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劫

第二章 大劫

門外諸人魚貫而入,盯著葉昊天淚光森森慘淡的臉,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老人將手放在桌上的銅碗上。那個銅碗據說是祖上傳下來的,沒有人敢動過。老人將銅碗左擰三圈右擰兩圈,但聞院子裏一聲巨響,估計整個長沙城都能聽見。一個巨大的禮花噴上天空,五顏六色久久在天空盤旋。

老人道:“我們蘇家大劫已至,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說話時候外麵進來數十個彪形大漢,為首的道:“老爺,不知道有什麽事?“老人看著這些家丁,還沒回答,又進來五六個高矮不一形態各異的人,其中一個身著一身麻衣,麵色嚴肅,在那裏一站,就象一尊佛像。看到他,老人不禁稍微舒了一口氣,道“孫師傅,沒想到能見到你,你雲遊四海,能夠趕過來,是我們全家之幸啊。”

百十人都看著麻衣人,不知道他是什麽人。

麻衣人淡淡的道:“孫仙屏願為老爺效勞”。

眾人哄然一聲,“孫仙屏,二十年前的武狀元,十年前中州論劍的十大高手之一”,“這下蘇家有救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說著。

孫仙屏鄭重的道:“我是禁閉呼吸從外麵來的,大門以內二十丈已經滿布九幽白骨散,沒有人能夠出去了。”

“九幽白骨散”,江湖三大絕毒之一,眾人臉上一片絕望。忽然起了一陣風!

大家看見兩個綠衣小廝抬著一個大紅的棺材,正向這邊緩緩走了過來。兩個小廝十八九歲的年紀,青白臉,吊客眉,高高瘦瘦的個頭兒,乍看上去真像吊死鬼似的。棺材裏不斷冒出淡黃色的煙霧。一個家丁衝了出去,還沒到棺材十丈之內,砰然倒下了。

孫仙屏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跟著他的是那五六個形態各異的人。

兩名稍微年青的人身子原是奇快無比,隻是當他們方一距離棺木五丈開始,驀地,他們的身子就像是忽然被冰鎮住了一般,一刹時麵色慘變,汗如雨下。緊接著,這兩個人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之下,全身萎縮著倒了下來。

孫仙屏猝然吆喝道:“且慢。”剩下的三人停下腳步。

在場雖有這麽多人,卻是沒有一個人開口出聲,有之,卻是來自圈內倒地的老少三人。

那個家丁倒下最早,自然是受創最重,隻見他臉色黝黑,青筋暴現,盤軀雪地,蛇也似地伸縮著,顯然處在無比的痛苦之下!他扭動著軀體,咽喉裏發出了痛苦的一種呻吟。可能因為聲音受阻不出,而變成了一種悶啞的吼叫。忽然他翻過身來,膝行了幾步,終因力不從心再次跌倒,大股的紫色濃血,由他眼耳口鼻怒溢而出。

又是一條人命的結束!

圈子裏另外兩人,顯然正在他的後塵,也正向死亡步進!

孫仙屏探手入囊,摸出幾顆丹丸放在口中。背上解下自己的“斬龍”劍,微微一頓,遂即向棺木踏近。

孫仙屏踏的極慢,每一步都運足功力,地上的青磚都成了粉末,他的臉上放出金光。不單是臉上,逐漸的他周圍一丈之內都彌漫著金色的光芒。“太陽神功,他的太陽神功終於達到第九重了”旁邊的一個老者驚歎道。

孫仙屏逐漸靠近棺木,隻有五丈了,他感到了一股冰冷的壓力。逐漸隻有三丈了,壓力越來越大,太陽神功的光芒被壓成扁圓形。每前進一步都變的極其困難。他深吸一口氣,功力提足十成,終於接近到棺木兩丈以內,太陽神功被壓的竟然向裏凹陷,形成一個致命的缺口。他已經不能再前進了。手裏的斬龍劍被祭起來,飛速的向棺木射去,看那力度,應該能把棺木攔腰斬斷。然而飛劍越來越慢,到達棺木一尺的地方竟然停住了,孫仙屏催動功力,那飛劍在空中抖動著,依舊欲進不能。忽然一隻幹枯如柴的手伸出來,一把握住飛劍收了進去。

飛劍被收,孫仙屏募然噴出一口鮮血。神色忽然萎頓下來。

正在這時,一道銀光從棺木中飛出,直奔孫仙屏而去,孫仙屏見勢不妙,急退五丈,身型飛在半空,那道銀光竟然跟蹤而至。孫仙屏快如鬼魅,化成一陣清風疾飛向院外,那銀光驟然加速,但聞一聲慘叫,孫仙屏人頭落地。漫天血雨中,一個拳頭大小的小人鑽入地下,瞬息不見。

