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夜宴
在蘇燁與晏庭深的勸說下,盛玄怨鬆了口:“好吧。不過,瓊亦,你還是少喝為好。”
瓊亦晃著手中的青瓷盞:“就小半杯。”
當她咽下杯中酒漿時,差點咳了出來,此酒濃烈,入口又辛又辣,順著喉嚨一路燒了下去,落入腹中一陣回暖,舌尖泛起的酒味刺得她一整人乍乍麻麻的,和果釀、花釀完全不一樣。
三人見她握著杯盞的手驟然捏緊,肩膀一縮,如臨大敵,紛紛作笑。
特是蘇燁不給她留分毫麵子,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瓊亦你這是什麽表情啊!臉都皺一起了!有那麽難喝嗎!”
瓊亦被酒衝得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我品不了!”
“初次喝都是這樣,吃點菜壓一壓就好了。”晏庭深雙眸微彎,盛玄怨麵上也帶了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拿起公筷給她添菜夾菜。瓊亦拿著筷子搗了搗米飯,埋頭吃菜,見他三人觥籌交錯,氣氛融洽,尾巴懶懶地趴在桌下,啃著骨頭,有些恍若隔世般的動容,她素手托在腮下,借月色看清每個人的麵龐。
正怔神時,蘇燁笑著向她遞過杯來,笑顏爽朗,神采飛揚:“瓊亦,不喝了呀?”
盛玄怨抿唇而笑,唇角挑起一抹上揚的弧度,濃墨色的眼眸在夜色裏更顯深邃,他舉起了杯盞,向她示意。
晏庭深笑得十分淡然,也是向她舉杯。
瓊亦端起青瓷,將其間的烈酒一飲而盡,撇緊嘴好久才緩過來。
晚風清涼,少年人們的話音不絕於耳,話間談到此次驚心動魄的北行奪劍,談論劍道的修煉,談論著往後和人間,無關風月。
或許都知,此赴宜川,實為離別。
蘇燁吃下一盞又一盞的酒,笑歎:“我還是想做天下第一的劍修。”
晏庭深應答他:“想做,那便去做。”
“對了,晏兄你聽學結束後,要回家鄉去的吧?”瓊亦說此話時,也是在問往後還有無機會碰麵。
“不回去。”他笑道:“我會爭取考進宜川督府,任個職,有事無事練練劍,也能與你們見麵。”
“好啊好啊。”
“那你們呢?”
“我近些年會在廣陽修煉,往後,你們也知道,肯定會和盛暻一塊兒。”
盛玄怨回道:“我會在白酆上待著的。”
“再往後?”
“再往後呀?我想想……肯定會拉著盛暻一起遊曆,除妖為民,看遍萬千河山。”
瓊亦說著話時,圓杏眼彎成了小月牙,比天上的月亮還要清透好看。
蘇燁笑道:“好!那時也要常聚!這回北行尋劍,關鍵時你倆都不在,倒是我與晏兄跑了全程,回頭,可得將這次缺的空給補上。”
“一言為定?”晏庭深舉杯。
盛玄怨奉起杯盞與晏庭深揚觶,應道:“嗯,一言為定。”
*
蘇燁是四人中最先醉倒下去的。
瓊亦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多添一杯時,隻見上一秒還在與他們說笑的蘇燁,下一瞬就趴倒在了桌上,任三人如何叫都叫不醒。
瓊亦拍拍桌麵,詫異問:“醉過去了?”
“對。”盛玄怨無奈道:“他是喝醉了就直接入睡的類型。”
晏庭深秀氣的白臉也泛醉燒得一塌糊塗,他道:“既然如此,我扶他去客房吧,你們也早些回去休息。”
瓊亦見他這副醉態,很難放心:“晏兄,你能行不?不然我和盛暻送你們一塊走吧。”說罷,她要起身時,腿腳發麻,一時也踉蹌了下,被盛玄怨扶住,他詫道:“你們,不會都吃醉了吧?”
