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傳意

十日後,二人抵達廣陽中城,氹央。

氹央城的氣溫遠不似青楓那般溫和,可謂刺骨嚴寒。下了馬車後的二人尋了家小攤點,要了兩碗湯麵,瓊亦向著熱湯上方吹氣,熱氣一下子蓬散開,教臉浸在了溫乎乎的白氣裏,她拿起筷子挑著麵吃了起來,盛玄怨先是捧著碗暖一暖手,而後也動起了筷子。

“好久沒回來了。”瓊亦呼出一口熱氣,笑意盈盈,她喚來攤主,“老板娘,結賬,兩碗湯麵。”見瓊亦將他的麵錢付了,盛玄怨忙製止,隻聽她正色道:“今日你來,便是客,自然要我請你了。”

“哪來的說法……”盛玄怨攪和著麵湯,道。

用過早食,二人便入了街市,盛玄怨想將她送回陸家府中,卻聽她道不急著回去,便與她一起在城中閑逛了起來。這氹央城的街市不如宜川那頭平坦規整,街是街,道是道,四通八達,分布縱橫;也不似盛玄怨自小習慣了的洛爻的街市,位置嚴密,道路筆直。它是有聚有散,忽而結成一團,忽而又散開了去,眼見前邊是一片平坦大路,走到更前卻變成了蛇腸般的小道,一會兒有石階向上去,一會兒又隨著石階向下行了,因此,少見車馬大轎,多是行人。

隨在瓊亦身後走下石階,街旁二樓有人向她招手,“小五娘回來哩!”那女子操著一口濃重的廣陽口音,聽著令人心生親切。

瓊亦招了招手,笑應:“是呀!”

“旁邊的男娃,可是良人哩?”那頭戴鮮豔花帽的少婦笑了笑,捂嘴:“可俊了,小五娘好福氣噻!”

瓊亦滿臉羞紅,一時竟結巴了起來,“現、現,現在還不是……”

“嘛呀,羞什麽!”那少婦的臉頰凍得生紅,連鼻尖也是紅撲撲的,“帶來我這樓裏坐坐哩?你都去宜川那麽久,咱也念你可念狠咧!”

瓊亦忙拉住盛玄怨的手,對那少婦道:“不了不了!隔幾天我再同阿蘿來看你,今天可不行。”說完拉著他快步向前走去。

“我懂咧我懂咧!江婆那哈兒有新編的頭繩呢,快帶小郎君去瞅瞅。”在她的笑聲中瓊亦快步跑遠了。

盛玄怨沒聽懂那少婦最後一句話的調侃之意,瓊亦卻漲紅了臉。見她幾分羞澀的模樣,盛玄怨開口:“現在還不是?”

瓊亦宛如受了驚的兔子,“欸!我……”

你也可以說是嘛!真是的!她丟開盛玄怨的手,哼了一氣。盛玄怨又找回她甩開的手,牽了上去。

羊腸小道之上,是一方窄窄的天,天是灰白色的,與木樓灰瓦映襯著,倒顯出幾分安寧祥和。木樓上有懸著枯藤的,也有掛著各式長墜珠簾的,盛玄怨想著春天來了這裏定會很美。

“不知該帶你去哪兒逛。”瓊亦盯著腳下細碎的石子路,“感覺……很容易被街坊鄰居問長問短。”

平日裏瓊亦如何捉弄他的,盛玄怨倒想趁這次都捉弄回來。

“去哪都行。”他答道。

瓊亦想到了一個地方,不過並不適合現在去。“再走一會就到市郊了,咱們去那兒吧,等會正好順路去看看江婆。”

“哪兒?”

“我小時候常去的一處。”她笑答。

從氹央城步行至郊區,不過半炷香的時間。郊外才見了那被木樓房屋擋住的白石山,山很高,但不算特別高,很遠,卻有著人間氣。那是一片以石為主的山,隱約還可看見山上的屋舍建築,以及修在山壁上的棧道;雖為石山,仍有不少樹木生長在懸壁石縫中,並不蒼涼。

瓊亦指著那泛著霧氣的白石山道:“盛暻你看,那就是白石崖了,我們當地人叫法不一,有叫它白石山的,也有叫它白崖山的。你別見那山似石,其間生的樹木還是很多的,待到春來青翠一片,很是喜人。”

她繼續道:“自那山下就是陸家府邸,上了低山後是銀曳苑,銀曳苑最出名的就是滿山的銀杏,秋天來的時候金燦燦的,特別好看。”

觀完遠山,她招手叫他來一棵大榆樹下,樹前不遠是一片湖,湖水清澈透底,“這片湖叫月湖,師父說,禦劍從天上看,它的形狀彎如新月,漲水時就成了圓月。我小時候可喜歡來這邊玩了,到現在還記得那邊湖心還有塊大石頭呢,待水枯時就會露頭。我和阿蘿會在這邊撈魚,然後陳伯帶回去熬湯給我們喝。”

她雙手別在身後,“真懷念呐。”

“剛剛都是我自顧自地在說話,不知為什麽,這些事我都想說給你聽。”瓊亦看向盛玄怨,道。

“聽你說這些我也很開心。”

“真的?”

“真的。”

瓊亦嘿嘿笑著,又道:“你看這湖不大,但有人說它與陸家後山山澗連著呢。我是不大信的,水麵分隔這麽遠,難不成水下還連著嗎?”

