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說清

回到熟悉的府中,瓊亦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她許久未見的竺雲蘿。在外邊院子繞了一圈都沒見到,宿處、雜物間、廚房她都找了個遍,最後守在浣衣洗菜的井邊待她回來。

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竺雲蘿擔著兩籃子菜風塵仆仆地從小側門回來了。

瓊亦滿是歡喜地迎了上去,聲音清亮亮的:“阿蘿!——”

竺雲蘿見是她,呀了聲,忙加快了步子,瓊亦接過她手裏的菜籃,眼睛笑成了一條縫:“阿蘿想不想我!”不等她回答,瓊亦又自顧說:“阿蘿肯定特別特別想我!——”竺雲蘿失笑,將沾了泥水的手在衣裙上擦拭幹淨,捏了兩把她皙白的臉:“自然是想的。”

“哎呀,太平淡啦!”瓊亦搖晃著菜籃,往井邊石台走。

“家裏外出聽學的子弟昨日都回來了,我還念著你回來怎麽不來看我呢,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你沒隨陸旭公子的車隊回來,可教我擔心。”

“怎麽一見麵就數落起我來了。”瓊亦換了副委屈的語調,將籃子裏凍得梆硬的菜一股腦的倒出,放下水桶去井裏舀水。竺雲蘿笑吟吟回道:“我可沒數落你……”她說著時走到瓊亦身後,看見了她發尾的繩結,語氣一頓:“這是怎麽回事?”

“嗯?”瓊亦將提上來的水倒入另一側的木盆中,隻見竺雲蘿捏住自己發尾,遞到自己麵前晃了幾晃。瓊亦甩了甩手上的水:“這是……嗯……”她頓了頓,突然不知要怎麽開口了。

竺雲蘿麵色並不好看,她擔心瓊亦玩性大,又不懂事,做出些糊塗事來,“是哪個?這就定情了?”

瓊亦想這麽重要的事肯定得告訴竺雲蘿,點頭:“嗯,我本來也打算同阿蘿說這件事的。”

“是誰?”

“盛玄怨,盛家的少子,阿蘿聽說過的應當還有印象吧。”

“是洛爻的那個大族盛氏?”

“嗯。”

竺雲蘿思索了陣,“那這次也是他送你回來的?”

“對呀!”瓊亦蹲下身子開始洗菜,“阿蘿是我親人,這事我可得最先告訴你。”

“我怎麽記得,那族的少子好像是要和陸闌珊聯姻的?”

瓊亦隨口道:“瞎傳的,現在已經名草有主了。”

竺雲蘿不知為何有些許失落,她蹲下身子一同擇菜,手腳麻利:“小瓊亦也長大了啊。”瓊亦聽出她語調裏的不安,撥水向她濺去:“哎?說的像我要怎麽了一樣,不管以後如何,阿蘿都是我的好姐姐。”

竺雲蘿抹著身上的水,也不生氣:“好好。盛玄怨這人我聽說過,他那模樣,天下都挑不出幾個,你可別是看中人家那一張臉。”她聽的傳言中,洛爻那族的幾個少主都生得俊美無雙,過去常聽的那個話本裏,江湖赫赫有名的女魔頭見了盛大少主,為其容貌折服,一見傾心,死纏爛打。

瓊亦回道:“不光是臉,人家身段也好……”

竺雲蘿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還聽說他修為不凡,名氣雖不比他家大哥,可從沒人否認說他是俊才。”說完這句話後停頓半息,語氣微轉,“凡事切莫隻聽人說,得自己去看。”

瓊亦回想起昔日種種,“我同他相處頗久,他對我很好,平時我們之間隻是普通同窗的相觸,可一出什麽事,有他在我就很安心。”

“出事?”竺雲蘿疑惑:“你在那邊惹出了什麽事嗎?”

“欸呀沒什麽!就是,一些功課上的小事。”瓊亦快速地蒙混過關。

竺雲蘿沒有懷疑她:“嗯,我相信我家小瓊亦不會看走眼的。你二人心意相通是好事,若真在他那裏受了委屈,我永遠在你身後。”

瓊亦望著她那雙茶色眼瞳,心頭一暖,“阿蘿囑咐起這些事來好像老媽子一樣,哎呦!”

“真是!”竺雲蘿收回彈了她腦門的手,無奈歎氣。洗好菜後,竺雲蘿將它們裝起端去廚房:“不用你幫忙了,早些回苑裏歇著吧,我送去叫起鍋的阿婆做菜。”

瓊亦點頭,“好啊,我先回苑裏聽師父的罵,待晚些溜出來陪阿蘿過夜。”

“別貧嘴了。”竺雲蘿說著,向廚房趕去。

瓊亦翻牆溜進了銀曳苑,心想:早死晚死都得死,師父總不能因為我和陸旭起爭執,最後隻罰我一人吧?這麽想著時從側院穿過遊廊,見前方有幾位弟子在談天,她悄悄走近,笑著問:“師弟師妹,在聊些什麽,可見到師父了?”

“師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又說,“師父正在主室中。”

聽此,瓊亦便直奔主室而去,從敞開的大門邊探出個頭,一眼就看見了在紫檀木架邊翻閱書卷的陸氏宗主,陸斌。

“回來了?”

瓊亦嚇得腳步都不穩了,忙進了主室行禮:“是,師父。”

陸斌上下打量她:“修為倒進步不少,怎不與本家弟子一起回來?”