瓊亦與晏庭深異口同聲駁道:“我沒醉。”
盛玄怨見瓊亦神色清醒,不像是醉態,可晏庭深脖子隨著臉一個顏色,紅裏透白,估計再不久就該和蘇燁一樣倒了。
盛玄怨吩咐司膳房收撿餐碗,半扛著蘇燁往客房走,晏庭深是自己走回去的,搖搖晃晃,一路上十分安靜,就連尾巴都沒發出聲響,將二人送回去安頓好,盛玄怨才緩了步子,與瓊亦在庭中消食閑逛。
尾巴隨他們遛了許久,後在自己的狗舍門口停下了腳步,瓊亦拍拍尾巴的腦袋,由它回去了。
夜風清涼,吹得人醺醺的,山巔距天幕極近,星星如破碎的琉璃,光彩璀璨,仿佛唾手可得,月亮僅淺淺一彎,掛在屋簷上。瓊亦覺得靜軒閣,閣如其名,太過安靜,隻有風聲、身側人的呼吸聲,還有鞋底在石板停留的步聲,織成夜曲。
盛玄怨問她:“怎麽不說話?醉了嗎?”
瓊亦牽緊他的手,前後晃著:“沒有。”
“我隻是覺得很好。”
“什麽很好?”
“什麽都很好。”
她笑著說:“有你這麽好的道侶,有蘇燁和晏庭深這樣好的朋友,想想就覺得很開心。”
盛玄怨唇角輕輕上揚。
“盛暻,那邊。”瓊亦賞著月亮,目光無意間落在眼前的屋頂上,奇問:“那屋頂上的脊獸,怎的中間空了一個?”
盛玄怨望著在月光勾勒出的亮白輪廓,在屋頂一角,本是盤踞著三隻裝飾用的脊獸,現今隻剩兩隻隔空相望,先是撓了撓發,又幹咳一聲:“嗯……那隻一被我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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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亦瞪大雙眼:“啊?”
盛玄怨拉著她來了自己院中,在院側門口,正蹲著那隻石雕狻猊小獸,他有些尷尬地回憶道:“兒時學會輕功那日,我就將一早看中的它從屋上摘了下來,後來安不回去,隻得將它放置在這邊。”
瓊亦噗哧作笑:“盛暻,你這是鬧騰到上房揭瓦的程度了啊。”
她打量那隻脊獸,石雕栩栩如生,笑道:“眼光可以,它是裏麵最漂亮的一隻。”
盛玄怨被她誇得有些發窘,領她來到自己房前,推開了木門,月光灑落地麵,生出一片霜華。瓊亦走進屋中,嗅到了幽長的冷鬆香氣,是他身上常有的氣味,他介紹道,“這處,是我寢屋,離你那間廂房很近,穿過側門就能過去。”
瓊亦環視四周,隻見他屋內的擺設與院中的嚴謹風格完全不一,鬆馳中透出一股細膩,頗具風雅。字畫壁掛,高低起伏,縱橫不一,居於正中的牌匾裏寫有“功不唐捐”四個大字,筆鋒肆意,連劃不斷,一看就知是盛玄怨的親筆,因為實在太難看出這草書寫了什麽。
畫倒是十分精巧,孤峰峭峻,大概是他在山崖上觀景作的畫。
“這些都是你畫的嗎?”
“嗯。”他點頭:“閑時的畫作,能湊合著看,牆上又空,我便將它們掛了起來。”
瓊亦笑歎:“好看。”
又道:“比你的字跡工整精細多了。”
盛玄怨啞然,試圖反駁她,又無從還擊,隻能認栽。
再向內看,是放置刀劍的櫃台,收有幾把長弓,箭羽整理得十分整齊。在劍台上,除了有專為承影供位的劍架,還有另一把劍。那是一把長度偏短的佩劍,劍鞘呈湖藍色,花紋似雲嵐,氣息深沉不凡,引得瓊亦一時難以移開目光。
盛玄怨見她起了興致,將此劍取出,遞到她手上:“這把劍叫‘斷魂’,是父親在我年少啟劍時,贈與我的。這幾年我身量漸高,慣用長劍,才將它收藏在櫃裏。”
瓊亦聽說過斷魂劍的名號,問:“是那把很有名的‘斷魂’劍?”