“可能會喔。”盛玄怨回憶起往日讀過的地水誌,思索道。

二人繞湖而行,聊著閑話,灰白的天穹隨著日頭升高而透出霽色,過了湖畔是城南郊,二人覓了家茶攤吃茶休憩。

“今早趙娘說江婆婆那兒有了新的頭繩,就知道差遣我去瞧瞧她近來的手藝。”聽瓊亦說完盛玄怨才知道,今早在閣樓二層的趙娘子是位編繩的手藝人,似還會編織各式的頭花和小玩意。

“阿蘿同她學了點,我手笨,學得不行。”瓊亦呷了口茶,歎道。

盛玄怨想著她已戴得褪了色的發帶,就說:“那去買一對吧。”

她卻一怔,“行、行啊。”

江婆的小店在長巷裏的窄門麵中,似乎隻能容下她一個人,聽見瓊亦向她打招呼,江婆眯起眼看清來者,臉上的褶子裏滿是笑意:“哎呀!這不是小五娘嘛?從那遠遠的地方回來哩?阿婆看看啊,呀!長高了,也漂亮了,是大姑娘嘍!”

“江婆婆,您這說的,像幾年沒見一樣。”瓊亦撇了撇嘴,麵上帶笑。

“可不是成了大姑娘才來買結繩哩!”江婆望了望盛玄怨,壓低了聲音,“我看這小夥子,中!人俊朗的很,身子骨也夠。”

盛玄怨聽得一清二楚。

“來,男娃兒,選一選吧。”江婆指著麵前的各式花紋繁美的頭繩,向著他道。

瓊亦想了想:“盛暻,我去買些別的東西,待會來找你。”

“好。”

江婆一臉慈祥望著盛玄怨,他打量完那些色彩各異頭繩後,問:“江婆,您知道瓊亦喜歡什麽顏色嗎?”

“這小丫頭啊。”江婆笑著開口,“她平日裏就穿著素色衣裳,旁人都以為她喜歡青色綠色,平淡的咧,其實不然,私下她更喜歡鮮豔色兒。我想,如果是你的話送什麽她都喜歡的,不然她為何領你來我老婆子這裏呢。嗬嗬。”說罷輕笑。

想起瓊亦先前的反應,盛玄怨忽而一怔,問:“這繩結,在廣陽莫不是有什麽含義?”

“是哩,繩結‘結心’,在我們這兒可是拿來表達男女之情的傳統。”江婆笑答。

盛玄怨聽此心頭一顫,雙耳已然紅了大半,“那,麻,麻煩您將這一條繩結包好。”盛玄怨要掏出荷包,江婆連連擺手,“這點小錢還給,我瞧著那小五娘長大的,送你了,不收!”見她如此,盛玄怨忙點頭道謝。

過不久時,瓊亦也回來了,幾人續了些話後,二人離開了江婆的小店。

午後時,城裏行人漸少,二人走過幾重小道,走進一條狹長的巷子,巷邊是灰黑的瓦片,牆上爬滿了樹藤,出巷後的路口恍若自深穀而出,亮堂清透。

“盛暻。”瓊亦別著雙手,見他在巷間時一言不發,問:“你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盛玄怨眉頭微皺,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呼出,而後唇角輕展:“是呀。”

他握緊手裏的繩結,心跳不禁加快了,空中飛去的鳥雀,地上枯萎的葉藤,還有她望向自己的眸光,在這一刻都無比清晰。

他轉過身子麵向她,停頓半息開口:“瓊亦,我心悅你。”

瓊亦眼裏沒有半分驚詫,盛玄怨目光灼灼地望著她,隻見她從抿著嘴兒到忍不住咧嘴,自己心底早有的答案也揭曉了。

她道:“你就不問問我有多心悅你嘛?”

不問是否喜歡,而問有多喜歡。

盛玄怨也笑了:“有多喜歡我?”

瓊亦大大地張開了雙臂,撲進他懷裏,“有這————麽喜歡!”

盛玄怨笑著摟住她,“嗯!”

“哇……你真的告訴我了。”瓊亦埋在他胸口,覺得仿佛在夢裏一樣,“你知道我等這一句話等了多久嘛!”

早在花燈夜會要說出的話,隻可惜一點小插曲過後,他漲紅了臉怎麽也說不出口,後邊的事一重接著一重,讓他再沒有機會告訴她。

瓊亦從盛玄怨懷裏抬起頭,聽他笑道,“某人可是用盡計策讓我說出來呢。”

她吐了吐舌,隻笑著並不應答。

盛玄怨將手裏半纏著的紅色繩結遞給瓊亦,見此,她解開了身後兩條長發辮,理了理自己蓬鬆的卷發,發絲柔順地鋪在身後,像卷曲的雲層。

“等一等哦。”她捋著頭發向小路盡頭跑去,盛玄怨尋著她身影而看,那棕栗色的發絲在空中飛舞,上下翻湧,又如波濤。她回首時長發隨著身子散開,笑靨動人,“盛暻,快過來!”

盛玄怨三兩步跟上,小路盡頭有棵高大的銀杏樹倚在牆邊,樹下用花崗岩砌了石欄,高度恰適合行人停坐歇息。她在石欄上坐下,遞給他一把梳子。

握著手裏的牛角梳,盛玄怨才明白剛才她去那麽久是買了什麽,不禁道:“瓊亦,你這準備做的還真是齊全哩。”說著時,故意模仿了廣陽當地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