將令是假的,無懼營被調往北行山,而怯莽軍大隊人馬卻去了北亭山。”

他攥緊了林葉的手:“我和瘸子該死,是因為我們倆察覺到了問題,因為傳令的那個家夥,是咱們無懼營的校尉,叫邢落庭,我和瘸子,都是他的兵。”

“我倆本應該在察覺不對勁的時候,去告知咱們將軍,可我們又太信任邢落庭了,沒想到他會害人。”

“邢落庭後來要殺我們,我是神弓手,瘸子是我的護衛,我倆當時沒和大夥在一起。”

“邢落庭殺了他手下所有兄弟,再來殺我們,被我們察覺,我倆不是他的對手,也隻是勉強逃了出來,若非被你師父撿到了,我倆大概死路一條。”

瞎子說完這些話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林葉讓他先處理一下傷口,先止血。

瞎子說,不必了,瘸子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我倆相依為命十幾年,他死了,我不死,倆人都是孤單。

瘸子一直都跟我說,他最怕的就是孤單,還總說想搬到一起住,是我不準,我說我不孤單,我也不怕孤單。

我不是不怕孤單,我是更怕我倆住一起,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定會聊到從前。

瞎子還說,崽兒啊,我趁著有力氣就跟你多說一些,你都要記住,別嫌我煩。

邢落庭一定還活著,可我倆查了這麽多年,隻查到他有個親信在雲州,原來叫高進忠,現在叫高顯,搖身一變是個大生意人了。

瞎子說,北野王當年下了死命令查出叛徒,所以邢落庭和高進忠他們,一定都已改名換姓。

北野王殺了不少人,大部分被婁樊人收買的叛徒,應該已經死了,可隻要還活著一個,那血海深仇就還在。

林葉記住了,都記住了。

瞎子趴在他身上,問他:“崽兒,還冷嗎?”

林葉說冷。

瞎子說,崽兒,對不起,我得挪開了,我怕一會兒我屍體冰了,你更冷。

可他沒能挪開就死了,趴在林葉身上死的。

瞎子是那麽想暖暖林葉的身子,他自責,後悔,臨死都沒釋然。

此時林葉的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那句話。

“崽兒,你還冷嗎?”

那根紅繩就在林葉手裏,瞎子臨死之前最後的溫度,也一直都封存在這紅繩裏了。

瞎子說,他看不見了之後,才能每天都看到他們將軍的母親,一根一根給他們編紅繩的樣子。

這種編法的紅繩,隻有他們無懼營的兄弟們才有,當初向北開拔的時候,其他各營的同袍,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

就在林葉想著這些的這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

林葉以為是師父師娘又回來陪他,側頭看了看,卻發現進來的人是辛先生。

“真可憐。”

辛先生人才進門,聲音已經傳進林葉耳朵裏了,這三個字啊,著實是有些譏諷。

林葉愧疚的看著辛先生:“對不起,我沒聽先生的囑托。”

辛先生聳了聳肩膀:“你對不起我什麽?又不是我丹田毀了,廢的那個是你。”

林葉想著,此時自己應該笑一笑,大概氣氛會好一些,才剛準備要擠出幾分笑意,就聽到辛先生第二句譏諷的話到了。

“別裝笑,你笑起來很假。”

林葉隻好閉嘴。

辛先生圍著林葉走了半圈,又回到門口往外看了看,確定沒人在附近這才又回來。

“誇我。”

辛先生說。

林葉問:“誇什麽?”

辛先生道:“這般禁術,普天之下,也隻有我才能用的如此完美了吧。”

林葉沒理解。

辛先生道:“你丹田被毀在我預料之內,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丹田不能聚氣的廢人了。”

林葉猛然想起來,辛先生說過的,開竅之術,在他體內開出來六百六十六處明穴,可為他聚氣。

“先生的意思是,丹田毀了,其實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放屁,丹田毀了,是個習武之人就會死,你沒死,是因為我救的!”

辛先生氣惱的瞪了林葉一眼。

“罷了明知道婆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人,我生什麽氣。”

辛先生道:“婆婆的孩子,大概隻有一個異類,就是我。”

他看向林葉:“我知道武館會出事,也知道你會來,我也一直都在暗中看著,我沒管,你覺得氣不氣?”

林葉想了想,搖頭:“不氣。”

辛先生:“你為什麽不氣?”

林葉:“我為什麽要因為別人沒有幫忙而生氣?”

辛先生因為這句話而思考起來,然後像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婆婆選了你,在婆婆所有的孩子裏,你也是個異類。”

他說:“我們都是學她,而你就是她。”

林葉倒是不覺得,他覺得自己比起婆婆可差的太遠了,最起碼,他不想守著那守善庫。

辛先生坐在那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我也是沒想到,牛勤居然會這麽粗魯直接,連遮掩都不願意,可這是沒道理的事,除非”

林葉:“除非他身份不正常。”

辛先生道:“很快就會知道了,人都說你師娘是雲州城裏的一霸,是個虎婆娘,可她算什麽你師娘那個閨蜜,才是雲州城第一虎婆娘,既然她插手了,牛勤就算有一百層皮,也會扒幹淨。”

林葉其實大概也猜到了那黃衫女子的身份,他隻是沒有想到,師娘居然會有這麽大的靠山。

師娘說過的,我靠山大的很。

林葉沒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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