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宿命之源(20)

葉晚秋看著天空上滑翔而過的飛鳥,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清風,心底是前所未有的釋然與無奈。其實她嚐試過忘卻一切,忘記那一幕,她掙紮了很久很久,可結果是她忘不掉。

午夜夢回之時,那一幕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攥著葉晚秋的心髒,瘋狂地撕扯著,大有一番同歸於盡的架勢。

後來她明白了,那些痛苦的過往就像是用一把刀把一麵牆捅出一個血淋淋的窟窿來,哪怕最後你用最好的泥土和油漆,將它粉刷得再好,但終究無法改變它曾出現在那裏的事實。

隻要輕輕一抖落,那個洞會再次出現在人眼前,刺目,沉痛。

未來,他們都看不到了……

回憶從來都不是一個好東西,它很容易就將人拉入漩渦之中,所以葉晚秋很少回憶往昔的一切。

但或許是此情此情的感染,讓她想要好好地回憶一下這往昔的十多年。

葉晚秋記得自己最開始是為了什麽才來到的這個地方,為了攻略男主,為了獲得功德值,為了完成自己的心願。可漸漸地,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動心了,她開始在意這個世界上的人,因他們的高興而高興,因他們的痛心而感同身受。

有的時候她都會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本該就是這個世界上的人。

她是葉清源的女兒,是顧深的愛人,是南宮離和紀子航的至交好友,是林沉的病人。

她仿佛將自己融入了這個世界,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員,遵守著這個世界的規則。

可幻夢終究是幻夢,現實依舊血淋淋地提示著葉晚秋。

現實是七年的分離

現實是刻骨銘心的愛意。

是無法愈合的傷口。

這一世,好像我們都錯了,但好像又都沒有錯。誰是誰非,最後竟然也扯不清楚來。

既然扯不清楚,那便無需再扯了,能扯得清的還能叫愛情嗎?

葉晚秋在乎顧深,所以用著她的方式保護著他,但恍惚間卻失去了最重要的信任。

顧深太愛葉晚秋,愛得患得患失,以愛之名做著他認為對的事情。

陰差陽錯,漸行漸遠,彼此傷害,彼此銘心,他們終究回不到過去了……

“來了……”

“嗯,來了。”一反平常,顧深今天沒有穿著正式的西裝,反而換了一件駝色的大衣,倒是素淨得很。

多日不見,他的精神看起來好多了,身體應該沒什麽大礙了。

那雙眼依舊深邃得如同看不到盡頭的黑洞一般,琥珀色的瞳孔裏盡是落寞。

“阿深,我們已經好久沒來過這兒了吧。”今天的太陽可真好啊。

葉晚秋和顧深下了樓,踱步到了長廊附近,學校翻修,曾經的小賣部已經不見了,但旁邊的香樟樹依舊在,但因為深秋的緣故,已然光禿禿的了。

一樣的地方,一樣的樹,一樣的人,葉晚秋記得好像是很多年有個少年拿著從小賣部裏買來的冰棍笑著對她說,“答應給你的,我沒忘。”

顧深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了,他怕再說下去他就不知道怎麽回了。

葉晚秋何其敏銳,自然也感受顧深言語間的逃避與不安。

“既然如此,從哪裏開始,便從哪裏結束吧。”

顧深心頭一震,瞳孔微微縮起,雙手抑製不住的顫抖,指尖泛白,仿佛嵌入了肉裏一般,肉眼可見的他的嘴唇在哆嗦,眼底漸漸爬上了紅血絲,他微微低頭,盡力地壓製著這一切,他不想讓葉晚秋看出來。

他想他知道那個答案了。

“阿深,過去的一切我們都忘不了,快樂也好,痛苦也罷,那都是深埋心底,深刻於骨骼的存在。”

她和顧深其實就像是彼此的潘多拉盒子一般,顧深看到她,就會想起那七年的痛苦和絕望。葉晚秋看到顧深,亦會想起孤島上的那刺眼的一幕,時光荏苒,年少時期簡單淳樸的感情早已在時光的打磨下化作了刻進骨子裏的痛苦和銘記。