“嗯,是今世為數不多的奇劍,它克製鬼邪,許是看中這點,父親才托人拍買下,贈於我手。”
“你阿爹對你很好呢。”瓊亦感慨:“很重視你。”
盛玄怨一怔:“嗯。”
“相較之下,承影就顯得很普通了,它不是傳說中的那把‘承影劍’吧?”
“是啊。”將腰上承影卸下,放於蘭錡上,盛玄怨道:“它是幾經重鑄的一把老劍,隻叫‘影’,因我頗喜愛‘蛟分承影,雁落忘歸’的典故,才為其易名為承影。”
“這樣啊。”
他問:“弦歌劍呢?它的材質與鑄工都不尋常,劍身極其剛韌,應該有些來頭吧?”
“許是有的,可我不清楚。”瓊亦摩挲著貼身佩劍:“它是我及笄那年,贏下族內弟子的比試,師父賞賜給我的,經過一年多時日,我用得愈發順手。我隻知道它在被賞給我之前,是有別的名字的,後來夫人說我時常不守規矩,給它改了個更適合我的名,叫弦歌。”
“它很契合你。”盛玄怨說著,心道:不論是劍型,長度還是韌度,都與瓊亦相契,若不說是賞賜,倒真像是陸宗主為她量身打造的一樣。
瓊亦與他邊聊邊往內室走,由沉香木修成的櫃格半門上,擺放著密密麻麻的書卷,被人翻閱得老舊,床對麵有兩張案台,隔出一人落坐的空處,高台上有銅鏡與日常束發用的首飾、束袖扣,越住內,鬆香味就越濃。
“這些,是什麽?”瓊亦指著窗邊歪歪斜斜的弦絲,問。
盛玄怨肉眼可見地僵了僵,他道:“是一把琴上的七弦。”
瓊亦抬手要摸時,他走上前來將她摟住:“很舊了,會有鏽漬的。”
瓊亦依稀記得盛玄怨說過,他曾有一把很喜愛的古琴,可是,被他母親摔壞了。
現在想來,他竟將那把琴上的弦絲留到了現在,還是特地按琴弦順序釘在了窗上,足以見他是有多喜歡那把古琴。
她問:“是那把琴嗎?”
盛玄怨不想瓊亦竟會記得:“嗯。”
他又道:“你若想看些樂器,我可以拿別的給你。”
他這話說出,便像是收藏有極多的樂器一般,瓊亦將信將疑點頭,“好啊。”就見他從木櫃裏拿出了一個木箱,放在案台上,打開木箱,映入眼簾的長簫玉笛,不盡其數。
不過也有很多奇怪的玩意,比如係著紅繩的銅鑼、嗩呐,甚至還有逗娃娃用的撥浪鼓。
盛玄怨道:“這些大都是兄長贈我的生辰禮,他們知我對樂律感興趣,年年會送這些。”
瓊亦嘴角有些**,笑道:“這些奇怪的嗩呐梆子,不會是盛子靖送你的吧?”
“……這些,是我長兄送我的。”盛玄怨拿出一支玉笛,“簫、塤這些,是二哥送的。”
瓊亦咂舌,不想他大哥盛軒堯竟是這種性格,會拿弟弟的生辰禮逗樂。
“我想聽。”她在案台前半傾身子,坐姿鬆坦慵懶,眉梢眼角噙滿了笑意:“來,為我吹一曲。” 「作者有話說:
弦歌劍,原名“遙葉”,是楊素詠為紀念故人而名。
盛玄怨對樂律感興趣不是因為有天賦,而是因為學不好,“琴棋書畫”除了琴,其他什麽都一學就會,但是樂律唱歌怎麽都缺了根弦,才產生了興趣。」