“陸旭和我吵架了,就沒一起回。”瓊亦別著手,“師父不會因為這個罰我吧?要罰記得同陸旭一起罰,一個巴掌拍不響的。”

陸斌聲音平淡:“沒想著要罰你。陸旭那頭你須得去解釋和好,我可不想看見門下弟子起爭執。”他說著,目光停在瓊亦腰間的玉飾上,隱隱感受到玉中存有氣息,似是魂魄,皺起了眉頭,問:“這是何物?此前不曾見你佩過。”望向瓊亦的眼神逐漸嚴峻,想到她修為進步提速,又佩有附魂之玉,懷疑她走了邪路。

“這個?”瓊亦握住玉鈴蘭,“是別人送我的,裏麵是他的靈魄,呃,一部分靈魄。”

陸斌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複雜,即使以他的修為,將靈魄分離後本識也不可能不受影響,更別提瓊亦這般年紀的修道者了。

除非,是天生根骨強韌之人……

“師父,怎麽了?”

覺察到那靈魄溫良,並非邪物。陸斌淡淡道:“無事,既是以靈魄相贈,想必是肝膽相照的友人。你日後修行之時,切記要溫養此靈魄,長此以往,可促其滋長,對你那位朋友而言也是益事。”

“嗯,我記著了,謝師父。”瓊亦欣然應道,“那師父,我走啦。”說罷生怕他反悔給自己罰些什麽,快步離開了主室。

陸斌無心看書,暗自思索著那玉飾的贈者,“會是誰呢。”

*

“喲?”陸闌珊瞟一眼來者。

“嗬。”陸旭將雙手環在胸前冷哼。

瓊亦啞然,心道:這倆和黑白雙煞似的,嚇人。

“小五?快過來。”陸予皓與陸旭正下著棋,抬頭見瓊亦招手道:“今日回來的?”

瓊亦朝那邊走了兩步,“大師兄。是今天回來的。”陸予皓不顧身邊兩人的神情,“來,一起玩吧。”

“嗬嗬,還是算了吧。”瓊亦幹笑兩聲:“不打擾你們,我先走了。”

陸旭本不想再看她的,可還是沒忍住多瞄了兩眼,見她身後長辮紮得整整齊齊不同往日,發尾還綁了一條精致的紅色繩結,再也坐不住了:“陸溪言!”

瓊亦道:“咋?”

陸闌珊倒是一副坐起身子看熱鬧的姿態,細聲細氣地開口:“繩結結心,這可是樂事,對吧?堂兄?”說罷望向陸旭那張陰晴不定的臉,表情滿是幸災樂禍。

陸旭攥緊了拳,望向她。瓊亦與他相視,神色平靜,“陸旭,我也想和你說清這件事,咱們換個地方談談吧。”

“就在這說。”他開口,嗓音低沉。

瓊亦麵上微笑,心裏叱道:我這不是給你找台階下嗎?怕你當著別人的麵丟臉,這人怎麽一點都不通情達理?

陸闌珊“噗”得笑了,幹咳兩聲緩解尷尬,陸予皓也是唯恐天下不亂,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聽著。

天色漸是暗了下來,牆邊的樹在北風中搖動枝條。

“陸溪言,咱們認識沒有十年也有九年了,那個姓盛的小子才與你相處多久?從你入秋去宜川到現在,有半年嗎?你就隨他去了?嗬。”陸旭說著不禁冷笑了一聲,“是他對你做了什麽?讓你對他服服貼貼的?你說,你說!告訴我,憑什麽?”

“明明是我先來的!”他向瓊亦吼著,像是在發泄積存很久的怨氣一般。

瓊亦扶額聽他說完,給他時間讓他冷靜下來。

“在幾天前。”她開口,“我不知道你心悅我。我不知道,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於我而言你隻是一個脾氣古怪的師兄,喜歡挖苦我捉弄我,我很煩你,就和煩她一樣。”瓊亦說著,扭頭看向坐在一旁的陸闌珊,陸闌珊一怔,“喂,你們說你們的,扯到我幹嘛!”

“你們不總是一起欺負我嗎?”瓊亦笑了笑。“十歲時,我拜進師父門下,此後的日子你們把我當成同門好好相處了嗎?”她攤了攤手。“沒有吧?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都想著我憑什麽能被宗主賜名拜師,對我冷眼相待。除了……”她頓了頓,看向陸予皓道:“除了大師兄。”

“後來我憑自己的努力,在修為劍術趕上自幼修行的你們,才勉強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可就算這樣,你!陸旭!不還總沒事找事地欺負我、罵我,我不是人嗎?你喜歡我?你將我當成什麽喜歡了?”瓊亦越說越怒,聲音不斷拔高:“你還衝我發火,質問我為什麽不選你?我為什麽要選一個讓我討厭的人?!”

四下皆靜,唯有風聲呼嘯,拉長她的聲音。

“我不是瞎子,盛暻他對我好,敬我愛我,我看得清清楚楚,更何況,我的心就這麽點大的空,這世上再有比他對我更好的人我也喜歡不上了。”瓊亦拍著胸口,直道:“比起學會怎麽愛人,你更應當去學學怎麽與人相處,陸旭。”

“我說完了,告辭。”瓊亦轉身,重重踏著步子走遠。

陸旭望著她穿過拱門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指甲刺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