無論是她所造成的傷害,亦或是顧深帶給她的痛苦,都結束吧,放過自己,也放過對方。

“好……”顧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嘶啞和不易察覺的哭腔。

驀然間,他抬起了頭,眨了眨眼睛,不讓眼眶裏積聚的淚珠掉落下來。

其實,在葉晚秋傳信給他,當他看到地址是宿城中學的時候,他就已然料到了結果,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他不來赴約,是不是他們就不會離散。

但最終顧深還是來了,他想給這一段感情一個好的結尾,他想給他們曾經所有的美好一個證明。

不論過往,不談過去,不忘往昔,不盼未來。

“晚晚,這些年你可曾後悔?”顧深深呼吸了好幾下,力求讓自己的聲音變得不那麽嘶啞。

他直直地看向葉晚秋,眼神中帶著幾絲期盼,似乎想要尋求一個追逐了半生的答案。

“從未。”

無論是剛來到這裏時的生氣,還是在漸漸相處起來後的喜歡,或是後來的種種傷害,亦或是現如今的深愛。葉晚秋從未後悔過,隻因他是顧深。

“顧深,我是真的很愛你。”

我曾在無人所知之處,對著天地,對著自己,在心裏說了無數遍的我愛你。

但這一次,我想要你聽到。

顧深聞言周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眼前這個朝著他柔柔地淺笑著的人,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終究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是了,這十年來無論行動上如何表示,葉晚秋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愛的話。曾經的葉晚秋以為愛不愛一個人是要從行動上來看的,話說得再多也不過紙上空談罷了;可到現在,葉晚秋才明白,行動是一方麵,但話也不能缺席。

在這醒來的數個黑夜裏,葉晚秋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自己早早說出來,會不會顧深就不會那麽患得患失,會不會多一分信任,他們也不會走到現在這樣。

如果……

葉晚秋苦笑一聲。

哪兒有那麽多如果啊。

“我也愛你……”

“好感度+2,現有好感度100。第一位麵任務完成。”

聽著腦海裏冰冷的機械音,葉晚秋卻高興不起來,看著眼前這個成熟穩重,但又淚流滿麵的男人,葉晚秋心裏像是被揪著一樣的疼,心裏的一角像是被烙鐵燙了一般,滾燙難受。

那個驕傲的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兩個人,在時間的打磨下,滿目瘡痍。

人們常說物是人非,但葉晚秋更覺得是人非物亦非,風暴之下,焉有完卵。

一切都變了,一切又好像沒變。

顧深還是顧深,葉晚秋還是葉晚秋,隻是27歲的他們不複17歲的勇氣與無畏,亦不複那一份幹淨單純的感情。

天台上,日暮的殘陽照在兩人的身上,兩人佇立著,相視而笑,身影越拉越長。

這一幕好像與當年重合。

一樣的地方,一樣的時間,一樣的人。

一次是遇見,一次是離別。

2027年11月25日。再見了,我的少年。

風起林澗,落葉飄零,今年的秋風好像格外的冷,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偶爾還能聽到旁邊福利院孩子的笑聲,故事還在繼續,有人在前行,繼續著自己的生活,但有人仿佛永遠停留在了這個深秋。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後來的好幾年,他們再未曾見過麵,處在一個城市裏,成為了最陌生的一對愛人。

葉晚秋的病終是拖到了極點,兩年後,與世長辭。

葬禮那天,很多人都來了,還有一些自畢業後就再未見過的高中同學,這一群意氣風發的少年卻在這樣的一個場景下再次重聚。

南宮離哭得暈了過去,紀子航永遠笑著的那張臉也布滿了痛色,多年未見的南宮夫婦早已華發四生,而葉清源仿佛一夜之間就老了,中年喪妻,老年喪女,他微微佝僂的身軀仿佛再也直不起來了。

同行的還有一個差不多十七八歲的少年一直扶著葉清源,詢問之後才知,這是葉晚秋收養的孩子。但就在那個孩子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在所有人都不經意的地方,站在墓碑前一身黑衣執著黑傘的那位顧家的掌權人,顧氏的總裁僵住了。

