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

二愣子生死未卜,我們隻看到土赫提身前的粘液隆起了一團。令人非常不安的是,那一團好像是裹著二愣子身體的粘液,竟然正在一點一點的往下沉,就好像......好像二愣子的身軀正在溶化一樣。

他這一下可真是把我和阿爹給急壞了,站在高處,連我都想直接跳下去,更別提阿爹了。

之前我告訴阿爹的那些事情,他老人家並不是完全不相信。也許阿爹隻是不想去麵對。一個秦風,一個二愣子,對阿爹來說,真是比我這個親兒子還要熟悉。二愣子和秦風嘴上是管我爹叫“老爺”,但其實已經把他老人家當成親爹在侍奉了。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那才真是鐵打鋼釘。

阿爹甚至一點都沒去考慮還在半截兒道上的九哥和水爺。底下兩人抬頭一看我爹衝下來了,嚇得一哆嗦。不過他們也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所以還是很快做出了反應。

隻見九哥跟水爺不重不輕的往邊上一躍,兩人同時用雙手抓住了岩石的縫隙。剛一過去,阿爹“唰”!的就從他們身邊衝了下去。

那就好像是三個人排練過很多次的雜技一樣,阿爹身子一落,九哥跟水爺就展臂抓住繩子,一下又騰挪回去,繼續往上爬。

我現在沒功夫注意這些,想著自己該想想什麽辦法下去幫忙。可是眼前哪兒能輪得到我施展,我沒那個能耐啊。

正幹著急的時候,忽然就聽到身旁的花生說道:“不用想了,你下去也沒用。”

我猛地一轉頭,之間花生正蹲在一旁係繩子。他把孫老板包裏的長繩取了出來,又做了一條相同的攀爬繩。

我還沒從他剛才那句話裏回過味兒來。就疑惑花生現在做這個幹什麽。依照這小子的本領,即使空手,他或許也能下去。現在居然在這兒耐心細膩的綁繩子,這他是怎麽想的啊。

霎時間,花生已經將那根繩索係好了,可緊接著,他又跑到我的背包麵前,從裏麵拿出了身子,然後走到一邊,又開始係。

這時候九哥跟水爺已經爬上來了。兩個人顯然也是費了很大力氣,上來之後連連的喘氣。

我看了看他們,然後再一低頭,頓時就發現阿爹竟然把土赫提撲到在了地上,手裏拿的也不知道是匕首還是什麽。來回的就往土赫提腦袋上砸。

我當時就傻眼了,看著阿爹那舉動。我不禁想起了劉家二愣子在陰坑裏砸蠻狼兒子的場景。那種狠毒。那股子凶殘,真是跟眼前的阿爹如出一轍。

不對。

應該是二愣子以前見過阿爹這樣,潛意識裏,他的內心可能受到了某種影響,到了一定時候,二愣子就會不由自主的模仿起來。所以我才會看到那樣的場麵。

但是,眼前的土赫提跟蠻狼那兒子可不一樣。它雖然紋絲不動,看上去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可一旁地上的黃色粘液卻有了反應。仿佛那種東西可以變幻出各種形態一樣。轉眼間,一隻粘液構成的巨鳥就從地上撲了起來,抖了兩下翅膀,那玩意兒就衝向了阿爹。

老家夥可不是吃素的。他一看那東西過來,立馬就把土赫提的身子提起來擋在自己身前。巨鳥眼看就要撞上土赫提的後背,然而一瞬間,它卻在半空當中分散碎裂,好像是在躲避一樣。

阿爹趁機轉頭向身後大喊:“快!把他拖出來!”

