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屠城
經過一段時間的配合訓練,八人挑在一陰翳天氣,動身前行。
遏關僅是高城延展,無仞山庇佑,因而五族一旦有人手離關的動向,在西戎的陣營前近乎一覽無餘。為了藏匿身形,瓊亦領著他們繞險路,攀裂穀,橫踱江麵,隊中足有五位高階,禦劍前行並不成問題。途中也遇上不少驚險,譬如戎人駐紮在山嶺間的軍營,時時巡邏,虧在瓊亦反應快,提醒眾人後由曹弘良掩護大家土遁,才多次逃過眼線。
不日後,他們進入了西境。
在戈壁上穿行時,瓊亦沒有走上一回的路,她怕自己會想起收留她過夜的婦人唱的歌兒,想起大胡子商人給自己烤的肉,想起這些本與戰亂無關的普通人。
古馬岩的位置十分隱蔽,即使來過一次,即使瓊亦方向感極好,還是多繞了好些天。踏過風蝕的岩地,八人遠望石城,瓊亦道:“那便是煉製蠱丹的地方了。”
“城內的蠱師對外人格外警惕,我們沒有靠近試探的機會,直接動手。”
最初的計劃是用火陣直接焚城,可臨到此時,謝玉山忽而換了想法,提議道:“不如將蠱師全數殺了,再焚盡石城,一絕後患。”
瓊亦搖頭:“城裏的煉藥人氣息詭異,太多都服有蠱丹,並不好對付,若要屠城,恐怕我們會有人員傷亡。”可是其餘幾人並不反對謝玉山此話,除了盛玄怨,他道:“以穩妥為上。”
瓊亦想起那時多爾納滿是信任與熱切的目光,視自己為族人同胞,今日,卻是自己帶人來殺戮的,心中刺痛:“這座城中,隻有大小祭司是煉蠱的,其餘人隻是供藥,若要殺人,這二人是必殺的。”
她知道自己不該心軟,可分歧愈演愈烈,許一辰打圓場道:“穩妥的法子還可以再想的,但這城中的蠱師,不是什麽好東西,不可留。”
蘇燁點頭:“我們既然來,便不怕傷亡。”
謝顏啞然:“還是怕的。”
晏庭深說:“隻要煉蠱供藥之人還在,此城被毀,就還會有下一城,還會有千千萬萬的蠱丹與假修士。”
曹弘良默然不語。
瓊亦合上雙眼,定定道:“我知道了。交給你們吧,我負責布陣焚城。”
*
以事先備好的焰石做陣源,布置在石城遠側,用來發動天火陣,這是瓊亦一早就想好了的。
單人無法維持焚城的陣法,可在場的火行隻有瓊亦,盛玄怨,蘇燁和晏庭深。盛玄怨是在場修為最高之人,自然需在火亂之時入城奇襲,晏庭深望一眼蘇燁,率先道,自己火行修得不純粹,於是維持火陣的任務,就落在了蘇燁和瓊亦身上。
在動身前,瓊亦給他們每個人身上施了術,以抵抗天火燃燒。
謝顏最不想去趁亂殺人,想想火光中的場景,她就會在心底發怵,可她是在場唯一能解毒之人,萬一城中有毒物作亂,隻有她能護住同伴平安。
“你們埋伏好,待法陣開啟就動身襲城。”瓊亦接過謝玉山遞來的傳音法寶,道。
盛玄怨點了點頭,領著他們向石岩中遁去。
在怪石嶙峋的風蝕岩上眺望遠處,蘇燁無奈道:“你還是容易心軟,瓊亦。”
瓊亦並不否認,隻讓他多出點力,自己念訣施展陣法。
“蘇燁,我三師兄在上回激戰時,斷了一條腿,六師弟也受了重傷,外門弟子更是連喪幾人性命。”她的腳下出現了陣圈法環,在咒語之下緩緩隱去。
“這種時候,人總會想報仇和遷怒的,然後永遠無休無止下去。”
“可此戰本就是戎人挑起的事端。哪怕城中蠱師沒殺過人,也洗不掉罪惡。”
瓊亦淡淡說著,凝望遠處的石城,與兩年前相比似乎沒有任何變化,聲音隨風聲拉遠:“我隻是覺得自己利用了別人,在逃避。多爾納,他在這座城裏。”
蘇燁早忘了多爾納是何人,起初也隻是覺得古馬岩的名字耳熟,直到她點醒才恍然:“那個被拍賣的男人?我們那時隻是順手救了他,不欠他什麽。”
一恩抵一報,這樣,能算兩清麽?
瓊亦歎了口氣:“他們潛伏如何?”
蘇燁用法寶與他們通信,得到的消息是:沒有問題,天黑動手。
*
日暮西沉,天色很快黑了下去。
時機成熟,瓊亦引動了布設在石城四周的火陣,霎時間,火焰如落星般墜入城裏,原本無比寧靜的石城爆發出轟鳴,混亂與尖叫隨之響起:“火!著火了!”
“哪兒來的火?!”
“天上下火了!這是天災啊!”
體內真氣快速抽空,瓊亦從懷中掏出幾張符紙,抵在法陣上。
法陣啟動是動手的信號,盛玄怨提了提麵巾:“動手,兩位祭司必須殺了。若遇上實力強的,不要久纏,保命為上。”
六人縱身入城,天火越燒越旺,大多戎人正在全力救火,對闖入其中的刺客毫無提防,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為首的男人怒道:“這不是天災!是有人蓄意攻城!去拿武器!快去拿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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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拿武器!殺了他們!”