他叫葉慕深。

葉清源終究是在連日的思念之下,不堪重負,在葉晚秋去世六年後,也病逝了,葉氏集團在葉慕深的帶領下走上了更大的舞台。

……

多年後的一天,有一個一身黑衣男人緩緩走到了葉家的門口,輕門熟路地繞過花園來到了大門前,仿佛走過了很多遍一樣。

顧深已經38歲了,這一次是葉慕深叫他過來的,說是有些東西應該交給他。

“這是我在收拾媽媽的東西的時候發現的,我覺得你應該需要知道。”

葉慕深伸手將一個看起來年代久遠厚厚的筆記本遞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從他被葉晚秋收養開始,他就一直住在老宅裏,哪怕後來葉清源也過世了,但他依舊沒有搬出去過,閑了就喜歡來收拾他們的東西,就好像他們還在一樣。

“你看吧,我先出去了,爸爸……”

葉慕深明顯地看到他在叫出那個稱呼時,那個男人的身軀抖了抖。

但他從未認為自己做錯了,以前他就聽外公說過麵前這個男人和他媽媽的事情,葉慕深也永遠不會忘記在給自己取名字的時候,葉晚秋眼裏的那抹化不開的溫柔的光,那時候他其實知道自己是母親愛意的延續,但直至今日他才終於知道,這個名字更是眼前之人活下去的希望。

過了許久,顧深張了張口,低啞地說了一句“好。”臉上掛著的笑容像極了當年的母親。

顧深一頁一頁地翻著筆記,手摩擦著早已泛黃的紙張,雖然年代久遠,但上麵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足見主人的悉心養護。每一段都不長,顯現的確是一個女孩未說出口的愛戀。

2010年3月10號,爸爸把我和阿深放在一個學校了,我真高興啊,我今天還見到他了呢……

2012年11月3號,阿深好像喜歡吃城南的那家蛋糕,我下次一定要記得去買……

2013年2月2號,我終於買到那家的蛋糕了,人好多啊,我排了好久的隊呢,不過阿深好像不是很喜歡……

……

2017年9月20號,阿深好像真的不喜歡我,我是不是該放棄了。

……

2018年12月7號,我病了,但我不想告訴顧深,我怕他受不了,我可能活不了了……

2019年6月,顧深,我們要高考了,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陪你一輩子呢。

看到這兒,顧深笑了一下,眼淚卻不聽話地掉了下來,打濕了書頁,“晚晚,你個騙子。”

2027年11月25日,再見了,阿深,再見了,我唯一的愛人。

至此往後就沒有記錄了,直到最後一頁寫著三個字。

2029年12月3日,我願意……

後來,沒有人知道在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知道那個房間裏,傳來了一個男人壓抑的哭聲,經久不止。

時光荏苒,如今的顧深已然快八十歲的高齡了,幾十年過去了,他早已不複當年的活力,滿頭的白發,臉上早已布滿了皺紋,越來越微弱的呼吸昭示著這個人的命不久矣。

常聽人說,一個人彌留之際眼前會浮現出過往最想念的那個人。那一瞬間,顧深覺得這個傳言好像是真的。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那年叫著他阿深的晚晚,那個仿佛身處星辰大海的女子。

“晚晚……”

子孫輩的一個小孩子聽到**之人的聲音,嚇了一跳,忙跑出去找大人來,可當葉慕深帶著所有人來的時候,顧深就那麽安安靜靜的躺在**,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手裏抱著一對陶瓷娃娃。

腕間的紅繩早已褪去了顏色,隻剩下點點紅色,映著晚霞,今日卻仿佛格外的紅。

葉慕深把顧深葬在了葉晚秋的旁邊。

母親的墓碑是父親親自寫的,想來父親應該很想念母親吧。

“愛妻葉晚秋之墓。”

“深意總遲解,將愛卻晚秋。”顧深是葉晚秋從未宣之於口的深愛,葉晚秋是顧深晚到的深信不疑。

向晚就是葉晚秋,17歲那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