我這時候才有心思往旁邊看,隨即就見到胖子跟秦風正從粘液中拖著一條手臂,使勁的往外拉。

“我靠!這特娘的是強力膠做的吧,咱們就是把他這隻手也扯斷了可能也扯不出來啊!”胖子大喊。

“扯斷手也要把他拖出來!”秦風也把心橫了。

人在激動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時間過得有多快。二愣子的身體埋在那東西裏頭根本就無法呼吸,現在的情況已經非常危險,容不得再去顧及什麽手腳。

“快!”阿爹也是萬分的焦急。但是他現在不能過去,隻有控製住土赫提,地上那些東西才會把注意力轉移過來。

可就在阿爹轉頭的時候,忽然之間,他身子兩邊的粘液當中,各自騰起一道黃色的大浪,直撲過來。

“爹!”我在上頭一聲大喊。

阿爹反應非常快,在兩道巨浪圍攏過來的瞬間,他鬆開抓著土赫提的手,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

可是來不及了。

那浪實在是太高,阿爹跳起來之後,在半空當中就被兩道粘液壓在了中間。落地的時候,我隻看到阿爹胸口以上的部分還露在外麵。

“老爺!”秦風眼睛一瞪,鬆開二愣子的胳膊就衝了上去,然而剛邁出兩步,腳底下的粘液裏就生出兩條盤蛇一樣的東西,旋轉著,將秦風的兩條腿給纏住了。

“呃!啊!!!”秦風好像完全感覺不到這一切,他發瘋似地叫著,兩條腿走不動了,就伸手在地上爬,仿佛不過去將阿爹拉出來,他整個人就會爆炸一樣。可是不管秦風怎麽掙紮,卻半點也挪不過去了。

我腦子“嗡!”的一下,瞪大了雙眼就準備抓起繩子爬下去。

這時候,花生也已經將第三條繩索係好了,我身子都探出去了,卻被他一把抓了回來。

“你幹什麽!我要下去救我爹!”我衝花生大吼。

“我去就夠了。”花生低聲說道,手上一點兒力氣都不肯鬆動。

可這不是考慮誰去的問題,我必須去,底下那是我親爹啊。

“不。”我繼續掙紮著,“我要下去,我要救......”

“你誰也救不了。”花生忽然就用雙手把我的衣領給拽住了,那一下,我幾乎被他給提了起來。他凝目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你下去。你爹和其他人,包括我,都隻會死得更快,因為我們要護著你,因為你隻是一個廢物......”

說完這話,花生將我一把扔到後頭的地上,然後直接從石壁上跳了下去。好像上來的時候,花生就把這麵石壁上所有的凸起都記在了腦子裏。每一腳,他都能準確的落在岩石上,滑落的速度隻比直接往下跳慢了那麽一點兒。

我有些木然。準確的說,那時候,腦子裏幾乎是一片空白。隻是感覺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僵硬的爬到了岩石邊上往下看。

我,是個廢物。

大腦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接受了這個結論。因為一路走到現在,我的記憶力找不出任何一點能證明我不是廢物的東西。去夜郎王墓。能活下來。靠的是花生和胖子他們。在冥魁巫墓裏,靠得還是花生和胖子。陰坑鬥屍,是姚慧替我撿回了一條命,而現在,我能走到這兒,依舊是仰仗著眼睛底下的這些人。

要體力沒體力。要腦子沒腦子,遇到事情的時候我用不上,發生危險的時候我隻能躲在大家的身後......這特娘的不是廢物還是個什麽。

花生說得一點兒也沒錯,下去了我又能怎樣?難道還要胖子和秦風接著來救我?

身後傳來一陣笑聲。男男女女,好像人還不少。我心說這真是應景的嘲笑啊,可是反應過來卻覺得不對。轉頭一看,身後根本什麽都沒有,孫老板九哥跟水爺他們就在我旁邊,都望著底下,哪裏可能會有人笑,而且還有女的。

“那小子到底是什麽人?”九哥忽然沉聲說道。

我這才忙把頭轉回來,隨即看到,花生已經把秦風救了出來,然後跟胖子一起,拖著他往後退。

“放開老子!老爺還在那兒呢!”秦風一邊說還一邊用腳去踹身旁的兩人,騰的一下就從地上站了起來,準備再度衝過去。

花生哪裏給他機會,抬腿就是一腳踹在秦風的小腹上。那一下可不輕啊,秦風給他踹得撲在地上,嘴裏一口鮮血噴出,當時就爬不起來了。

“你媽那披......龜兒子......”秦風抄起家鄉話就開罵,但隨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花生拔出腰間的兩把短刀,轉身疾步向著阿爹的方向走去。他剛一踏上那些粘液,嗖嗖嗖嗖,之前捆住秦風那種蛇形態的粘液就纏住了花生的腳腕和手腕。