滿屋啼哭聲響起,一百多人已經嚇倒一半,葉昊天父母依然站立,擋在兒子前麵。老爺子從後麵一拉葉昊天,踢開腳下的一個蒲團,下麵是一個黑沉沉的地洞,葉昊天身子一沉落入洞底。蒲團一下又蓋上。耳聞外麵哭聲一片,尖叫聲,哀號聲此起彼伏,由高到低,盞茶功夫漸漸平息。

一個陰冷的聲音道:“看看是不是還有活的?”片刻另外一個聲音道:“主人,沒有了。”“清點人數!”那個陰冷的聲音道。

“報告主人,有一百五十二人人”。

那陰冷的聲音說:“還差一人,仔細找找,不能讓一人漏網”。

葉昊天在洞裏定睛觀看,發現一條巷道,彎彎曲曲不知道通向哪裏。這時蒲團被發現,一道光線透進來。有人跳了下來。葉昊天急忙躲在一個角落,伸出左掌,亮出那個大大的隱字,那人飛速的從他麵前略過,隻差三尺,竟然沒有發現他。他輕輕提步向前走,大約五十丈以後,他發現了地道口,外麵傳來說話的聲音:“主人,地道裏沒人,我已經灑下了九幽白骨散和無影之毒,就是老鼠也該絕跡了”。那陰冷的聲音道:“怎麽會差一個人呢?難道統計錯了?算了,我們撤。”葉昊天伏在洞裏一動也不敢動,耳聞腳步聲遠去。過了良久,那陰冷的聲音又響起來:“看樣子是真的沒有活的了,這是大人交代的人員畫像,再核對一下屍首,看看缺什麽人,然後把蘇府全部燒了,你們兩個就給我守著,有可疑人物格殺勿論”。

“是!”,有人答道。

一片火光升起來,黑沉沉的夜晚格外耀眼,火勢越來越大,半個天空都染成了紅色,整個長沙城都驚動了,卻沒人敢出門去看個究竟。

葉昊天首先將左手伸出洞外,展示出那個黑黑的“隱”字,然後悄悄探出頭來,但見一個人注視著火光熊熊的大廳,那個棺木已經不見了。他輕輕的爬出洞來,躡手躡腳地向大門走去,一路之上但見幾個丫環倒在路邊,早已氣絕身亡。大門口還有個人守在那裏,正是兩個抬棺木的人員之一。看他在那裏肆無忌憚的站著,根本沒有離去的意思,也不怕有人看見他。葉昊天猛然醒悟,大門內外二十丈已經布滿九幽白骨散,所以那人根本不怕有人會來。

眼看東方已泛魚肚白,葉昊天決定不再猶豫,他將左手伸在前方,輕輕的從那人身前五尺外走過。他走的極其緩慢,沒有一點點聲音。那人睜著大眼竟然沒有覺察。漸漸走出大門二十丈,葉昊天逐漸加快步伐,直奔東門而去,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天已經放亮了,當他到達東門的時候城門已開,城門口的兵丁明顯比來的時候增加了很多倍。正在仔細盤查過往的人眾,一邊盤查還一邊看著一張圖畫,似乎是某個人的影像。

葉昊天略顯遲疑,看看左手的“隱”字,竟然比昨天淡了一半,他不敢再停,依舊伸出左手,筆直向城門走去,三十餘兵丁竟然沒有一個人攔住他,就象沒有看見一樣。他走過那拿著圖畫的人跟前,放眼過去,那圖畫上竟然是自己的模樣!嚇得急急離城而去。

葉昊天一路向東,狂奔了一個時辰,大約離城已有三十餘裏。低頭看時,手上的字跡已經淡的看不見了。環顧四周,但見滿目荒涼,了無人煙。他坐在一個小山坡上,遠望已上三竿的太陽,心裏一陣迷惘。一個歡快的家就這樣沒了,無比疼愛自己的父母沒了,一門七進士的大家庭就這樣煙消雲散,自己還在被追殺之中,到底是為什麽?自己何去何從?報仇嗎?目前看來是沒有希望的了。還是外祖父說的對,生存,生存是當前第一要務,隻有活下來才有希望。

想到這裏,他記起老爺子交給自己的一個包袱。急忙探手入懷,將包袱取出來,小心的打開,首先看到的是一張信箋。攤開一看,上麵寫著:“老修蘇洵安,行年九十九歲,近夜觀天象,大勢不妙,蘇家恐有滅門之禍,唯其時機不定,其因不明,化解之道難覓,急切難以周詳。略思百年之身,可傳後世者有三,一為 三卷,乃三十年前編纂 的內閣大學士王陽明所贈,據其所言藉此可知仙路可憑,然餘得時已過花甲之年,難以修煉,更兼言簡意澀,未及基礎,無從煉起,故蹉跎歲月,難有小成。二為圖畫一張,係吾二十年前審閱 提及書目時所見,該書為先秦古舊之遊仙記事,內有此圖。餘推想十餘年未盡其解,然料定乃藏寶圖也,有通靈寶玉和乾坤錦囊,然究在何處尚不得而知。三為五十年前好友千麵鬼醫所贈麵具兩張,若幹年間未曾一試,然觀其製作精良,危機時或可一用。此外尚有銀票若幹,小心使用。嗚乎哀哉,蘇門七進士,交遊滿天下,一朝浮雲散,萬事皆成空。盼後人低調處世,順其自然,此仇能報則報,難成則罷,莫要強求,千萬小心。”筆跡潦草尚新,想來是老人家昨晚倉促寫就。