城外,即使有蘇燁助力,瓊亦仍舊消耗不過來,臉色一點點蒼白下去,她知道,隻有陣火越旺,戎人越是不安和躁亂,盛玄怨那處的勝算才越大。
陣型終於維持了下來,她擦擦額上的汗,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蘇燁,你是個高階,去幫他們吧,在這兒待著太浪費了。”
“那你呢?”
“我要在此處守著,以防陣眼被破。”
蘇燁看一眼遠處的火光,又望一眼瓊亦,點頭:“好。”說罷禦劍向火中奔去。
*
麵前是一個又一個倒下的屍體,謝顏手裏的雙劍直哆嗦:“曹哥,你掩護我!”
曹弘良聚土為盾,道:“嗯。”
許一辰隨盛玄怨殺在最前,見他那駭人墨色的劍氣,一劍便能劈開石屋,斬裂戎人砍來的長刀,歎道:“盛小兄弟,你好強。”
謝玉山見戎人似想用毒,手裏雙劍刺上,先他一步搶來了毒藥:“哦?麻筋散,小玩意。”說罷將麻粉撒向衝來之人,快步而上,兩劍取他們性命。
戎人耐不住火海高溫,節節敗退,他們聽不懂這些突然襲擊的中土人在說什麽,隻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古馬岩如此偏僻,實力這麽強的幾人,是怎麽找來此處的。
瓊亦站在月下的凸岩上,衣袂飄揚。
“中土人……是不是那時來的女人帶來的?!”
“什麽時候?”
“一年多以前!不然怎麽可能有異族人知道我們這裏?!”
“她不是中土人,她是我們的同族!”
“狗屁同族!她是叛徒!!!”
瓊亦垂下了眼睫,指間白光點點,似流螢而散。
盛玄怨幾人聽不懂戎話,對上他們的拚死抵抗,隻餘揮劍,戎人邊打邊逃,四散於火海之中,隻有一人逆著人群怔怔站著,望著他們。
“去追。”盛玄怨道,曹弘良撚了法訣,遁地追殺而去。
盛玄怨麵對著這個絲毫不逃的戎人,毫無半分憐憫地舉起了劍,在將要落下的那一瞬,戎人用中土話喚他:“是你嗎?盛雪遠。”
承影劍停在了半空,就連將要追去的五人也紛紛回首。
盛玄怨壓低了眉間,他認出了麵前會說中土話的男子,正是多爾納。
“是你…真的是你……”多爾納握著手中的長刀,卻一動不動,如同失了魂:“是陸溪言…她帶你們來的嗎?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謝玉山平靜道:“因為你們帶來了戰亂。”
“可她分明是我們的族人,為什麽要偏幫你們?”多爾納舉起長刀,近乎歇斯底裏咆哮道:“是你們蠱惑了她!她為什麽不來,是愧疚還是不敢!讓她來見我!!!”
一言既出,在場之人全數僵住:陸溪言,是他們的族人?
她對此地如此了解,甚至知道城中人的作息,知道大小祭司的容貌特征,這些已經不僅僅是偶然得知那麽簡單了,不得不讓人心生懷疑。
“她不敢來…她利用了我們……背棄了族人,背棄了昆翟,她是叛徒……”多爾納垂著頭,目中滿是血淚:“我以為,你和她,那時都是好心救我的……”
“結果,隻是利用……”
盛玄怨似乎明白了瓊亦為何不願進城殺戮,喚道:“……多爾納。”
話音未落,多爾納猛得將長刀刺入腹中,跪地尋死,他知道,這場災禍與他逃不了幹係,自己哪怕活下來,也再無顏麵對族人了。
“怎麽回事呀…我有些聽不懂了……”謝顏縮在曹弘良身後,小聲道。
許一辰詫道:“這男人怕是瘋了才在這亂說吧,陸溪言怎麽可能會是昆翟人?”
謝玉山無視那具屍體:“快去追吧,祭司還未見到。”
盛玄怨壓低劍尖:“走吧。”
*
火勢越燒越旺,在搜尋之中,幾人逐漸走散。盛玄怨與許一辰一馬當先,殺在最前,曹弘良帶著謝顏和謝玉山搜尋著可能被漏下的戎人,晏庭深撚了個水訣,進入了火海裏。
天火烈烈,高溫近乎能將人烤化,晏庭深尋了好久,終於看見了手持法杖,站在火焰深處的老人。
“堂堂大祭司,竟會這麽狼狽。”
晏庭深笑謔著,身側的水罩滋滋直響,天火陣威力太大,即使有兩道法符護身,怕也是抵擋不了多久。
大祭司艱難地支撐著身子,火光的照耀下,臉上的溝壑陰影極深:“是你啊……”
“很意外嗎?”
祭司獰笑:“是你帶中土人殺來的嗎?”
“不是。”晏庭深又念了個水訣護身:“我可不會做這種事,有些提前了,會讓她生疑的。是素和本家的人,親自帶我們來殺您呢。”
大祭司瞳孔微縮:“你是說……”
“我說了又有什麽用?素和瑾她派去的人,不照樣沒一點作用麽?”
老人怒震法杖:“大膽!你竟敢直呼……”
晏庭深無奈扶額:“唉唉,我都勸她再等我幾年了,可她如此心急,連這些日子都耐不住等,我又能有什麽法子呢?”
“因此,隻能到這兒來,專程送您上路了……”
“你!”大祭司揮杖,周身天火聚為焰浪向他卷來,晏庭深抬手馭劍,照林穿出水罩,正對著焰浪而行,直穿其間,將火焰後的蒼老身影輕易擊穿,當火焰平複時,隻剩一具人屍躺在火海裏,流了半地的血。
想殺的人,又少了一個。
“當年是何人給我母親種下的還魂詛咒,我可是很清楚。”晏庭深走近,淡淡瞥了一眼屍體,順手將頭顱砍下帶走,離開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