剛才也不知道花生是怎麽幫秦風掙脫的,但立即我就看到,花生竟然沒有被那些東西捆得不能動彈,而是繼續再往前走。

說是粘液,但那些東西其實是由很多小顆粒構成的。此刻,綁在花生身上的四根束縛好像給拉得快斷了一樣,越來越長,越來越細。

“好大的力氣。”九哥低聲說道。

“有那樣的力氣也得自己的骨頭經得住才行。”水爺說道。

眼看花生就要走到阿爹身前,那四根東西也快被拉斷的時候,突然之間,阿爹背後的所有黃色粘液都從地上隆了起來。幾秒鍾的功夫,一個無比巨大的腦袋就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

那腦袋足有兩三座別墅加起來那麽高大,上麵的那張臉看上去有些熟悉,仔細分辨才發現,那居然就是土赫提老爺子的臉。

好像是地獄中土赫提怨恨的靈魂俯身,那張臉上透出無比的憤怒和陰邪。它慢慢的把嘴張開,最後,那張嘴幾乎就占據了腦袋三分之二的範圍。裏麵漆黑一片,連四周圍那種淡綠色的光澤都看不到了。

這一口下來,不光是花生和阿爹,連身後的胖子跟秦風保不準都要被吞下去。

“小哥!快躲開!”胖子在後麵大喊,同時他扛起秦風就準備往邊上跑。

然而,花生不但沒有躲,而且還朝著那巨大的腦袋跑了過去。啪!啪!啪!啪!四聲響,捆住手腳的東西都被花生奔跑的力量個拉斷了。來到那腦袋底下,花生照著地上就伸出了胳膊,然後土赫提那具屍體就被他提了起來。

差不多那肩膀上已經看不見土赫提的麵目了,阿爹幾乎將他的頭顱給砸成了一堆粘黏著的碎肉。

然而,花生放在土赫提肩頭的兩柄短刀依舊沒有絲毫的猶豫。隻見花生雙臂往中間一合,兩柄短刀霎時間好像一把大剪刀一樣剪了下去。土赫提的頭顱頓時飛到了半空當中。

麵前那個巨大的腦袋頓時一聲嘶吼,震得我耳膜生疼,連周遭的岩壁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可是這一下似乎也刺激了那東西,怒吼之後,它立刻就朝著花生咬了下來。

它那動作有些遲鈍,但是因為體積太大了,所以即使慢一點,恐怕也能將花生和阿爹吞下。而花生卻不緊不慢的走到了地上土赫提那顆碎裂的腦袋旁邊,從裏麵不知道拿出了什麽東西。

我仔細的看,可實在是看不到那是什麽東西。

“是腦子。”水爺說道。

我一驚。暗想花生現在要那東西幹什麽?可是一轉眼,我們卻驚得目瞪口呆。

花生居然一口就咬向了手中的人腦。“嘩啦!”一聲巨響,他身後那巨大頭顱上,竟然有一半的範圍都化成了黃水,像下墜的潮汐一般。灑在了地上。

再看,花生就已經把手裏的東西完全塞進了嘴裏。然後直接吞咽了下去。

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由黃色小顆粒合攏而成的東西就完全化為了黃色的**流淌在了地上,然後一直蔓延到我們來時的方向。

阿爹和二愣子的身體也一下浮現,胖子放下秦風,隨即上去將二愣子抱回到石壁下麵。秦風磕磕絆絆的站了起來,然後蹲到了二愣子身邊。

忽然,我就聽見秦風衝阿爹大喊:“老爺。二愣子他......”

阿爹一聽,立刻跑了過去,而緊接著,下麵就陷入了一陣死寂。

我心裏不由得一緊。隨即喊道:“爹,二愣子怎麽了?”