葉昊天先找到那兩個麵具,一個是四十左右,麵色灰黃,極其普通,另一個大約二十五六,麵色蒼白,似乎營養不良一樣。麵具很大很薄,摸上還有彈性。他先把麵色灰黃的麵具帶了上去,仔細摸索,麵具上至發際,下至肩胛包連頸項,可以說是巧奪天工。尤其是穿著長衫,又有頭發掩飾,根本看不出來。

略微查看銀票,發現有十兩,百兩,千兩,甚至十萬兩的,每種都有十張左右,沒有細點,又重新包好。

餘下就是三卷經書,藏寶圖卻不知道在哪裏。葉昊天打開經書查看,發現全是歌訣,之乎者也,不知所雲,看來要花時間推敲了。在經書的後封皮有一個羊皮小袋,裏麵有一張帛書,看來就是老爺子說的藏寶圖了。那是一座山,孤零零的,左麵有一條小溪,陽光將山影投入小河水麵,一隻仙鶴揚著頭,不知道看向哪裏。圖下麵有幾句謁語:“北海之南,東山之西,大澤之東,長河以北,寶玉通靈,錦囊乾坤”。

這樣的小山實在太多了,看來要從謁語裏找。葉昊天靜坐良久,難解其意,眼看日已偏西,枯樹昏鴉,無盡淒涼。想起昨日此時,父親還對自己說“明年送你到嶽麓書院…”今天語猶在耳,人已作古,無限悲哀湧上心頭。募然一個念頭衝上來“嶽麓書院,對,就是嶽麓書院,天下五大書院之一,藏書百萬冊,當年 三千卷修訂完工之後,謄寫六部,天下五大書院和內閣學館各一部,到那裏應該能找到 的基礎功法,還能查一下藏寶圖所描寫的那些地名到底在哪裏。對,就到嶽麓書院去。”

打定主意,葉昊天離開荒野,來到一個小鎮,找了個小店住下來。他知道每年正月初九,嶽麓書院開門招收新人,他要在那個時候扮作外地的學子進入書院。現在正好還有一個月。他要消磨掉這一個月的時間。

吃晚飯的時候聽見人們議論紛紛“哎呀,你知道嗎?蘇府一百多口人全死了阿,造孽阿。據說是失火了,還有瘟疫,連前去查看的人也死了十多個,現在沒有人敢從蘇府門前走啊。”“哎,聽說官府也在追查蘇家啊,說是叛逆啊,可能是畏罪自焚吧,可憐啊。“真可憐,蘇家名聲不錯啊,怎麽會?老天不開眼啊”。議論聲音很低,還是清清楚楚的鑽進葉昊天的耳朵裏,他心如刀割,胡亂吃了幾口飯就回房間了。

葉昊天打開 ,先從頭到尾翻閱一遍,發現沒有一副圖畫,全是築基,爐鼎,鉛汞,嬰兒,元嬰,出竅,寂滅,大劫,虛空之類的詞匯,語言艱澀,其意難明。全文約五萬字。葉昊天花了一個時辰才將其勉強背誦下來。又花了一個時辰仔細琢磨,心裏模糊有個印象,卻又說不出是什麽。

此後的十天,葉昊天一直沉迷在 裏。

臘月二十,葉昊天回到長沙城。城門依舊,兵丁跟往常差不多了。他的圖像被掛在城頭,隻不過沒幾個人去看,因為那裏掛著的少說也有二十餘張,都是江洋大盜,采花淫賊之類。他帶了麵具,從容進入城門。

進了城,先找了一家普通的客店安頓下來。他按捺下想回蘇府查看的念頭,因為可能還有人在那裏監視著。他唯一想作的是找到那個算命的老人,那不是一個普通的算命先生。因為那靈符竟然能瞞過棺木中的超級高手,可見他在符咒方麵的研究非比尋常,說不定是符界元老。

葉昊天滿城尋找,過了五六天也沒有找到。隻得放棄。

年關已近。家家戶戶都在忙碌著,外出的人逐漸減少。往日喧鬧的街道清靜下來,清脆的鞭炮聲卻傳入耳中,其間夾雜著兒童的歡笑聲。葉昊天遙望城南如黛的遠山,心頭湧出幾句話“南山何其悲,鬼雨灑空草,長沙夜半秋,風前幾人老”。“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雪花飄飄,銀裝素裹,室內火爐難敵門縫裏湧入的寒氣。在別人的歡聲笑語中,葉昊天一個人在客店中度過了他有生以來最冷的年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