回答我的還是那一陣寂靜,我用力的閉上眼睛,心說怎麽會是這樣。

很快的,我都聽到秦風喉嚨裏那狼一樣的哭號了。這時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彎下腰就去抓繩子。

花生忽然就衝我們喊道:“還沒玩呢。”

阿爹隨即反應了過來,仰頭衝上麵喊:“九哥,別讓他下來。”

我聽到這話,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拽緊繩子了,探身就要下去。九哥和水爺還沒動呢,那孫老板就從後麵把我的腰給抱住了。

看著眼前的這三根繩子,我忽然就明白花生的意思了。他恐怕是知道二愣子已經沒救了,所以剛才隻捆了兩根繩索,好讓阿爹、胖子和秦風能夠更快的爬到上麵來。

何來的自信啊?

此刻我不得不去想:花生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麽?

水爺此時也嘀咕了一句:“那小哥怎麽知道破掉那東西的辦法?”

可是我們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了。嗞嗞啦啦的聲音傳來,底下蒸騰起一陣橙黃的煙霧。一看才發現,是那些黃色的**在急速的蒸發。

“快跑!”花生大喝一聲,隨即自己也離開了那些**的範圍。聽出花生這一嗓子裏那種急切,阿爹他們也不再耽擱了。他們用繩子把二愣子捆到了秦風的背上,然後一人抓住一根繩索,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開始往上攀爬。

花生麵朝著地上已經差不多蒸發幹了的**,視野中沒有任何東西的情況之下,他身體兩側的短刀卻微微的舉了起來,如臨大敵一般的站著。

我們都不明白花生現在到底在防備什麽,仔細的去看那地麵上,還是什麽都沒有啊。總不能花生是在提防土赫提的鬼魂吧。

隨著阿爹他們上來,地麵上的光越來越暗,花生也不點火,就那麽站在哪兒,身影越來越暗。

“花生,你還站著幹什麽,快上來啊!”我喊了一嗓子。

說完這句話之後沒多久,底下就什麽都看不到了。阿爹他們插在身上的礦燈光射了上來,即使我想繼續看,眼睛也有些受不了了。不得已,我隻能集中注意力,等著把爹他們拉上來。

最先上來的是胖子,然後是阿爹,秦風刻意放慢了速度,最後一個爬了上來。三個人都已經非常疲憊了,但是我們卻顧不得這些。七手八腳,一群大男人慌亂的將二愣子放了下來。我一看他那臉色,再摸到他胳膊上那冰涼的溫度,鼻子一下就有些發酸了。

秦風跟我其實都還不算什麽,此刻心裏最難過的恐怕就是阿爹了。他什麽話也沒說,整個人就這麽愣在那兒,眼睛直直的盯著二愣子的臉。

我抹著臉上的淚,不禁想起了跟二愣子小時候滿山跑的場景。

“傑,你說勒個女娃兒為哈子不長小**嘞?”

“我不曉得哦,可能是要等生娃兒了以後才的長嘛。你問這個幹啥子哦?”

“對麵山上勒個佳妹兒給我說,她說她就想長小**,嘿嘿嘿。”

“我還不想要小**誒,狗日每次穿褲子的時候就不舒服得很......”

後來我們才知道,鄰村的那個小佳因為是個女孩兒,所以家裏人要把她賣到外地去。小佳被賣了之後的那幾天,二愣子天天都蹲在她家院子裏哭,哭得老傷心老傷心了......

秦風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拿來了毯子,想把二愣子蓋上,阿爹卻伸手阻止了他,然後,老頭子衝著二愣子低聲的唱起了家鄉的山歌。

“紮彩亭,劃龍船......涼粉鍋盔擀灰麵。梔子花、柑子花,油菜花下是沙壩。水頭山來山頭水,渠河邊上細娃娃,不怕媽媽攆到打,六七八月偷西瓜。冬天天冷啦,冷了哇,幺兒幺兒你聽點兒話,走嘛......婆婆爺爺牽回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